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1 / 1)

一夜无事,山谷便又恢复如常日。

婆婆起床便在桌前提笔写药方,谢安识趣自发离开木屋,到藏马的地方前再游走一圈,在前日布置的陷阱捉了一只野兔,没见到其他陷阱有问题,便也自知暂时安全,回了山谷。

荒野露宿,讲究不了许多,在溪水边掬水淋撒便算做洗沐,刚想用袖子随便抹了,眼前便被递来一条角落绣着玉兰的丝帕。顺着衣袖望去,对视片刻刘姝移开视线,径自将帕子放在他手心,也轻轻用力曲了手指叫他拿着,倒是自个儿在水边随意抹了几把,拿衣袖擦掉水痕。

粉黛分寸未施,日光照映下肌肤无暇如玉,虽衣着以农家下地常用麻布掩饰,却难遮气质清雅容貌秀妍。

只看一眼,就消得心境稳适,让人无端生出无所不能的底气,他尽管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守夜辛苦你了。”衣袖斑驳湿痕,刘姝不觉如何,转而对他道,“婆婆还在写,我现下去熬些粥来,在我做好饭之前,你先去睡一会儿吧。我会看着的。”

谢安嗯一声,面上笑意盈盈,水滴自脸颊经过,顺着线条分明的下颌流落。丝帕明明就在手中,手却还是方才她硬塞的模样,人半蹲在水边,只扭头看她,纹丝不动。

他看什么?

刘姝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看,却什么都没发生,婆婆将药煎了便继续在桌旁写字,没什么额外风吹草动需要警戒。心里正奇怪,回头来视线笑意荏苒,只眨了眨眼,这才记起前一夜这人的话,烫便从唇间蔓延直脸颊,又烧红耳尖:“别的事回去再说。”

男人却故意道:“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刘姝无言片刻,叉腰道,“手帕都给你了,赶紧擦,擦完睡觉。”

男人点点头道:“在小姝眼里,安石是多金贵一个人呐,手帕都要让给他用,还不知道往后有多少要客气的呢。”

“谢安!”音量刻意压低,字节轻轻从后槽牙挤了出来,利落分明。

男人又是垂眼叹息:“看看,刚开始一口一个公子,让你改口叫表字还得拐弯抹角,现下又是这般生分,甚至不如初相识的周公子待我亲切了。”

眼看这人委委屈屈做戏,眼神冒着戏谑,无言并着无奈,刘姝瞪他一眼,手便向自己的丝帕伸去。男人看着无动于衷任她抽走,却在手帕即将离手的刹那,牢牢抓住一角。于是丝帕便被两端揪着,悬在当空。

刘姝只觉得这人孩子似的讨打:“不用就还我,现在又是做什么?”

谢安眼神泫然若泣,眼睛眨巴两下尽是无辜:“都送我了,怎么还能拿走呢?”

“……我都要开始怀疑,你说的城外危险是在诓我了。不然你真是哪来的心思戏弄我。”

“当然是因为我有底气安全护你回城。小姝没底,是因为对我知之甚少,关于我的事,又什么都不来问。就算我想说,只怕招人烦。”

刘姝皮笑肉不笑道:“你现在就不招人烦了?”

语毕将手放开,帕子飘然垂下,却被另一个人牢牢攥着一角。

谢安这才收了收形状,轻声道:“我捉了只野兔,有没有调料,我去料理一下?”

刘姝想了片刻道:“有是有,我送来过,不过婆婆只喝粥,不怎么用,也不知现在还能用吗。”

“帮我找一找,我来判断能不能用。”

“好。”刘姝答应完,又蹙眉道,“不对,我刚刚有说叫你睡觉吧?你听到哪儿去了?”

“我的体力我心里有数,以前还有连着三日没睡过觉,还跟人打架的时候,结果打赢了。”

“……谁要听啊?”

“回程路上还长着呢,我们不得聊点什么?或者,我说说看我名下有多少田宅,换算成银两值多少钱,方便你考虑嫁不嫁给我呢?”

一句问噎得刘姝哑口无言,好在她想到别的,转而疑惑道:“但你一直都在我眼前,什么时候出去打猎的?”

