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灵将那只红羽箭收进了她巨大的包裹里。
初出江湖就遇到了两位很厉害的侠客，她打算留个纪念。
当然，她其实更希望能再见到那两位侠客。于是她在丹霞镇的大街小巷漫漫逛了三天，顺手替农户抓住乱跑的鸭子，帮助住在镇东的姑娘给她镇西的心上人送荷包，并成功解救了捉迷藏时掉进河里的孩子。
作为一个侠客，她感到异常满足。
可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启程。山阴的栖霞镇更为热闹，再往北去，就快要到建康城了，听闻那里的风物民俗，都与自己的故乡刘村大不一样。
为了赶路，司空灵又起了个大早。
城门刚开，晨雾还未散去，笼住灰蒙蒙的两道树影，像娘画上的洇开的墨水，沿着笔直的官道伸向望不见尽头的方向。司空灵望着望着，就有些想念娘了。
司空灵正要走入门洞。
一人一马自正对面疾驰而来。
她向一侧避去，错身的怒马踏起一地尘土，蓬蓬地漫过她的头顶。她抬起手，一面扇一面挡，大声咳嗽不停，以示不满。
身后忽然一阵悠长的马嘶，而后马蹄声竟又紧密靠近，向她的后背。
司空灵惊觉，急旋身而起，向后跳了一步。马上的人影俯下身来，一副要来擒她的架势。她边退边挡，一瞬过了三招。那人竟不依不饶，纵身跃下马背，一双拳直冲她面门来，是你死我活的杀气。
司空灵满身冷汗。
司空家的功夫以轻巧取胜，可她已在不防的时候被人逼到门洞下，要退要起，都全无余地。对方拳法急且劲，渐渐耗尽了她的气力，不出十个回合，便要招架不住了。
司空灵的一手已搭上了腰间的剑柄，她迟迟没有拔剑，因为那个人的腰间也系了一只弯刀，可他只用双手来搏。
此时司空灵还不明白司空大侠曾说过的江湖道义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以剑对拳胜之不武，单纯只是不服气罢了。人家未尽全力，她先拔剑，实在有损女侠的颜面。
在司空灵快要接不上下气之前，后衣领蓦地被一股力量一攥，一提。她在空中划过半圈，轻轻落地，眼前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阿斐！”他大喝一声。
攻来的人却猛地收手，在巨大的收势下，他又向后急退了一段，才勉强停步。
“许大哥？”“许少侠？”二人异口同声。
许净云松一口气，回头打量一下司空灵，而后将她引向另一个少年。
“阿斐，这位是司空姑娘，前几日还帮过我。我想你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后半句他又转向司空灵，“这是叶斐，同我和华大哥一齐来此调查红羽箭的。”
叶斐皱了皱眉，在许净云说话时一直低头盯住司空灵。随后退半步，抱拳道：
“我看姑娘背着红羽箭，以为是盗匪的同伙。”
“……”
“姑娘没有受伤吧。”
“……”司空灵也死死地盯回去，依旧不说话。
“华大哥还在客栈等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今天应当可以分晓，司空姑娘也一起去吧？”许净云一手搭上叶斐，却是看着司空灵说的。他眼中似有无限歉意，又像只为等待司空灵首肯。
司空灵飞去一眼，面无表情地一点头。
原来那一伙佯装成杂耍班的大盗，使用的武器就是这种红羽箭。在他们出现的一年余，活动于江南一带各处乡镇，白日里以杂耍班的名义租借戏台，引人注意，摸清情况后便开始杀人放火。
受害人多是当地商户官员，死者身中此箭，家产一劫而空，最后一把火毁尸灭迹。
