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逃跑,钱是重中之重。
梁嘉英用了不到半日时间,重拾毕业时做出的计划,下定决心申请海外的学校,继续攻读硕士学位。
她约了投资顾问见面,要求他将名下的有形资产部分转化为流动资金,抛售几支股票债券,并全部汇入她的私人账户。
事情的进行自然瞒着所有人。
梁正骐生性多疑,对她更是全然的不信任,一直以来,不仅对她的日程蛮横控制,派人严格盯梢她的行踪,大小事都要向她助理过问,以防她擅自破坏他依托联姻一转梁家运势的谋划。
为了掩盖行踪,尽可能避免梁正骐的怀疑,梁嘉英打起精神勉力应付相亲对象。
日程表被助理排得满满当当,午餐晚餐一顿不落下,早餐还要冒出几通电话约她去兜风。
周一连吃两顿生鱼寿司,份量少得可怜。周二是昂贵又难吃的分子料理,周三干脆品了一整天的红酒。
连续几天没能吃饱,梁嘉英终于忍无可忍,这天早早地出门,叫司机开去她常去的法式餐厅。
菜单递到手里,梁嘉英靠着椅背,轻品了口开胃酒,棕色的发挽向耳后,阳光下侧脸细腻柔和。
她正翻看着菜单,便听隔壁桌两人在闲聊:
“听说了么?郑公子又谈一桩婚事,这回不知看上了哪个倒霉蛋。”
另一人回:“瞎说什么,郑家那样的家世,他要和谁联姻,定是那人的福气。”
手机恰在这时响起,梁嘉英看眼来电显示,电话一接起,梁笙笙的声音便从听筒里冒出来:
“堂姐,今晚真的不陪我去赌场吗?”
梁嘉英轻笑了声:“当心别人看到你,向你爸爸告状。”
“哦——”梁笙笙有些失望地拖长了尾音,笑嘻嘻地娇嗔一声,又说,“伯父让我通知你,明晚在海湾的四季酒店办家宴。”
“家宴?”
“听说是有重要事情宣布,让你务必到场。”
梁嘉英兴致缺缺,但想到能免去半日的相亲,终究还是答应。
前菜正餐依次上来,她挂掉电话,忽然留意到今天她的手机诡异地安静。
屏幕上一条消息也没有。
那些狗皮膏药般难缠的世家子弟,今日不知怎么想通了,全体极有默契地退避三舍。
梁嘉英被相亲连续折磨了几天,突然清净下来,身心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爽。
她打心底里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保持。
从餐厅出来,梁嘉英推开玻璃旋转门,迎面拂过一阵清冽的风。
广场上落满了鸽子。门店橱窗在阳光下静谧闪耀,不时有上班族拎着皮包端着热可可匆匆走过。
她抬起头,面前正对着一家新开的画廊,今日刚开业。玻璃幕墙上贴着几十米的巨幅广告,红毯两旁架起无数闪烁的摄影机,各式高级轿车停在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梁嘉英站在原地,片刻伫立。
这种地方从前她没少光顾,倒不是她有多热爱艺术,而是因为哥哥梁云升常带她来。
他挽着她手臂,耐心向她讲解的时刻,仍历历在目。
等她回过神,脚边已经围了一圈胖得不像话的鸽子,齐齐抬起脑袋望着她。
梁嘉英轻轻吁了口气,迈开步子正要去对面看看,这时却被人拦下。
一个女人迎面向她走来,身段窈窕,朝她极有礼貌地一笑:
“梁小姐是吧?”
不等她回答,几张崭新的百元纸钞便被塞入她手心。
“等你见到那个混蛋,务必替我狠狠扇他一巴掌。”
梁嘉英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已经潇洒地转身离去。
……
什么东西!
梁嘉英忿恼地跺脚,半天没想明白这上演的是哪一出。
被人不明不白地跟踪了一路,还得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话,她的心情不能算得上愉快。
逛画廊的兴致一扫而空,她随手将那几张纸钞塞进旁边的募捐箱,转身走进右边的商场。
蹊跷的事情没完没了,空气里飘满了无妄之灾。
梁嘉英想,如果她出门前翻看了黄历,上面一定写着:
不宜出行。
她正拎着几只购物袋,按下电梯按钮,准备去顶层的观光咖啡厅小憩。
电梯门缓缓拉开,她刚迈进去,便有个男人急匆匆地朝她走来:
“请问是梁小姐吗?”
梁嘉英一句“你认错人了”,按下关门键。
“听说您要订婚,我家小姐有句忠告,”对方的声音不依不饶地透过狭窄的门缝穿进来,“那人品行太恶劣,千万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订婚?谁要订婚?
她略微皱眉,电梯却已经开始上行。
右上角的数字不断跳动,几秒到达顶层。
快到正午,咖啡厅里正是繁忙时段。梁嘉英坐在靠窗位置,菜单翻看了几遍,一刻钟过去,迟迟不见服务生人影。
她的心神飘远,仔细地思忖,最近有没有得罪哪个相亲对象。
只可惜,这两天见过的世家子弟太多,她在脑海中搜寻一圈,没能找到合适的怀疑对象。
要么是这个世界不正常的人变多了,要么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定有什么阴谋正背着她悄然展开。
服务铃按了最后一遍,她的耐心彻底耗尽,正打算起身离席,这时却听见一串细高跟的脆响径直朝她而来。
本以为是服务生,梁嘉英抬头看清来人,才惊讶地发现是张熟面孔:
竟是生日那天在商场碰见的女人。
宋小姐已经气势汹汹地来到她面前。
她杀气腾腾地丢下一枚戒指,眼中怒火直冒,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还给他!告诉姓郑的,他要倒霉了!!”
