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1 / 1)

雅间里门扇紧掩,唯有博山炉上香炉袅袅。陆修脸上是惯常的清冷,步入旁边的茶室端然坐下,看澜音摆好了茶具备水温壶,而后再拿茶叶。

她的手生得很漂亮,十指纤秀白皙,熟稔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悦目。

茶室里光线微昏,两人都没说话。

澜音自忖他出自公府,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天底下的奇珍异宝都见过,这点茶叶的来处更不必她赘述。且她摸不准陆修的心思,也不敢乱说话造次,便只认真冲泡。

直等茶汤泡好,才微微抬身,将袅袅浮香的茶杯送到他面前,“大人请喝茶。”

细润柔美的白瓷杯,并无半点纹饰,仅形貌就足够悦目。

而她双手端着精巧的小茶盘,拇指指盖如玉,透出浅淡的粉色,手指的色泽几与那白瓷无异。

陆修闭目,细品茶香。

细算起来,两人认识的时日也不算短,这还是她头一会在他面前这般温柔安静。而此刻茶室雅致,淡香氤氲,她的唇边噙着笑,珠钗垂鬓,衣裙锦绣,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淮南那个被捧在掌心、姿容娇丽的漂亮小姑娘。

但今时毕竟不同往日。

陆修张开眼,压住翻起的记忆,茶杯放回她面前时,开口道:“谢玉奴那案子,你可知苗氏为何动了歹心?”

澜音原本要斟茶,闻言动作微顿。

命案闹出来后,谢玉奴跟贺谦的事便被外教坊众人议论了个底朝天。据她所知,两人确有私情,但只限于赏曲,尚未越过雷池。

“大人这是查出了什么?”她壮着胆子问。

“苗氏出手害人是受了挑唆,那人就在外教坊。”陆修淡声。

澜音闻言微惊,想起上回陆修审问她之后曾提醒说外教坊鱼龙混杂,让她往后谨慎些。心思震动之际,一时忘了炭炉上水壶鼎沸,伸手去拿时碰错了地方,烫得她赶紧缩手。

陆修目光为之一紧,旋即收回视线,道:“据苗氏说,那人声音低柔。”

“还有旁的线索吗?”

“没了。”陆修平素极少跟人透露案件内情,这回已是破例。说完,待澜音呈上第二杯茶,又道:“你猜,挑唆那人用意何在。”

“没有旁的头绪,我也猜不准。不过,外教坊里虽有待人和气的,也有费尽心思想进内教坊的。乐部以闻溪姐姐为首,她原有机会选进去,后来设法推了,亲近些的都知道。原先出挑的那位前几个月已进了内教坊,再算下来,就该轮到谢玉奴了。”

说到此处,澜音眉心微微一跳,“莫不是她挡了别人的路?”

陆修没做声,只静静看着她。

澜音对上他深邃目光,心中暗惊。

乐部的人不少,但出挑的就那么几个,要说声音低低柔柔的,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平素看着乖巧胆小的周小萤。

不过那人既藏了蓄意挑唆的心思,未必不会伪装语气,一时间倒不宜过分揣测。

往后多留意也就是了。

澜音摩挲着茶杯,忽而又喃喃道:“外教坊尚且如此,也不知堂姐在宫里过得如何。”

陆修见她主动提起这茬,就势问道:“说起来,令祖父去楚州前险些拜相,在京城待的时日不短,想必也有几个旧友。怎么如今都避之不及,眼瞧着你们落难,连问都不问一声?”

