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遇(1 / 1)

雪落无声,雅间里灯烛渐昏。

男人温热的气息随同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让澜音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

陆修原是想逗逗她,瞧见她微微泛红的耳尖时,才意识到此刻嘴唇凑得有多近,几乎是要吻在她耳边的姿势。

他恍然惊觉自身的轻浮,不动声色地后撤些许,假作不甚自在地道:“多叮嘱一句罢了。外教坊常有王公贵戚往来,问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说罢,理袖端然出门。

待掩上屋门时,才悄然吐了口气,恢复惯常的清冷姿态。

雅间里,澜音指尖落空,目光挪向博山香炉,瞧着袅娜变幻的轻烟,好半晌,也轻轻吐了口气。

是她行事唐突了。

谋逆案事关朝堂大局,仪鸾卫亲自查办的案子,诚然不会轻易向她这罪眷吐露。

不过谢家已然获罪流放,陆修却还在暗里查访内情,足见这仓促了结的祸事并未真的尘埃落定,亦让她愈发确信家人是蒙了冤情。

既有冤情,便该设法伸张。

哪怕她人微力弱,在仪鸾卫面前渺小如蝼蚁。

澜音攥住衣袖,瞧着旁边那支短烛一寸寸燃尽,直待心绪平复,才推门而出,如常回屋歇息。

-

心底有幽微的希望燃起,但路总得要一步步往前走。

眼前让澜音挂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日傍晚,宫里高内监的徒弟小钟子来传口谕,在燕管事屋里吃了两盏茶才笑眯眯地走了。待掌灯时分,游廊间灯烛渐明时,便有一道消息在外教坊悄然传开——

据说过阵子宫里有场宴饮,除了内教坊和东宫的宜春院外,皇上让外教坊也选几个人备两场清雅的舞乐。小钟子今日过来,就是让燕管事拟好人选报给高内监,好尽早筹备。

消息传开,难免惹得众人摩拳擦掌。

饭后散步时也不免议论起来。

“听说这回是小宴,皇上想看咱们表演的都是独舞,连管弦都不许多用。也不知谁能得燕管事赏识,得了这机会。”

一位年弱的舞姬穿着碧色袄子坐在秋千上,两条腿晃来晃去,目光望着皇宫的方向。

旁边当即有人接话,“那还能是谁,自然是舞首和乐首了。”

“她们俩都得过皇上赞许,自然会入选。可我听说是要两场舞乐,除了她们俩,恐怕还会再挑旁人呢。你们猜会是谁?”

“自然是论资排辈了。”推秋千的舞姬不假思索。

旁边的女孩子便打趣道:“真没出息!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万一燕管事别出心裁,挑中别的人呢?进宫献艺的机会那么少,谁不想去宫里开眼界?没准儿他瞧你最近练的胡旋舞不错,送到御前献舞,还能让皇上眼前一亮呢。”

“你少胡说!”被调侃的舞姬脸上一红,心里却还是暗自期待起来。

乐部的情形也差不多。

闻溪行事稳重,那手琵琶更胜内教坊的乐伎,被选中几乎是板上钉钉。

剩下的人里,周小萤和许楚蛮固然出挑,乐部诸般名色中却也有技艺精湛的,只是极少在御前露脸,没被永熙帝夸过,不像她俩那样受器重罢了。

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跃跃欲试。

一众舞乐伎揣测纷纭,燕管事这里却早已有了主意。

于他而言,入宫表演最要紧的是稳重,须在外教坊的舞台和高门侍宴时不曾露怯,方可在御前应对自如。保住了这底线,若能再有些亮眼之处,便可算是一桩功劳。

阮妤和闻溪自不必说,她俩的舞乐向来有看头。

舞部另外一人则定了魏姌。

她身为舞部之次,虽不像阮妤那般锋芒毕露,身段舞艺却并不逊色。且她被没为奴籍之前是书香翰墨之家长大的,行事端庄,姿容秀美,骨子里都是清雅,正合永熙帝这回的要求。

选她自是板上钉钉。

乐部的人倒让燕管事犹豫了挺久。

按照先前的惯例,自谢玉奴去后,乐部除了闻溪之外,最出挑的是许楚蛮和周小萤,该从她两人中选择。

许楚蛮擅鼓,打起鼓来热烈奔放,跟魏姌的软舞不相宜。

周小萤的箫声固然不错,但比起澜音的锦瑟来……

魏姌那舞姿气度,极宜用琴瑟之音衬托。外教坊最擅抚琴的那位已被选去了内教坊,如今虽也有不错的,却都不及名家悉心教导的澜音。

只是她资历尚浅,燕管事不好擅作主张,便趁着例行入宫向高内监禀事的机会,将迟疑之处禀明,想请教坊使拿个主意。

高内监听罢,倒是饶有兴趣,“谢澜音,就是楚州来的哪个?”

