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会(1 / 1)

原本精心准备的一场夜宴,最终闹到了不欢而散。

回府的路上,陆修吹着冬夜清寒的风策马缓行,心头坦然而松快。

倒是韦氏余怒未消。

陆修那句话非但令陈棣夫妇极为尴尬,也让她这做母亲的下不来台,哪怕当时厚着脸打了个圆场,离开时的场面也颇为难堪。

回府的路上,她几番想抱怨责骂,碍着马车外仆从成群,到底没能开口。

好容易进了府里,韦氏喝命仆从远远候着,拽住陆修的胳膊,把儿子拖进了近处的暖厅里,劈头盖脸就数落起来。

“你当陈家辛苦摆这夜宴是为了谁?你当我一趟趟往陈家跑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你!”

“陈家也是公府,满京城哪户人家嫁不得,肯委曲求全,还不是一番好意!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哪有你那样不留情面的。在御前办事那样机灵,怎么到这场合,说话做事都没了分寸?”

“真是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韦氏为这婚事辗转反侧上蹿下跳,连往后如何下聘迎娶都想过了。如今事情被陆修搅黄,满腔心血泡了汤,愤怒之余又生出几分委屈来,责骂时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陆修只等她数落完,才开了口。

“母亲说完了?”

“怎么,你还有理了!”

“此事并非临时起意,是我深思熟虑。”

比起韦氏气得跳脚的姿态,陆修的神情平静如深潭。

夜色瑟瑟入窗,他端然而立,只等韦氏眼底的愤怒渐渐消退,才沉声道:“先前我已屡次推拒,是母亲听而不闻,一厢情愿地跟陈家纠缠不清,才闹到今日这田地。今日话已挑明,若还有下次,只会更难看。”

“母亲若不信,尽可再试试。”

他撂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剩韦氏站在那里,满腔怒气被压得无影无踪,只怔怔望着陆修的背影,一时间有点回不过味来。

好半晌,她才叹了口气。

心腹杨嬷嬷瞧着陆修已经走远,主母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心里便猜得了八分。便默默走进暖厅,帮韦氏理了理微敞的斗篷,劝道:“夜已很深了。世子明日还要去衙署,夫人早些歇息吧?”

“他威胁我。”韦氏没头没尾地道。

杨嬷嬷虽不知陆修是怎么威胁的,却也知道母子俩争执的缘故,犹豫了片刻,终是劝道:“这件事到底是夫人做得过头了。世子什么性子夫人难道不知道?他不肯的事情,就是主君也没法强迫的。”

“可我终究是他的母亲!”

“就说他这婚事,都二十多了还没动静,换了谁不着急?满京城里,门当户对的姑娘就那么几个,陈家既体面,又没实权,回头娶进门来,自然妥帖恭顺,能帮他把后宅打理妥当,让他不必为内宅分心。”

“这样的婚事他都不满意,难道还想娶个公主郡主的,给自己找麻烦?”

韦氏说话时,语气分明有些委屈。

杨嬷嬷忍不住笑了笑。

“夫人的苦心,奴婢何尝不知道。只是夫人也说了,世子年岁渐渐大了,自然比小时候有主见。他先前三番四次地推拒,夫人都没当回事,还跟陈家串到一起来逼他,也难怪世子生气,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可他……”

韦氏仍觉得委屈,对上杨嬷嬷的劝说,一时间又没法反驳。

杨嬷嬷扶她出了暖厅,接着劝道:“世子自然是敬爱夫人的,若不然,先前也不会屡屡留情面。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这件事上,夫人该学学老夫人,多问问世子的意思,别总拿自己的心思独断专行的。若不然剃头挑子一头热,反而弄巧成拙。”

她是韦氏的陪嫁,自幼一处长大的情分,劝言也是发自肺腑。

韦氏听进去了,却仍不死心。

“可这门亲事实在难得,你说还会不会有转圜的余地?”她说到这儿,想起陆修撂下的狠话,自己倒有点退缩了,“算了。这小子翅膀硬了,再这么闹一场,真没法交代。”

