似是听到她的声音，秦琉芳灵魂一颤，“她在那里吗？”
秦淮袖看了女鬼一眼，点了点头。
“无妨，让她听着，我姜家不欠她的。”
秦琉芳坐在亭子里，缓缓道出往事。
她与姜韬成亲多年，久久未孕，终于在婚后第八年有了喜讯，还是双胎。姜韬喜出望外，请来清河郡医术最好的大夫给她养胎。她每天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导致腹中胎儿滑落。
一日有一高僧敲门化缘，她想着为腹中孩子积德行善，便留高僧在府中吃了几日斋饭，请高僧赐福她腹中胎儿。
高僧看了眼她的肚子，脸色大变，说她腹中双胎前世为死敌，有血海深仇，那恶胎罪孽深重，本是入阿鼻地狱的人，却纠缠着来投胎。若是将其生下，那恶胎必会导致家宅不宁，重蹈前世覆辙。
她心中惊骇，追问高僧可有方法。
高僧给了两个答复。
一个是胎死腹中。
一个是分开二人。
死生不见便可化解此劫。
她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害怕今后没有子嗣缘分，自然舍不得打掉。
临盆那日，生姐姐时大出血，差点难产而死，妹妹半个时辰后才生出来，已没了呼吸。她认定姐姐是害死妹妹的凶手，伤心欲绝，郁郁不乐以泪洗面，不愿看一眼襁褓中的姐姐。
“我不想看见她，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许是上天垂怜，半夜三更，灵堂传出一阵婴儿啼哭声。
失而复得的喜悦充盈心间，她抱着哇哇大哭的妹妹，喜极而泣。
她与姜韬断定姐姐便是前世作恶多端的恶胎，思虑之后，将姐姐送去了别院。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夜深人静时，她偶尔会想起别院的姐姐，那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平白被她厌恶了。
有没有饿肚子？穿得暖不暖和？会开口说话了吗……她每天都在想这些问题，食不能寝夜不能寐，终究还是抵不住思念，抱着妹妹去别院看姐姐。
妹妹素日乖巧不哭不闹，自她踏入别院开始便哭喊个不停，哭声震天，似要将喉咙撕破，姐姐也是如此，两人靠近不得。
回府之后，妹妹身体越来越差，发了几日高烧，差点丢了性命。姜韬数落了她一顿，她从此打消了让姐妹俩相见的念头，任由姐姐在别院自生自灭。
妹妹落下病根，身子一直很弱，吹不得风受不得寒，养了几年才见好。她是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唯一的念想就是妹妹能健康长大。
三年前，妹妹不知从哪得知姐姐的存在，吵着闹着要将她接到府里。
就算妹妹如今活泼健康，她也不太放心，便将姐姐安排在离妹妹最远的一个院子。
姐姐沉默寡言性格怪异，又善妒成性，不是个安分的人，不知何为礼数，总是去招惹妹妹，两姐妹发生过几次争吵，都不欢而散。
不过半年，妹妹身体每况日下，姜韬和她便商量着将姐姐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岂料姐姐眼高手低，这个看不上那个不喜欢，姜韬不愿在此事上大费周章，便给她定了周家二公子的婚事。她不同意这门婚事，绝食抗议了半个月。
见抗议无用，她心生扭曲，故意跟妹妹穿一样的衣服，激怒妹妹，与妹妹在荷花池旁扭打在一起，将妹妹推入莲花池，结果自己也没讨着好，掉入了水中。
没害死妹妹，自己反倒溺死在荷花池中。
在那之后不久，姐姐的侍女也溺死在荷花池中，接连又有几个人遇害。府里开始传荷花池闹鬼的故事，她便派人封了荷花池的院子。
在秦琉芳看来，这一切都是姐姐造的孽。
“淮袖，小宝的事拜托你们了。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她离开小宝，哪怕是用我的性命交换，我也在所不惜。”
秦淮袖道：“姑姑，缠着怡宝的鬼并非姜怡然，而是一个名为贪魇鬼的邪祟。此事交给我们，我们不会让小宝有事的。”
“姑姑相信你，”秦琉芳真切地看着她，“淮袖，姑姑只能相信你了。”
秦琉芳情绪平复下来，由严兰搀扶着离开了荷花池，临走前对着女鬼所在的位置说了句：“你不要怪我，我们没有母女缘分，你快投胎去吧，从前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女鬼抱着腿蜷缩在角落里，透过湿哒哒的头发静静地端详秦琉芳，眼里满是眷恋和不舍。
她只是嘁嘁道：“娘……”
江越扇听着秦琉芳的描述，只觉荒谬，什么前世今生，为何要信那和尚的寥寥几句，疏离自己的亲生骨肉。
为父母者，做不到一视同仁，让孩子寒心，知孩子性格怪异，不加以矫正，引其入正途，反倒怪罪起孩子不懂事来了。
这姜府里里外外的人都奇怪得很。
还有这女鬼，按理说她并不亲近秦琉芳，甚至是厌恶的，怎么又做出这副表情。
江越扇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女鬼依依不舍地目送秦琉芳的身影，忽而开口：“你们说的什么贪魇鬼是真的吗？她真的只有三日的寿命？”
