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1 / 1)

之露白本以为在白家避上一晚就能离开,可小鱼清早出去了一趟,回来说卫兵正在城里四处张贴她的画像,这一时半会的恐怕是不好露头。

“死在光德坊的那个人名叫邱药木,原是西市聚宝斋的掌柜。也不知这邱家人是听了谁的讹言,就认定道长你就是杀人凶手了,这一大早便去到京兆府鸣冤,之道长,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还能是什么人,当然是王仲仁。

之露白心里清楚,只不过不便与小鱼说明,便道:“我来长安不过几日,如何能与人结怨?”

“说得也是。”小鱼碎碎念道:“再说了,道长与何老不过一面之缘,便能将那么名贵的药材拱手相赠,又不取分毫来为我家小郎君瞧病,不说菩萨心肠也就罢了,怎的反而要冤枉你杀人呢?”

这一句“菩萨心肠”叫之露白很是受用,若是师父他老人家知道自己最不待见的小徒弟也能得此赞赏,定甚感欣慰。

小鱼喃喃:“这当中,必有什么古怪。”

自然是有古怪,且那古怪眼下也在白家呢。

“他们要拿我问话,我去便是了,没做过的事,还能叫人给冤枉了不成?”之露白不以为然。

“当然不成。”小鱼摇头道:“之道长,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你是不知道的,只要是进了那大牢,就别想着能毫发无损地出来,屈打成招什么的那都是常有的事。”

“难不成我还得一直这么躲着?”之露白好笑道。

小鱼想了想道:“总之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就等风头过去再说。”见之露白神色郁郁,又忍不住问道:“还是说之道长你着急出去见什么人?”

“什么人?”之露白回神。

小鱼突然压低声音,一脸八卦地猜测道:“莫不是情郎?”

之露白正色道:“怎么可能?”

“哎呀,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小鱼嘻嘻笑着拍了拍之露白的手道:“如今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先前宫里头还有位公主去到观里带发修行,说是出家,其实呢,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她是为了方便会情郎。”

之露白惊讶之余也不忘解释道:“可我确实没什么情郎。”

小鱼拖着长音“哦”了一声,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道:“那像道长这种情况呢,我也不是头次听说了,城东的杨家娘子就和她那表舅家的媳妇……”

如此,之露白再一次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小鱼强行灌入了一段深闺艳闻,明明早前那“萧九娘与大黄狗二三事”她都还没消化完全。

小鱼见之露白听得眉头紧锁,仿佛是很少与人聊及此类话题,便问道:“之道长年方几何?”

之露白答道:“二十有五。”

“当真?”小鱼惊叹道:“那道长看起来如此年轻,是不是有什么驻颜之——哦,我可没有说道长年纪大的意思……”

“二十多岁就要驻颜了吗?”之露白好笑道,许是因为在天阙比自己年长的大有人在,她还一直都觉得自己很是年轻呢。

小鱼道:“周娘子道长是见过的,若我没记错,她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她儿子丹小只比我小两岁,可你瞧瞧她,再瞧瞧你自己,哪里像是同岁的人?”

之露白回忆起先前见过的那个仆妇的模样,确实要比自己苍老许多,看来罪魁祸首便是她那儿子。

“再过两年,我也要许夫家了,可怜我父母没得早,留下的家产也被我那不成器的兄弟败光了,估计也就给我配个小厮顶天了。”说到这里,小鱼不禁喟叹,尚且稚嫩的脸上满是惆怅。

之露白在小鱼这个岁数的时候哪里想过这些事情,成日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和师父那个小老儿斗智斗勇,倒也无忧无虑,这样想着,她便越发地觉得昆仑好了。

午后,灰蒙蒙的天空终于飘起雪来。

之露白在房里呆得有些闷,便有心出去走走,只是还没走多远,便见小鱼匆匆往这边来,说是顾家给她捎信来了。之露白接过那信笺,转身进到小亭中,拆了来看。

信是澹台瑛写的,说她已在顾家安顿好了,叫之露白不必担心,还说婚期已在议定了。

小鱼猫到之露白身后,远远瞟着那信上内容,逐字念道:“表哥已打听到鸿胪寺少卿之庐生曾有过一个女儿与道长年纪相仿,近二十年亦不知去向,正托人细查,此事若有进展,定会去信相告,小之道长且候佳音——咦,之道长来长安原是要寻亲啊?”