“我还是少操点心,免得被他气死。”末尾,韦氏这般嘀咕。

-

翌日,韦氏又去了趟卫国公府。

倒不是为了婚事。

昨晚被陆修那么一闹,两家面子上都下不来,她也彻底看清了陆修对这件事的态度,且惧于陆修的威胁,实在不想自讨没趣。

今日特地拜访,无非是稍加弥补,免得为这事儿平白结仇。

陈家倒也不好说什么。

隋氏照旧将她迎进了客厅,不死心地试探着提了提婚事,见韦氏不接话茬,心里已然明白,便绝口没再多说。

两人不尴不尬地喝了几杯茶,随便拉几句家常,等气氛和软些了,隋氏亲自将韦氏送出了门,面上仍堆着和气的笑。

次日傍晚,陈棣从京郊办差回来,隋氏便跟他提起了韦氏特地来登门描补的事情。说话间还颇为惋惜,觉得是自己操之过急,才引得陆修反感不满,耽搁了女儿的终身。

“昨晚妙容就在帘后,听了陆修那句话,一整晚都没睡着。今早我去看时,眼睛也红红的,分明是哭过了。”

隋氏想起女儿心事重重的模样,心疼不已。

陈棣固然惋惜,却也知道以陆修的身份和行事,将话说到那份儿上,已是不留余地的了。

想着自家热脸贴了冷屁股,他心里有些憋闷,冷哼道:“有什么好哭的。京城这么些男人,凭咱们妙容的本事,谁家嫁不得。”

“可别人终究比不上陆世子。我瞧妙容那模样,恐怕也是钟意于他,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她心气儿高,既有了钟意的,哪肯屈就嫁给旁人?你不知道,两年前有场宫宴,陆世子惊才绝艳的模样我至今都记得,恐怕她也是那回……”

“好了!”陈棣打断她,“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做母亲的原该好生教导,哪能由着她的性子胡闹!瞧这回有多难看!”

隋氏被他呵斥,一时语塞。

陈棣被闹得心烦,索性往刚纳的美妾那儿去散心,临走前还嘀咕道:“那陆修除了脾气臭性子傲,还有什么好!”

-

“陆世子可是贵客,请都请不来。京城里公侯府的世子也不少,但能让皇上器重的有几个?听说当年先老公爷舍身救驾,皇上至今都感念,连皇子们都要卖他几分面子的。”

外教坊里,燕管事这会儿也正念叨陆修。

澜音受教般默默点头。

从卫国公府侍宴回来,她便跟燕管事提了陆修要来听曲的事,好提前留个雅间给他。

燕管事很卖陆修的面子,当场便将望月阁留出来。

这会儿日色渐西,澜音将鹤鸣抱过来后,同此处伺候的丫鬟仆妇一道准备茶点熏香,燕管事恰好闲着,便亲自过来帮她瞧瞧。

因澜音初次登场便得了乐官夸赞,连带他面上也添光彩,燕管事难免高看她一眼,便耐心指点招待贵客要留意的细节。

只等里头妥当了,才放心离开。

澜音则屏退丫鬟仆妇,静候陆修驾临。

戌时二刻,陆修如约而来。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雪珠子,为庭院覆上一层素白,屋门推开时,冷冽的寒风扑得烛火微晃。

澜音听着动静望过去,就见陆修身姿岿然,两肩风雪。

他身上的绯色官服已被脱去,换成了蟹壳青的圆领锦袍,外头罩着墨色大氅,上头积的雪珠尚未融化,灯光下映照出莹润的微光。眉梢鬓角的雪倒是化了,显出些微湿润。

她连忙拿软巾迎了上去。

那边陆修抬步进门,随手解了斗篷搭在衣架上,回过头时,就见澜音已到了跟前。

锦绣绣裙,淡妆云鬟,烛光下姿容昳丽。她的唇边噙着得体的笑,柔白的手将一段软巾递到他跟前,屈膝道:“见过陆大人。”

陆修接在手里,沾去鬓角的潮湿。

而后随她缓步往里走。

绕过屏风,就见桌上茶酒俱全,鹤鸣放在临窗的矮案上,背后一瓶红梅开得正好。

澜音则跪坐在蒲团上,含笑抬眉道:“大人今晚想听什么曲子,喝什么茶?”

