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1 / 1)

阮妤在外教坊的时日并不比闻溪短。

凭她出挑的身段和舞姿,原该早就选进内教坊的,但这么多年来,每回入宫侍宴都有她的身影,内教坊选人时却从未提过她。

阮妤也曾尝试争取过,却没半点用处,反倒是她的后辈陆续选进了宫里。

至于原因,私下里传言纷纷。

有说宫里妃嫔忌惮她妖娆的姿貌,怕她如许婕妤般媚惑皇帝分走恩宠,暗里打压阻拦的。

有说她品行有亏,不得贵人青睐的。

也有说她行事太过张扬,曾在入宫时犯过错处,只是高内监看她舞姿堪用才留在外教坊听候使唤,实则再无出头之日的。

这些传言,阮妤都心知肚明。

她其实也不清楚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让她没了前程的。不过三年之前,燕管事就曾跟她挑明过,“进宫就别指望了,宜春院和内教坊都无意于你。你若想留在外教坊,这舞首之位就当仁不让,若想另谋出路,我也不会阻拦。”

阮妤听罢这番话,着实失落了很久。

那之后,她行事逐渐乖张起来。

仗着舞艺出众,有顾文邵这等贵客撑腰,平素又被许多贵公子追捧着,阮妤虽为奴籍,日子过得却可算奢侈。她似乎也不再考虑后路,习舞之余且尽享乐,脾气骄矜处事张扬,但凡选进舞部的新人,几乎都曾受过她的调.教。

燕管事提醒过两次,见她不肯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消阮妤别太坏了规矩,便由她去了。

阮妤对此也心知肚明。

先前她调理新选来的舞伎时得心应手,偶尔拐着弯子去碰乐部的人,凭她周围那些男人的身份,也从无纰漏。

直到上次顾文邵寻衅失手。

堂堂相府公子,又是太子看重的表弟,收拾一介罪女原本是手到擒来,结果却被陆修怼得灰溜溜离开,阮妤得知后哪能不气闷?

更何况,那之后顾文邵就放了话,绝不再帮她做这种自降身段又丢脸无趣的事。

这件事就像根刺扎在阮妤身上,让她每回想起来,心里便老大的不舒服。

如今澜音风头渐起,阮妤瞧着愈发觉得刺眼。

这天傍晚,因她跟闻溪的舞乐排演得十分顺利,阮妤便打算回屋歇歇,养一养精神。

才走到半路,就有小丫鬟来递话,说昌宁伯府的幼子何文达来了,想单独观赏她的舞蹈,这会儿已经在雅间里喝酒相候。燕管事差小丫鬟来问一声,若阮妤今晚得空,可过去会会,若不得空就另安排他人。

阮妤听了,倒有点犹豫。

昌宁伯府虽也有爵位,其实早就没落了,阖家男儿都仕途不济,这何文达更是个养歪了的纨绔,不成半点气候。

换在从前,阮妤见惯了高门公子,未必愿意多搭理他,寻个合适的由头敷衍过去就行。

这回么……

阮妤稍加迟疑,便挑起了唇角,“去回禀燕管事,我稍晚些就过去。”言毕,回住处稍加休整,补了点妆容便往雅间中去。

-

雅间里,何文达已然薄醉。

见阮妤新妆而来,自是喜出望外。

阮妤六岁时就被没入奴籍,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过来,见惯了各色男人,招待的事上应付自如。哪怕心里瞧不上何文达,脸上笑意却恰到好处,几句谈笑后稍舞一段,就已勾得何文达心神荡漾。

但也仅止于荡漾。

阮妤在顾文邵跟前是一番模样,在他跟前却拿外教坊的规矩说事儿,哪怕何文达碰到她的衣裙,都要笑着避开稍许,勾得何文达愈发心痒。

两壶酒下肚,几乎神魂颠倒。

阮妤见惯了这种人,心底嗤笑,口中却尽是婉转之词,跳舞的间隙里推杯换盏时,神情语气便透露出几分委屈。

何文达瞧着,立时便问:“这是谁那么大胆,给阮姑娘气受了?”

“乐部来了个新人,风头倒是不小。”阮妤把玩着酒杯,丝毫不提澜音被选中入宫献艺的事,只说这新人不懂规矩,占着教坊里最好的习练房,连她都须退让三分。吐完苦水,又自哂道:“都是些闲话,何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这哪行?”何文达好容易逮到献殷勤的机会,立时凑近了笑道:“既是新人不懂规矩,我帮你教训她,替你出气。”

阮妤一笑,抬手推开他凑近的脸。

那只手柔软香腻,虽只是片刻的触碰,却勾得何文达愈发心驰神摇。

阮妤又含笑为他斟酒,“何公子说笑了,哪有什么出气不出气的,让旁人知道,还以为我小肚鸡肠,容不下新人呢。”

“我懂,我懂!”何文达在乐坊间厮混惯了,在别处也没少做仗势欺人讨美人欢心的事,当即叫了心腹进来,让他留意澜音的动静。而后满口甜言蜜语,嘴里同阮妤套近乎,目光只在她身段逡巡,恨不得一亲美人芳泽。