“正是她。确实如您所言,音律上很有天分。”

高内监听了,竟自颔首而笑。

他当然不认识澜音,不过是陆修同他打了招呼,说这罪女是音律大家之后,他卖英国公府的面子,便答应安排这女子进外教坊。

没想到她果真有点本事。

高内监稍加斟酌,便道:“既是如此,便选她来瞧瞧吧。”

“一则她的乐器与魏姌更相衬,再则,外教坊先前没个擅长弹瑟的,如今她冒出来,到了皇上跟前也能图个新鲜。”

“至于经验倒不必太担心,谁还没个第一次呢!你既说她沉得住气,回头好生调.教,多加练习,别让怯场就是。”

高内监对永熙帝的喜好和心思揣摩熟透,亦知此次宫宴并非大宴,不必事事力求稳妥。

他既首肯,燕管事自然再无迟疑。

回到外教坊后,很快就公布了人选,由闻溪和阮妤、澜音和魏姌准备两场舞乐。再由另一位擅琵琶的崔银珠和苏蜜儿、周小萤和舞部的徐柔各备一场,以备不时之需。

消息一出,众人反应各异。

最失落的当属周小萤。

她来外教坊也有些时日了,原以为没了谢玉奴拦在前面,她便能如魏姌般稳居乐部之次,每次都拿定入宫表演的资格。

谁知半路杀出个澜音,竟凭空将机会抢走了?

照这情势,等澜音站稳脚跟,她要想博取帝王青睐入选内教坊,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

这让周小萤十分沮丧。

哪怕不敢在人前表露半分,也实在装不出含笑恭喜的态度,只寻个由头匆匆走了。

澜音虽没瞧见,却也能猜到八分。

不过有陆修的告诫在前,她原也没打算跟周小萤走得太近。且技艺上各展所长本就寻常,这种机会上磕碰也在所难免,她听从分派用心准备也就罢了,哪里能顾得周全那么多?

好在许楚蛮性子豁达,得知燕管事如此安排的用意后,便欣然恭喜。

待日间习练完毕,回去用晚饭时,难免跟闻溪一道传授澜音些御前表演的经验。

澜音认真记下,同她们聊到亥时才回屋去歇息。

-

夜色深浓,屋中已是灯烛半明。

没了仆妇丫鬟贴身伺候,澜音日常起居的事都只能靠自己。好在外教坊还有杂役帮着抬水洗衣裳,她先前去英国公府侍宴时得了份不薄的厚礼,拿出一些来打点杂役,这些事便能省心了不少。

浴房里炭盆熏暖,热水已然齐备。

澜音熄了两盏灯烛,让屋里昏暗了些,褪去钗环衣裳后跨入浴桶,待温热的水漫过肌肤抚平呼吸,心里也逐渐安静下来。

白日喧嚣,许多事她没空细琢磨。

此刻闭上眼睛,深藏的心事才陆续浮起。

家中被抄,亲人流放,谢家这桩案子虽然是仪鸾卫一手操办,但最终拍板定论的仍是高居龙椅的皇帝。

澜音笃定祖父和父亲的为人,绝不相信自家罪行能严重到抄家流放的地步。念及亲人蒙冤,平白遭受诸般苦难,她和堂姐也在京城各自受苦,心里难免怨念永熙帝对此案的仓促不察,乃至对仪鸾卫蛮横行径的放任。

但皇权巍巍,谢家的性命仍攥在帝王手里。

她若想让家人脱离流放之苦,甚至寻求翻案之机,希望仍牵系在永熙帝身上。

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而堂姐被送到宫里做苦役,如今又是怎样的处境?

谋逆案闹得沸沸扬扬,京城内外受到牵连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京城里的水那样深,在仪鸾卫的滔天权势面前,她这点微薄之力会不会有用呢?

澜音抬眸,隔着氤氲水汽,望着墙上那副刺绣精美的美人琵琶图,一时出神。

-

翌日清晨梳妆后推窗,外头日光和暖,澜音匆匆用了早饭,便往习练房去。

入宫侍宴是外教坊的头等大事,半点疏忽不得。

闻溪和阮妤是老搭档,且在御前表演的次数不少,准备起乐舞来也是驾轻就熟。

澜音跟魏姌却是头一回配合。

魏姌性情端方,虽行事低调不爱出风头,对手上的事却极认真。舞蹈中每个动作的韵味,每个音调与舞姿的相互衬托,她都要斟酌许多遍,力求天衣无缝。

而澜音从前惯于独自弹奏,从未跟软舞配合过,又是头回接手这般重任,起初那两日磨合得颇为痛苦。

好在魏姌对事不对人,舞台上精益求精,偶尔不耐烦时难免有点急躁,等习练完了,却仍能心平气和地跟澜音推演得失。

因澜音是新手,且离入宫侍宴没剩太多时日,魏姌索性推了来单独赏舞的客人,每晚饭后都来找澜音切磋磨合,至夜深时才回去歇息。

澜音岂能不懂她的苦心?

进了外教坊就要各凭本事吃饭,体谅包容原就是稀罕物。魏姌能有这耐心已是难得,澜音既有短处,少不得勤加练习,免得拖了后腿。

好在她天分不错,碰上魏姌耐心指点,又有闻溪传授经验,昼夜习练之下倒是进益飞快。

数日之后,已配合得颇为顺畅。

剩下的就是精雕细琢了。

魏姌是个舞痴,家中亲人早已在罪案中斩首,如今孤苦无依地流落在外教坊,只将心思全都沉浸在舞蹈之中。而澜音存着卑弱的希冀,于这场御前表演也极为看重。

两人一拍即合,时常挑灯秉烛在习练房探讨到半夜,细细琢磨每个舞姿和音调。

燕管事看在眼里,不免赞赏她们勤快用心,还将最清净的一间习练房拨给她们专用,免得别处丝竹管弦搅扰。

这般殊遇引得一些人艳羡,也让一些人越发看不顺眼。

——譬如阮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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