这事先惊动了当地官衙，可连年战事，朝廷积弱，围剿盗匪的官兵全都一去不返，再无兵力财力应对。
而后有人不远千里求助于武林盟，武林盟于年初征召各大江湖门派，竭力追剿这伙大盗。
介入江湖势力之后，盗匪似乎收敛了许多，或是已被侠士们清除了重要势力，可余党的痕迹还在四处出现。尤其是，百步穿杨红羽箭的主人，始终没有露出真面目。
“书说到此！”座上惊堂木一拍，口干舌燥的说书人压了一口茶，小二托着个破铜锣走下来，挨个桌开始收钱了。“预知后事……”后话淹没在众人的七嘴八舌，说书人打个哈欠，一甩袖子走了。
“他说的不全，”华镛扯下一只鸡腿，放在司空灵碗里，再扯另一只自己吃，“关键是那群玩杂耍的，非说他们是天机门下，还说他们那破烂玩意儿都是天机门的发明。我一听就不是啊！”
华镛狠狠一拍大腿，啃干净了鸡腿，继续说：
“天机门哪有那么多弟子？”
司空灵一口茶呛住了嗓子。
“再说，我们搞的是正经发明创造，才不是什么糊弄人的玩意。”
许净云怕他越说越远，赶紧接过话头：“所以华大哥断定这是一群招摇撞骗的盗匪，武林盟才开始着手彻查。我和叶斐，就是在追查的途中相识的。对了——”
他转过头，叶斐正从漆黑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红羽箭。
“许大哥料事如神，这箭就是在滇西找到的，据说，是前陈朝的样式。”
“陈朝将领王大将军极擅骑射，曾有传闻，能千里杀敌。只是，我们都以为王将军一家已在灭国一战死于沙场。”
“所以，”司空灵放下鸡腿骨，觉得到了总结呈词的时候，“这伙大盗是前陈朝的余孽，而我来的那晚，你们正设计将他们一举歼灭！”
“没错！”华镛嘻嘻笑着，将剩下的烤鸡都挪到司空灵面前。“本人还以身犯险，主动成为诱饵，趁其不备，形成致命反击！”
司空灵若有所思：“华大哥确实厉害，那么他们的什么机关绳索、突然被制住穴道、那个板车、还有斩断的……”司空灵边说边比划着。
“自然全靠华大哥啊。”华镛不待说完，用力拍了拍胸脯。
“好了，此事至此，应该告一段落了。”许净云又拣了一盘没动过筷的龙井虾球递去司空灵面前，“司空姑娘一路颠簸，是不是太饿了。”
不大说话的叶斐也接着递来两盘。
“我倒也……”司空灵犹疑着，没那么饿……“可你们怎么，也不问问我的来历？”
许净云与叶斐相视一笑，接着道：
“姑娘这么大个包袱，又借住在废弃的空宅，这一看，就是一位行走江湖的侠客。”
司空灵一听，喜道：“许大哥，你很有眼光！”
酒足饭饱，已是下午了。
司空灵靠在椅背上，眼皮沉沉开始犯困，但见叶斐已将行装收好，许大哥在柜台结账。
似乎再一次到了分别的时候。
许净云折返时，叶斐站起来，问司空灵的去向。
“我是打算先去栖霞，再往建康城……”司空灵别无打算，但叶斐仍看着她。
“之后呢？”
许净云停在叶斐身侧，接着道：“我与叶兄弟将要赶去华山会盟。姑娘若不急着去往建康，不妨与我们同路。武林盟十年一次的盛会，不单有比武，还要选出下一任武林盟主。届时各大门派，各地英雄，都会齐聚华山。”
“好呀！”司空灵立刻清醒，也并去二人一侧，低头一齐望着华镛。
“我不去，”华镛大手一挥，“人太多了，我眼晕，这都是你们小孩子玩的。况且我还得回天机门，我的木衣小狗还没完工呢。”
他一面说，一面负手，摇摇晃晃地下楼去了。
司空灵自二楼的窗子探出去，大声向华镛的背影道别。许净云和叶斐也跟着走到窗前。
此时雨过天明，太阳正是一天中，一年中，最耀眼的时候。笼罩丹霞镇的云雾散尽，随着华镛远走的方向，官道笔挺，山路奇险，似乎就能看见千山万水之外的华山之巅。
“那么我们，即刻就去华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