之露白将信收好,有些责备地睨了小鱼一眼。

“道长又没说不让看。”小鱼拍着肩上落雪,嘻嘻笑道:“照这信上所说,道长原还是个官家娘子呢。”

之露白淡淡道:“尚无眉目的事。”

“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了。”小鱼倒是一副笃信不疑的样子:“这长安城里总共也没几户姓之的人家,再说年纪也都对得上,还能有错?”见之露白不说话,便又道:“道长现下不方便出去,不如待会我去替你打听打听,左右我今日无事。”

二人正说着话,先前见过的那个仆妇周娘子过来了,许是因小鱼说她与自己同岁,之露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周娘子先是冲之露白笑了笑,然后对小鱼道:“她又来了。”

小鱼一听,立刻皱起眉道:“怎么又来了?小郎君知道吗?他怎么说?”

“是呢。”周娘子回道:“我刚叫丹小去问过小郎君了,他说不见,让你去打发了她。”

“我这正和之道长说话呢,你去打发了也是一样的,就说——”小鱼想了想道:“就说小郎君他又病了,见不了人。”

周娘子有些为难道:“只怕我去说她不肯听呀,我不是在小郎君跟前做事的,她见我也眼生。”

“我就说了,好事从来轮不到我,可一有这得罪的人,头一个就想起我。”小鱼嘀咕道。

周娘子道:“你这丫头,说话当心。”

小鱼叫苦连天地随周娘子去了,没一会儿,便又拉着老长一张脸回来了。

之露白方才就听得云里雾里,现在见她这样,不免好奇:“你们说的这人是谁?”

“韦娘子,韦嫃。”

之露白眼前浮现出一抹杏黄,没记错的话,昨日去找阿霍穆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小娘子,就被他唤“韦娘子”,这么想着,那本已模糊的面容便逐渐清晰起来,实是个美人。

这厢小鱼仍不住念道:“又不是我叫小郎君不见她的,做什么对我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啊,我又不是她家府上的下人,有本事回家冲她那老子撒气去……”

“那你家小郎君为何不肯见她?”

“不想见呗。”小鱼撇了撇嘴,很是不屑道:“她是一门心思想要嫁给我们家小郎君的,只可惜,注定是痴心妄想。”

之露白不解:“这是为何?”

“还能是为何?”小鱼“啧”了一声道:“白家再富贵,到底也是商贾,而且还是化外人,就连我在这里做事,还叫人常在我兄弟面前说三道四呢,更别提她一个武部尚书的女儿,竟想与白家通婚,怎么可能?”

之露白虽不清楚那武部尚书究竟是个多大的官位,却也还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就连人也还要分门别类。

小鱼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边嗑边道:“我虽嘴上抱怨,不过说真的,不管是小郎君还是主人,待咱们都丝毫不吝啬,我在这做事几年也攒下不少钱,等到日后成了亲,就叫我夫君拿着这些钱去做个小本生意,只要不赔,赚多赚少都无妨,日子过得下去也就行了,到时候我与他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再生两个娃娃,最好是一男一女……”

看小鱼说得煞有介事,之露白忍不住笑道:“你想得可真远。”

“这有什么的?难不成之道长从没想过?”小鱼奇怪道。

“你说我?”之露白错愕。

“对啊。”小鱼瞪着眼珠子道:“道长今年也二十五了,莫不会想这一辈子都做个道士吧?”