仇真一：“你也是鬼，你看不见那玩意？”
“我能看见，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第一次看见它，它只有一只小猫那么大。”她看着那东西越长越大，大到能由外而内地包裹住一个人的心。
她抬头看江越扇：“你能杀死它吗？”
“你问我没用，你要问我师兄，他们才厉害。”江越扇忍不住道出心中好奇：“我看你挺关心姜怡宝的，怎么会想着伤害她，还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害死了。”
“也许是我太过分了。”
江越扇点头：“推人入水确实挺过分的。”
女鬼缓缓道出过往：“我总是欺负她，用最难听的话辱骂她，不让她吃饱饭，也不许她烧炭取暖，故意将她抄好的诗经丢进火里，诬陷她偷我的东西，明明知道她最怕老鼠虫子，还放老鼠虫子吓唬她，她一定恨极了我。”
仇真一直言道：“你心肠这么坏，那你如今都是罪有应得。”
“是啊，罪有应得。她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我变成这样，是我咎由自取。一开始就错了，我才是那个恶胎，是我抢占了原本属于她的美好人生。”
她将面前头发撩到脑后，不再露出那张恐怖恶心的脸，而是恢复了原来的容貌，清丽明秀的脸蛋此刻布满了泪水。
“你们能救我姐姐吗？”
她才是姜怡宝。
江越扇豁然开朗，这样一切事情似乎都能解释通了。所以“姜怡宝”才会说自己是姜怡然，她只有在黑夜寂静时，才敢在这无人之处做一时片刻的自己。
“你是姜怡宝。”仇真一惊道，“那活着的是……”
江越扇接过他的话：“姜怡然。”
正如小环所说，她顽劣不堪刁蛮任性，对身边下人非打即骂。爹娘宠爱她，从不曾教训过她，因而她从不觉得她的行为是错的。
直到某一天，她听到丫鬟私下的抱怨。
“明明长着一样的脸，大小姐温柔恬静，怎么就她是个混世大魔王，活该她身体差。”
“要我说，她才应该是那个恶胎，若我们服侍的人是大小姐该有多好，大小姐一定不会打我们的。”
她怒极了，气冲冲走出去，将两个丫鬟斥骂一顿，重打二十大板，丢到大街上。其中一个没挨过，第二天痛死了。
她倒要看看，她们口中称赞的大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她察觉爹娘并不喜她谈及姜怡然，她撒泼打滚闹了许久，才让他们将姜怡然接进府中。
姜怡然住的院子很偏僻，屋里简陋无比，连个屏风都没有，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衣，上面还有几个补丁。
比府里的下人穿的还要差。
什么大小姐，爹娘根本不在乎她，狗屁不如。
话是如此，她还是经常偷偷跑去找姜怡然，想方设法地刁难姜怡然，她想让府里下人看到他们所谓的温柔恬静的大小姐气急败坏的样子。
结果总是让她失望，姜怡然就像是一个不会生气的布偶，她做的一切都像打在棉花上。于是她变本加厉，势要让姜怡然露出马脚。
那日，看到姜怡然跟自己穿了一样的衣服，她其实不怎么生气，反而很兴奋，那个善于伪装的姜怡然，终于要原形毕露了。
她要当着大家的面，戳破她伪善的面具。
一靠近姜怡然，她的身子就莫名变得很沉重，她并未在意，同平常一般，说了句折辱她的话。然后她看见姜怡然伸出双手，将自己推入了荷花池。
姜怡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自己也掉了下来。
她学过浮水，小小的荷花池根本淹不死她。她正要游出水面，却见姜怡然在水中挣扎，犹豫片刻后，还是游向了她。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救姜怡然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方靠近姜怡然，就见一团黑雾从姜怡然的头顶窜出，攥住她的脚腕，将她拉入池底。
“救我……”她想求救，一张嘴池水灌进口中，一时间方寸大乱，口鼻越来越难受，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看着姜怡然游刃有余地游了上去，而自己则被水草缠身，坠入池底，死不瞑目。
溺死鬼不能入轮回，除非找到替死鬼。她一开始抱着报复心理，把姜怡然院里的丫鬟拖下水，吃掉她们的灵魂，想借此变得强大，让姜怡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某天夜里，姜怡然出现在荷花池。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浮上水面，暗下杀手，却发现自己打不过姜怡然身上的东西。
姜怡然手背溅上一滴水，对此一无所知，她对着姜怡宝在的方向。
她说：“妹妹，你在这吗？”
从那之后，姜怡然夜夜都会来此，讲诉她白日发生的事，偶尔也说过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