谢安轻笑出声:“你总不能以为,我放哨就只是外出走了一圈,不布置陷阱警戒吧?我记得书房有《孙子兵法》,还有令尊朱批注解呢。”

望着这男人清隽笑容,刘姝实在没脾气:“我说不过你,我认输,好罢。”

“哎,明明小姝为打探真长兄消息的时候,在建康参加文会,也辩过《九第篇》。”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就说过两句而已。”

“作为宾客说了两句,却使得主家逆转颓势定了胜负,所以刘殊后来离开建康,人家都可惜得紧呢。”谢安也是惋惜道。

刘姝着实对这男人无言,狠狠瞪他一眼:“甚好,你早饭没了。”

语毕便一脚将脚边石头踢进河里,果断转身回峭壁边。

谢安却看着那石子在河面挑了两下,落入水中咕咚一声,不情不愿。

晾了这半天,脸上水痕早已被风吹干,手帕却扔在指尖。攥着不够,又是在半空晃荡,丝帕随即舞动团成一个圈,将手指牢牢圈在里面。屈指松手,清柔的一团的就稳稳落入掌心,再精心叠起纳入怀中,护着胸口心悸有凭可依,拿出手来却依依不舍,仿佛一道枷锁困在手指间,叫他无法不惦念。

人长舒一口气,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低头看一眼腰腹苦笑。

“身体也不用太好,尤其在这个关头。”

谢安在山谷外料理了兔肉又开始处理毛皮,刘姝熬了药又开始煮粥,婆婆字写了一叠又一叠,抽空喂了病人药。再聚在一起吃饭,竟是快要晌午。

依然是白粥,辅以清爽野菜,加上烤好的兔肉,竟是看起来丰盛许多。

谢安将兔肉夹给刘姝,被后者一瞪,无辜地笑笑,开口却是对婆婆:“婆婆,我已将皮毛料理过,若是您会硝制法,泡上几日,再晾晒数日,就能用了。”

婆婆咂嘴道:“我会调配。”

“也是,您若是葛洪弟子,会的应该不止用药。”

婆婆却是冷呵一声,没继续回话。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刘姝要去溪边洗碗筷,却被婆婆拦下。

“洗它作甚,我马上写完,你拿了就回去吧。”

婆婆奋笔疾书,刘姝陪在一旁研墨,直到日头向西落下一半,婆婆才堪堪停笔,望着墨迹,转而看向刘姝。

“让字干着,还有些话要嘱咐,你跟我来。”

刘姝跟着婆婆向山谷西侧口出,日头正是垂暮,光辉映照在婆婆衰老的身躯如土色,却难掩眼神干练利落。

风簌簌而起,将山林吹得影影绰绰。婆婆望着日头好一会儿,才对安静守候一旁的刘姝开口。

“最近不知怎的,总是眼皮跳。有一晚梦到少时,我在抱朴子门下做学徒,采药,晒药,熬药,彼时我不过二十,学得浑然忘我,不知所以,醒来发现身子垂垂老矣,才想起来,是时候找个传人了。”

刘姝眼睛微睁刚要刚要开口,却被婆婆抬手阻止,继续道:“我未曾以徒弟礼遇待你,也未曾传你本事,你就无须认我为师。我二十说是入抱朴子门下,二十二出师,背后俱是隐情。那匣子里,是抱朴子传授我的药方,连带我这三十余年走南闯北,四处累积的民间疗法,你想学便学,不想学就帮我找个传人,不致使救人之法失传,你能答应我吗?”

刘姝怔怔望着婆婆许久,才缓缓点了头。

话听到此处,谢安才折返回草庐。

一再确认过所有东西的位置,他在河边打一碗水,施施然端进木屋。一进屋便将碗放在床边,独自坐在一旁桌前,悠然道:“躺这么久了,喝口水吧。”

床榻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声音浑厚,却因干渴而嘶哑:“那位神医都没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谢安清淡笑道:“从哪儿说起呢?你胸口刀伤很长,出血量却不会致命,及时得到救治只会好得更快。刀可砍不出伤寒,你一定是遇到了别的事情,并且这山谷你是目标准确而来。

“我的诚意到此为止,现在,由你来选择你的命运。

“第一种,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会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动手,或者什么时候动手。

“第二种,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现在就给你结果。

“人行走于世,所谋不过衣食住行,我直接给你免去诸多烦恼,不也挺好的,你说呢?”

床上的男人没什么表情,闭了闭眼,嘴角极难地扯了扯:“谢安……长江以南,有几个谢安?”

语毕便是咳嗽不止,震得床褥翻腾不止,碗都开始颤抖,但好歹还是停下来。

谢安静静看着男人艰难翻身侧躺,手臂撑在碗旁,头顺着胳膊侧进碗中,下巴都浸在水里,吸水如牛。

一碗见底,才缓缓歇了身子,胸膛几个剧烈起伏才缓和下来,看着他的目光矍铄冷峭。

“逯明。”

谢安闻言轻轻点头:“你不说姓名还好,说出来,我都后悔给你留第一条的路走了。”

逯明却低笑一声:“被民间夸赞卧龙凤雏的谢安,还有后悔的时候?”

谢安轻笑道:“作为随石勒起家的十八骑之一,不如现在来证明,你有活着的价值罢。”

对视间俱是笑意,再开口却是干净的一问一答。

“你带了多少人,本来要去哪儿,做什么?”

“带了仆从六人,往西去汉,谈事情。”

“晋军信使死七人,是你干的么?”