这话多少有点戳心窝子。

澜音垂眸藏起黯然,低声道:“祖父十多年前离开京城,就算有故交,也大多零落了。”

“他虽远离京城,到底是皇上曾赏识的人,又主政一方。这么些年,跟京城这些人也没旁的交情?”陆修问得轻描淡写。

澜音摇摇头,“说来惭愧。家祖父当初是为避朝中争斗,自请降职外放。这些年,他守着楚州的一亩三分地,将一方事务打理清楚已颇费精力,哪还有心思结交京城的人。”

“也是。”陆修附和着,没再提这些烦心事,只徐徐喝茶。

澜音坐在对面,认真为他冲泡。

-

从外教坊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陆修翻身上马,却没急着回府去用饭,只松了缰绳任由坐骑慢慢往府里走,心思却仍停在澜音身上。

回京渐久,关乎逆案的消息也陆续入耳。

陆修虽无权去翻仪鸾卫的卷宗,也没法贸然插手蔡衡办的事,暗中留意时,却也听到了一道极要紧的消息——据说淮南节度使陈恪罪名落定后,在蔡衡亲自南下抄家之前,永熙帝曾与人商议新任节度使的人选。

当时,永熙帝属意澜音的祖父谢辰。只是后来真正上任的,却是另一位由太子举荐的人,论才能、论履历、论政绩,都比谢辰逊色许多。

而今想来,这未必不是祸端。

节度使位高权重,非旁的官职可比,难得这回陈恪卷进谋逆案,肥缺空了出来,旁人岂不眼红?

谢辰此人才能卓然,在京城时便极受帝王赏识器重,去了楚州之后,更是将手里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诸般政绩,陆修在楚州时感受得到,永熙帝自然也心里有数。

以至陈恪获罪后,永熙帝立马想到了谢辰,自然是因谢辰熟悉节度使帐下的事务,且在楚州政绩卓然,永熙帝有意委以重任。

若谢辰是个善于钻营的,哪怕只是亲近东宫些,太子恐怕也会以笼络的姿态顺水推舟助他上位,两处方便。

但他不是那种人。

甚至,谢辰将满腹心思扑在楚州的事上,除了惯常的述职和官绩考核外,跟京城几乎断了联系。

太子若想将这官职收为羽翼,总得先打消永熙帝任用谢辰的念头,才好将那位才能不及谢辰的推上去。

那场抄家的祸事,恐怕也因此而起。

这些推想原本只是猜测,今日听澜音所言,陆修心中渐而肯定。

-

关于谢家卷入逆案的事,陆修没跟任何人提及,澜音自然也无从得知他的打算。

她初来乍到,能在外教坊站稳脚跟安生过日子已是不易,暂且也考虑不到那么长远。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谢家虽因卷入谋逆案而被查抄,澜音的舅舅却因醉心音律而官职稍低,不曾被牵连。这日澜音前往习练房时,途中碰见一位送索唤的老伙计,见那张面孔十分熟悉,诧异之下赶忙垂首掩饰。

那老伙计也没做声,只在拎着食盒擦身而过时往澜音手里递了个小小的纸条子。

澜音认得他是舅舅身边姓周的管事,知他混进外教坊是为找她,忙避过旁人,匆匆赶去纸条所说的地方。

到得那边,周叔果然已等着了,见着她,也顾不上行礼,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别慌,老奴是奉了主君之命来的。当日在楚州事出紧急,主君帮不上忙,又怕姑娘在京城受苦,特让老奴赶来照应。”

“外教坊的门不好进,老奴便寻了个酒楼里跑腿的差事,专挑这边的单子,好容易才遇见姑娘。”

说话间,他将袖中折好的银票塞给澜音,“这是主君给姑娘的傍身钱。老奴往后就在京城待着,姑娘若有用得上的,只管叫咱家的索唤。”

他进京未久,对外教坊也不算太熟,怕待久了被人发觉会连累澜音,交代完了就想走。

澜音忙道:“舅舅他们都好吗?还有外祖母,她老人家好吗?”

“都好,都好!姑娘放心!”