之露白怔道:“兴许吧,别的我还真没想过。”

“等道长你寻着家里人了,自然就得想了。”小鱼掸去手上的瓜子壳,叹道:“我真羡慕道长,能有个做鸿胪寺少卿的父亲,再看看我家那兄弟,赚的那点钱还不够他喝酒赌钱呢,到头来还得靠我贴补……”

小鱼走后,之露白便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发呆,就在她意识逐渐模糊之时,恍惚听得有人叫自己,登时又清醒过来。

来人是周娘子,只见她搓手顿脚道:“之道长,不好了,小郎君他又犯病了!这会子我家主人和何老都不在,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之露白敛了敛神道:“那我去看看。”

只打个盹的功夫,地面上便积了雪,踩在脚下吱吱作响。

离得老远就听到了阿霍穆房中传来的响动,推门一看,果然又是一地狼藉。

焉与满脸是血地被抵在梁柱上,而阿霍穆此时亦是那六亲不认的状态,青面獠牙,活像是个恶鬼。

待之露白一扫拂尘,他便又如抽筋去骨一般,倒下时,后脑勺重重地磕到了散落在地的铜盆上,发出一声闷响,周娘不由得惊呼一声,忙上前探看。

焉与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到之露白跟前,质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之露白扇了扇扬在眼前的香灰,好笑地看着焉与,反问道:“你莫不是好全了?”

那边周娘子将阿霍穆扶上榻,过来仔细一看焉与,更是吓得不轻:“怎的流了这么多血?可是又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

焉与摇头道:“是我不小心叫伤口挣开了,不打紧的。”

“再不打紧也要好生养着,这般俊俏的郎君,若是破了相就不好了。”周娘子说着,忽然又道:“对了,丹小呢,他没看着小郎君,又死去哪里了?”

之露白知道这丹小便周娘子的儿子,先前才听小鱼说到,丹小是个遗腹子,自小跟着周娘子在白家长大。他父亲生前在白舍尔手底下做事,也算是个得力的,却意外死于行商途中的一场沙暴,白舍尔瞧这孤儿寡母的可怜,便把他们收留在家中做些杂活,平日也照顾得很。

焉与忙解释道:“是我见丹小胳膊上受了伤,才叫他先去处理一下伤口的。”

“原是这样。”周娘子消了火气:“我还以为这死小子又偷玩去了呢。”

焉与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恳请道:“周娘子,一会等阿霍穆醒了,还请别跟他提起我来过。”

周娘子倒是没有多想,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可之露白却听出了焉与的用意,不由得轻笑一声。

焉与看了之露白一眼,又对周娘子道:“周娘子先去看看丹小吧,他那个伤口最好是包扎一下。”

周娘子一听这话,估摸着丹小确实伤得不轻,忙不迭地去了,她一走,之露白便忍不住调侃起焉与:“怎么,怕他知道自己伤了你,会心生愧疚?”

焉与没有接话,只是俯身收拾起地上的残骸,他本就旧伤未愈,如今又刚挨了顿打,脸色已经难看得仿佛生了霉。

见他这样,之露白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遂从袖里掏出一瓷瓶来,嘴里道:“这瓶伤药给你,止血消肿都很有效,想必你日后会经常用得着。”

焉与抬头看着之露白手中的瓷瓶,神情微微有些复杂,低声道:“方才……”

“药放这了。”说罢,之露白便将瓷瓶搁到了他将将扶起的案上。

“阿霍穆他……”

“放心,他没事,不过是睡过去了。”之露白朝榻上看了一眼,即便是有事,也是磕到头那一下子,最多就是变傻变笨,回头见焉与欲言又止,便又问道:“还想问什么?”

犹豫了片刻,焉与才开口道:“他的病,究竟有没有的治?”

“旁人就算了,可是你,你会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病?能不能治?”之露白哂笑一声道:“所谓的‘疯病’,不过就是因为他体内流有着一半来自于你们山厌的血。”

焉与神色骤然阴沉。

“他不是同你说,我能窥人过往吗?”

之露白早在第一次被请来白家替阿霍穆“看病”时就发现了他的秘密,只是没有将实情说出来罢了。古往今来,像他这样的“异类”也不在少数,只是往往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不说别的,只说那与生俱来的病痛折磨,就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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