钻石戒指在质地坚硬的玻璃上清脆地滚了几圈,声音响得让梁嘉英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深深地吸气:
“哪个姓郑的?”
“怎么,你们不是要订婚了吗?”
“订婚?”梁嘉英皱着眉,似乎隐约猜出些端倪,不确信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下宋小姐看她的眼神倒是有些吃惊了:
“郑家要和梁家联姻,你还不知道?”
细细回味了几遍“郑”这个姓之后,梁嘉英的眼皮倏地一跳,不妙的预感渐渐笼上心头:
“和谁?”
“郑公子——郑经云啊!”
港城入了夜,景色繁华璀璨,港湾里游轮缓慢地开动,空气漂浮着纸醉金迷的笙歌。
微凉的夜风中,梁笙笙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台阶。
赌场向来二十四小时营业,整栋罗马式建筑朦朦胧胧地透出明亮的光,嬉笑怒骂透过空气传向远方。
穿过金色旋转门,嘈杂的人声更清晰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两侧不同区域的赌厅热闹非凡,梁笙笙左右张望一圈,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偶遇帅哥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后知后觉的胆怯。
雪茄烟草的雾气与芬芳混合着扑鼻而来,不时有穿着西装礼裙的男男女女从旁经过。
左侧一扇银灰的厚重大门虚掩着,透过玻璃隐约可见酒保在吧台调酒。
踌躇须臾后,她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走进去。
房间里灯光昏暗,大门在身后无声地合上,她的眼睛逐渐适应晦暗的光线,才看清周围的陈设。
同外面的喧嚣截然不同,这里安静得仿佛置身赌场外。
地板铺着柔软的灰绒地毯,长廊吧台的吊灯寂静朦黄,正中间是张雪色大理石方桌。沙发上坐着个男人,双臂闲适搭在沙发靠背,怀里依偎着几个漂亮女孩,说话亦是轻声细语。
梁笙笙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忐忑着走到吧台边,坐下正想向酒保要酒,一旁却有人蓦地开口叫住她:
“小姑娘,这里不能随便进。”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沙发上的男人背对她的方向坐着,斜斜偏过头来看她。
他指指门口的牌子:
私人休息室。
梁笙笙的心提到嗓子眼,借着光线看清,对方是个年轻男人,相貌英俊,气质不凡,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停顿几秒后,她鼓足勇气道歉:
“抱歉,我有些迷路。”
男人见她年纪不大,长相甜美可爱,也就少了赶人的心思。他轻笑一声,从沙发上起身,朝她走来,话间带着股孟浪的轻浮:
“会喝酒吗?”
他打了个响指,叫来酒保,亲自斟一杯红酒送到她面前。
琥珀色的酒液散发出玫瑰般的香气,行家一闻便知是顶级好酒。
梁笙笙紧张得不敢伸手,却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瓶身上书写一行“Romanee Conti”,她屏住呼吸仔细端详,最终饮下一小口。
酒液从喉咙里火辣辣地淌下。不经意间身旁的男人已经凑近,不怀好意地贴至她耳畔,轻轻地呵气。
她被灼热的气息烫过,惊慌失措地一缩,不想碰洒了杯中红酒。
那人的衣袖顿时被弄湿大半。
明明是对方有意为之,梁笙笙却胆战心惊,手忙脚乱地胡乱一通擦拭,避开那道暧昧的眼神,嘴里狼狈地道歉不停。
“陈清荣。”
有人不快地开口,语调颇为清冷,声线不紧不慢。
梁笙笙闻声回头。
沙发上还坐着另外一个人,跷着腿,矜贵的西裤修长利落,姿态懒散。明明坐在女人身边,似乎却对一众漂亮女孩都没兴趣。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脸。
陈清荣听出他话音里的不快,知道这人得罪不起,略尴尬地嗤了声,稍稍撤身远离,算是为自己圆场。
梁笙笙依旧红着脸,软着嗓子,反倒替他出声辩驳:“不怪陈先生,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小心翼翼地递给那位陈先生一块手帕,又朝黑暗里始终看着这边的男人轻轻点头:
“谢谢您。”
说完,梁笙笙逃也似的飞快溜走。
赌场太大,足以令初来乍到的游客晕头转向。梁笙笙迷了路,半天才找到出口。
已是凌晨一点,外面停车场尤显空旷,夜风一吹,凉意侵入骨髓。
梁笙笙呼吸了口新鲜空气,慢吞吞地走下台阶,心里发愁着该怎么回家。
黑夜里兀地跳起一抹薄薄的香烟火光。
梁笙笙循着那一点光源看去,暗色里只见一个男人斜倚着车门,连同身后跑车模糊的轮廓,融入茫茫夜幕中。
火光稍微照亮他的脸,他皱着眉,一脸漫不经心,似是在等人。
梁笙笙的呼吸窒住,他的五官分明,眉骨陡峭利落,藏匿在睫毛下的那双眼眸,散漫中偏偏生出丝丝冷寂,一副足以摄人心魂的皮相。
“叫什么名字?”对方先开口。
冷冽的音色一经入耳,梁笙笙便反应过来,是方才赌场里替她解围的那人。
“梁……”她刚张口便猛地想起,今晚的行踪决不能传进长辈耳中,于是暗暗攥紧衣袖,慌张改口:
“梁……嘉英。”
他抬起眼,显然有些意外:
“梁嘉英?”
梁笙笙动作局促地点头,脸颊被冷风吹得红扑扑。
对方久久地沉默,梁笙笙更加紧张。
她正踟蹰着想开口问他能不能送自己一程,男人却已经打开车门,进了车里。
车门砰地一声合上,没留任何情面。
梁笙笙失望至极,低头一摸衣袖,竟被手心的汗水浸透。
车内,郑经云按亮引擎,内心美滋滋:
性格这么温顺——他还挺会挑人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