“是他们侦查越了界,我处理得问心无愧。”

“留活口了么?”

“剩下两个绑在军中拷问,不管开没开口,现在都该死了。”

答得果断利落,谢安颔首,又问:“晋室军用地图,你们应该也搜到了,对么。”

逯明一笑:“就算我搜不到,难道我还没有汉时全域图?晋室再偏安一隅,也不至于将所有城池,拔地重建了吧?”

二人俱笑,笑声未尽之前,谢安却话锋一转:“那你又为何会被自己人追杀呢?”

逯明的笑意硬生生刹住,转为冷肃。

落在谢安眼里,又是点头道:“这是从你伤口看出来的。刀口很齐整,说明兵器很锋利,要么好,要么新,不是普通军士拿得了的;若是战斗,多少该躲该防,正面挨劈只能说明你是趁人不备,被人暗算了……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

室内冷寂片刻,逯明才答:“阁下果真名不虚传。”

“兄台若是能坦诚相告,会比称赞听来更顺耳。”谢安笑着说。

“不错。我是与赵国报信回程时,被手下暗算。个中缘由,你是男人,不会不清楚。”

谢安笑吟吟答:“噢,看来你去成汉谈的事情机要程度不低,所以去时不能动手,回时无需你做什么,你就成了耽误别人高升的障碍……那么,你们谈了什么呢?

“让我想想,连北国民间都缺布缺成这样,你们的算盘,该不会是联合赵国,一起南下瓜分晋朝吧?”

话语极轻,带着征询落地。答案却在察觉逯明瞳孔紧缩的时刻,不言自明。

谢安止不住笑,瞧着男人眼色,却又安抚似的道:“这不难猜。向我朝北伐,一向是西、中、东三路,西打后汉,北与东却是在打你们。你们若是不想腹背受敌,先联盟,再分讨,情势如此,放在谁眼前打法都一样。月内若不行军,就说明后勤不足行不了军,等能够行动的时候,只能是秋收之后,不然只是徒增死伤。”

躺在床上的逯明却是沉默片刻,道:“世人皆称司马家南下后世风荒诞,男子以阴柔为美,现在看来不尽如此。”

谢安点头道:“自古以来打仗靠的都不是蛮力,而是经济。打了怎么守,守了怎么防,只在第一层,只有民心向一,才能长治久安。我可在此预判,今年这仗打不起来。”

“何以见得?”

谢安却笑:“若你们真的做得好,流民行进的路线就不会是南下,而是南方人往北走。虽我于儒学不甚信服,却有一句不得不说,人心向背才是立国之本。若你来选,西边姓李,北边姓石,南边司马,你愿意住哪呢?说破大天,并不是司马家做对了什么,只是大部分人在没得选之中,还有得盼罢了。”

室内又是沉默,却有动静从门外传来,谢安向窗外望了望,却是刘姝扶着婆婆归来。

于是放下窗户轻声道:“鉴于你的表现,我不会动手。建议你躺到我离开再起身,到时候此处只会有你和婆婆。婆婆安危,我不关心,但她救了你,你得心里有数。

“那匹马,想必你不会留给婆婆,那我给你指条生路,往西走。因为只要你往东,我也会立刻动手,我应当说清楚了吧?”

床上男人应言躺好,闭眼缓缓道:“希望你知道,此刻我不对你动手,不是因为你。”

谢安只是笑着应了:“那我也在此多谢阁下了。”

将门窗合拢,谢安端着碗出了木屋。

婆婆将匣子郑重交给刘姝,刘姝擦着泪道:“婆婆……”

眼睛通红像个兔子,婆婆想骂,却摸了摸刘姝头发,叮嘱道:“回去吧。”

刘姝走到谢安身边,一手执着木匣,深深拜过。

谢安也是一礼,婆婆拂手,二人才慢慢向东,刘姝一步一回头。

“等城外安全了,我再来看您!”

“诶。”

“要好好吃饭,别光顾别人,不顾自己!”

“知道了!”

“我会想您的!”

“你这丫头!快走!”

声音回荡在谷中,谢安将人领到谷外,人还在难受。

不及他说什么,却有杂乱马蹄声突然响起。刘姝顿时惊住,谢安立刻将她护在身后,朝东望去,不见任何人。

声音是从西来的。

对视间二人明白,刘姝脱口而出:“婆婆!”就要往回跑。

谢安立刻握住刘姝的手道:“我去看情况,你向东找马,找到之后回来接我。”

刘姝泪痕尚未干,望着他咬牙道:“好。”便深深看一眼西侧小道,向东跑去。

谢安望着她越跑越远,这才悄悄向西,走到能看见谷内全貌的岩石边观察。

却见马六匹停在河边,俱在饮水,人下来六个,正如昨日的他一般,四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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