烛光静照,梅花与人影相辉映。

陆修忽然就想起了前晚,在卫国公府的那场夜宴上,她华衣盛妆,抱着鹤鸣登场弹奏,音调清越。

彼时也是深夜,隔水的亭台笼罩在灯火之间,周遭有几株梅花盛开,在夜风里微微摇曳。而她身姿绰约,于寒夜里端然坐在案前,十指轻跃,弹奏得认真而投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姣好的模样,到此刻都清晰留在脑海里。

也成为那场夜宴唯一的可取之处。

这两日韦氏和陈家固然消停了,陆修也沉浸在公务中无暇他顾,但因这婚事而生的不快仍暗藏在心底,让他隐隐心烦。

直到此刻,他穿过蹁跹微寒的雪走进这处雅间,对上她含笑的眉眼时,心里忽而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澜音则起身理袖,走到窗边坐好,揣摩着他的喜好拨动锦瑟。

陆修仍独自坐在蒲团上,透过氤氲的茶气打量她弹奏的模样,而后微微阖上眼睛。

这调子他其实听过。

那还是在淮南,他以马奴的身份住在谢家,将她心爱的小红马当祖宗似的照顾着,每天都要刷洗一遍,不许留半点灰尘。

她倒是过得快意而恣肆,或是外出游玩逛街,或是四处寻摸华衣美食,得空时便会拨弄乐器。琵琶、箜篌、琴瑟,但凡带丝弦的乐器她都会摆弄,以锦瑟为最,音调常会传到他的耳畔。

彼时她是闺中千金,掌上明珠般被呵护着,活泼又骄矜。

他则在马厩附近咬牙切齿,恨不得早些履完戏约离开淮南,偿尽恩情后,再不必受那小姑娘驱使。

陆修从没想过,那样明媚肆意的少女,有朝一日会沦入外教坊,敛尽锋芒藏尽委屈,陪着笑为客人递上擦拭雪水的软巾。

而他竟也会腾出空暇,来到从不踏足的外教坊,暂将公务和烦心事抛开,只身品她的香茗与音律。

夜听锦瑟,原本是极美好的事。

陆修瞧着她姣丽的眉眼,想起那日她站在外教坊舞台上,被人寻衅时身单力孤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却微微作痛。

直待一曲抚尽,他才抬了抬手。

“能让乐官赞赏的手艺,确实不错。”他清了清嗓子,神情中不露半点情绪,只是轻摇了摇茶杯,“续杯茶吧。待会再弹。”

“好。”澜音自无不从。

陆修则倚着背靠,瞥了眼鹤鸣,明知故问道:“这瑟做工精良,是你买的?”

“是外祖父做的,送给我当生辰之礼。”

澜音提起已故的至亲,声音格外温柔。

陆修便顺着这话题闲聊下去,渐渐又从澜音的外祖父聊到他的祖父谢辰,乃至谢家在楚州的故交亲朋,家中变故前的一些情形。

夜色愈深,偶尔有琵琶洞箫入耳,亦有窗外的笑谈声传来。

窗外积雪渐重,廊下的灯火却在夜色里分外明亮,推开半扇纱窗望出去时别有朦胧意趣。

这方小天地却仍暖和。

陆修一时品茶,一时听瑟,一时推窗,一时闲谈,一个半时辰就那么消磨了过去。

澜音最初还以为他当真是有闲心来听瑟曲,循着他闲谈时问及的事情琢磨,却慢慢品出了些不同。纷纷落雪中,那晚大雨滂沱,家中被仪鸾卫蛮横查抄的情形重新浮上了心间。

她迟疑了几回,终是在陆修起身要走时鼓足勇气,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陆修微诧,侧头看她。

澜音手指轻攥,脸上不再是外教坊待客时周全而客气微笑,而是肃了容色,压低声音道:“大人今晚过来,问了这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莫不是为了我家的案子?”

屋中极静,她屏住呼吸,忐忑而期盼地等待他的答案。

陆修焉能看不出来?

但谋逆案由仪鸾卫查办,卷宗和案件内情都瞒得半点不露,他如今只是寻摸线索,头绪都未理清,告诉澜音又有何益?

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陆修看着抓在他衣袖的白皙手指,没觉得不妥,只是微微躬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在外教坊学会一件事。不该问的,别乱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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