周叔一面说着,一面朝她挥挥手,“姑娘快回吧,别叫旁人瞧见了生出是非。等明年风头过去,主君会亲自来瞧你。”

澜音瞧他忙于跑腿,初冬时节,背心衣裳却几乎汗湿了,不自觉追上两步道:“我这儿不必担心,往后若有事我会递信儿的。周叔你腿不好,别再做着差事了,寻个安稳些的差事。”

“晓得,晓得。”周叔话音未落,人已跑远了。

剩澜音站在那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被人惦记的滋味终究是好的。哪怕在仪鸾卫那般滔天的权势跟前,周叔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但在京城里有个熟识的人,终能让她心安一些。

只是谋逆案震动朝堂,牵扯甚广,若非极要紧的事,她还是别去折腾周叔的好。

澜音目送他背影拐过廊道,理好心绪,仍往习练房去。

而后,如常准备登台的曲子。

外教坊里热闹如旧,没了谢玉奴的笛声,还有旁人的笙箫管弦可供赏听,客人们最多惋惜一声罢了,转过脸仍可寻欢取乐。

但也有少数惦记着她的。

这一日,忠勇侯府的公子许璋在雅间里吃醉了酒,闹着要听吹笛。

外教坊乐伎众多,会吹笛的也不少,虽不及谢玉奴那般令人惊艳,却也逊色不了太多。

燕管事怕他吃醉酒闹事,赶紧寻了仅逊于谢玉奴的乐伎去吹笛。奈何对方一心念着谢玉奴当初的好处,平常不敢发作,如今吃了酒脾气大脑子愣,听不到顺心的笛声,直接将那乐伎赶了出来。

“这满京城里,论起吹笛,谁不夸一声谢姑娘的才情!你们倒好,悄没声就把人赶走了,打量她好欺负是吧!”

许璋大声嚷嚷着,不顾随从们的劝阻,脾气一上来,抄起旁边的花瓶就砸在地上,“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老子今天就把这儿砸了,给谢姑娘讨个公道!”

说话间,叮铃哐啷一堆东西被扫落在地。

雅间里的东西多半精致,仆役们负有伺候看管之责,瞧着哪能不心疼?赶紧上前,陪着笑苦口婆心地劝阻。

许璋却听不进去,吵吵嚷嚷地要出门去找管事,嫌那仆役碍事,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外头几个仆役见了,既惊且恐,又不敢对侯府的人动手,只能伸开双臂劝阻,试图拦住他去路。

许璋一脚一个,将人踹了满地。

这动静闹得有点大,燕管事闻讯赶来时,附近雅间里的客人也不免推窗,皱着眉看向吵闹的来处。

许璋原就是个爱争强好胜的纨绔,被众人瞩目时愈发得意,一时间气势更盛,照着前来劝阻的小丫鬟就踹了过去。他喝酒后脚底下没轻重,几个男人挨了打还能忍,那小丫鬟年才十四,哪里受得住?

许是被踢中要害,痛呼了一声,当场厥了过去。

周遭众人纷纷惊呼,许璋却扯着嗓子道:“怎么着,装死想讹小爷是吧!小爷这就让你知道厉害!”嘴里嚷嚷着,奔着那小丫鬟就想再踹两脚。

一道浅灰色的身影便在此时疾掠而来。

没人看得清他来自何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锋锐的剑锋已经抵在了许璋的咽喉。

执着剑柄的,是一位少年。

约莫十六岁的年纪,穿着身与其他仆役相似的浅灰色衣裳,虽质地欠佳,却洁净而整齐。

他生了张极好看的脸,隽秀又不失俊逸,肤色白皙,眉目中有少年人的意气,却又收敛着不曾张扬。质朴的衣裳遮不住他满身清逸的气质,乌黑的头发拿桃木簪束在顶心,衬得他身姿愈发峻拔轻捷。

风拂过廊庑,翻卷起他的衣衫。

少年以剑制人,明明出手如电一剑封喉,身上却没半分戾气。

彼时,澜音也正推窗望外。

瞧见那少年人,脑海里无端浮起了四个字。

仙风道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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