阮妤却不肯多留,既托付好了事情,便以疲惫为由回屋去歇息。

何文达目送美人背影,垂涎三尺。

不过外教坊这位舞首眼高于顶,不是轻易能钓到手的。他先前屡次碰壁,想单独观舞都难,如今难得美人松口,他自然要拿出点诚意。

何文达心神荡漾地琢磨法子。

外教坊是高内监的地盘,又有长公主照料,他再怎么纨绔贪色,也不敢闹大了招惹这两位神仙。只能遮遮掩掩的小打小闹,叫那新人吃点儿亏,让阮妤心里舒服些,肯多搭理他几回,也就够了。

他琢磨良久,终于想好了法子。

-

是夜,澜音仍与魏姌探讨到深夜方回。

廊下灯烛渐黯,偶尔几处雅间里仍有乐声传出,昏黄烛光照亮纱窗,于冬夜里透出暖意。

两人都练得有点累了,吹着风往回走,也没多说话。

谁知走到游廊拐角,迎面却忽然冲出个醉汉,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嘀咕什么,横冲直撞就朝澜音凑过来。

魏姌眼尖,忙拽住澜音同她避让。

那醉汉却跟熊瞎子似的,摇摇晃晃地连手里暖炉都拿不稳,不知怎的一撞,袖中的暖手炉散开,里头滚烫的炭火便朝澜音泼洒过来。

澜音猝不及防,身上被洒了不少炭块,就连手腕都没能幸免。

烫热与疼痛同时袭来,她疼得轻呼。

那醉汉嘴里含糊骂了一句,跌跌撞撞地就走了。

旁边魏姌吓得不轻,没瞧清那醉汉的脸,只将那衣裳记住,眼底掠过一抹厌恶。见澜音无辜遭殃,赶紧让她将披风脱去免得着火伤身,就近到雅间避寒,又高声喊仆役过来处理伤口。

进屋后秉烛一瞧,别处倒还好说,唯有手腕不慎被滚烫的炭火蹭过,伤了好大一块,红通通的触目惊心。

澜音痛得直吸凉气,怕那伤处拖严重了耽误弹瑟,忙将衣袖推上去拿屋里的凉水冲洗。

两人手忙脚乱,很快女郎中也来了。

瞧见细白手腕上刺目的伤口,郎中也有些吃惊。

好在烫得不深,她细细处理干净后上了药,再拿纱布小心裹好,留了些要换的药膏,叮嘱澜音伤口保养要留意的细节。

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已是子时初刻。

夜已极深,因仆役来得很快,这动静并没惊动几个人。仆役照旧送郎中离开,澜音送郎中拐过游廊,直等周遭重新安静下来,她才叹了口气,看向旁边的魏姌。

魏姌心领神会,轻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认识得不算久,是近来排练舞乐才日渐熟络的,还不像跟闻溪和许楚蛮那样亲近。

不过今晚的事……

澜音稍作迟疑,到底还是开口道:“魏姐姐,方才那人好奇怪。”

“你瞧出来了?”魏姌瞥一眼周遭,神情中罕见地浮起讥讽,道:“能来雅间的,谁不是仆婢环绕?那人故意装醉,分明是冲着你来的。”

澜音心头微微一跳,“当真是有人在故意生事?”

魏姌瞧着她,虽没说话,答案却已分明。

见澜音眉头微蹙,她又道:“不过你也别太害怕,都是这么过来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得了燕管事赏识,招人嫉恨也不奇怪。何况还有人性情招摇,最爱恃强凌弱,没事也要掀起三层风浪。”

“其实你的处境还算好的,有燕管事青睐,寻常人未必敢滋事。只是这外教坊毕竟不同别处,贵客来得多了,难免成为谁的靠山。”

魏姌心中虽有猜测,却不好挑破,只提醒道:“外教坊这么些人,天南海北的搜罗过来,很多都是吃尽了苦头,也没亲人可以牵挂依靠。有奔头的人呢,会盯着外头的去处费心费力。没奔头的呢,心思也就在一亩三分地打转,行事疯魔的也不少见。”

“待久了你就会明白,在这儿若没个靠山,难免要受委屈。我是吃着亏过来的,闻溪和许楚蛮也是。熬过这几年,等你出头了,有人赏识保护,就没谁敢欺负了。”

“不过话说回来,同样是奴籍,这儿已算很好的去处了。”

魏姌平素沉静缄默,难得说这么多话,诚然是被今晚澜音的遭遇勾起了旧时回忆。

澜音何尝不明白?

只不过,想着上回顾文邵的刁难和今晚突如其来的手段,她心里到底不平,咬唇道:“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就没谁能管么?”

“怎么管呢?雅间里的多半是贵客,咱们招惹不起。若事情闹得太大,自然有高内监和长公主镇着,可像今晚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是鸡毛蒜皮,难道燕管事会去得罪贵客?”

澜音想起燕管事那滑溜的做派,默然垂眸。

魏姌轻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手腕先养一养。早些恢复了,才能在御前弹好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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