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豌豆王子
黑街并非只有蛛网一般的巷道，事实上那些藏污纳垢的小道只属于最底层，鳞次栉比的楼房才是各种势力的盘踞之所。
道路两旁，各色霓虹招牌见缝插针、琳琅满目，矜矜业业地污染着每一名路人的视野。
月照带着海獭推开了良心肉铺的大门，抬眼就能看到悬挂在天花板上的价目表，心肝脾胃肾、四肢皮肤，各种器官一应俱全。但店内却并没有任何陈列肉制品的铁钩冰柜，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前台，旁边的金属墙壁上贴了一张老式透明屏幕。
肉铺并不是真的肉铺。
也许是约定俗成，走在黑街的道路上，一切店铺明面上看起来都和他们在旧时代里没什么分别，但店名实际上只剩一个象征意义。
自然，她的肉铺里卖的也不是肉。
月照一进门便径直瘫倒在柜台后的躺椅上，美滋滋打开自己的账户余额，开始享受自己的每日份快乐——数钱。
用于遮脸的斗篷早在路上就已经收好，遮脸主要是因为她在这附近已经是声名远扬。名人出门总是这样，以前的明星要戴口罩墨镜，她就换成兜帽，大家都是一个道理，无非是怕自己的日常生活被打扰嘛。
虽然她的生活可能是凶残了点。
小海獭见怪不怪，连接上控制系统，隐藏在墙壁中的货架一一探出，海獭将这次出门战利品的分门别类摆好——机械义眼、金属臂、仿生骨架，墙上的各类义体花样繁多，但都被海獭收拾得十分妥当。
但数钱这一日常在今天却并不怎么愉快，她前几天刚花大价钱引进了一款新型治疗仪，存款从七位数瞬间缩水到五位，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赚回来。
月照惆怅地叹了口气。
见海獭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月照懒洋洋地抬头：“小易，过来，我给你升级一下情绪模块。”
海獭以一种不符合体型的敏捷啪嗒啪嗒跑到柜台前，两爪一撑，鱼跃到台子上，在月照面前摊开自己的肚皮。
因为只是小改动，月照徒手就能完成。
“刚刚你检测到一个危险等级0的男人？”月照问。
小易的潜在危险等级判定系统是月照设定的，一个未经改造的普通成年男性全力一击所能造成的破坏力，正常情况下应该被评定为三到四级，而每一级之间的差距都是指数倍的。而危险等级0……意味着他孱弱到连她一根汗毛都无法撼动。
“这种情况，他怕不得是个植物人吧？”她不会对一个重伤垂危的人见死不救了吧？造孽。
不过能出现在那种地方，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不是植物人哦！我观察了他的行为模式，经过系统演算后推断出他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威胁。所以暂定危险等级为0。”
“哈？”月照更加迷惑，这是能出现在黑街这种地方的人吗？怕不是个伪装太好的钢牙小白兔吧！
原本完成升级后已经翻身爬起来的小易被月照一巴掌又按了回去，“我觉得你的算法还是有点问题，人心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小易。”
“他来了，你自己看吧！”月照手一松，小易气呼呼地从从她掌下溜走。
生气是她刚给小易升级出的情绪，很好，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敢冲她发脾气了。
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一阵细响，像极了信用点入账的声音，月照抬头看去，瞬间精神一振。
无他，这个男人看起来实在是太贵了。
无框眼镜、浅色系天然材质套装、一尘不染的皮靴，这种复古穿搭显然符合大部分人对于财阀贵公子的刻板印象。
并且这种贵并不只浮于表面。
月照眼光毒辣。这男人的头发看起来凌乱慵懒，但为了达到这种漫不经心又有美感的状态，他绝对是每一根头发都有精心打理过。
她错了，这哪里是什么钢牙小白兔，这分明是头肥羊啊！月照并不担心他是装的，盛装出席贫民窟，任何一个正常骗子都干不出这种事。
不管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既然踏进了这扇门，就是她的顾客了。哪怕这个顾客吃人不吐骨头，她都能让对方脱层皮再走。
“请问这里就是诊所吗？”男人走上前来。
“没错。”月照终于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纠结半晌，她还是问出声，“你的脸是什么型号的通用模板吗？”
这个问题多少还是有失礼貌的，毕竟问他的脸是什么型号，几乎跟直说我要照着你的脸整差不多了。但考虑到她医生的身份，倒也不至于过分无礼。
“很好看，而且还挺自然。”月照找补般夸了一句。
但自然并不等同于天然。虽然月照看不出任何调整痕迹，但她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并不能凭肉眼准确判定。至少在黑街，能整得月照看不出来的，就有三家。
“谢谢夸奖。请问您为什么会觉得我的脸是通用模板呢？”男人显然教养极好，并没有任何恼怒的意思。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月照坦白。
“那就说得通了，医生一定是不常看新闻吧。我叫花林，有时候会在一些报道里出现。我的脸没有接受过改造，也从来没有授权作为模板使用。”他答得认真，显得温柔而拘谨。
听到这种话的感觉很离奇，就像有一天，海报上的人突然活了，走出来跟你说，哈哈想不到吧，我也是个人呢！
上流人士，姓花，她没有什么印象，在黑街行走，这只是个代号也说不准。但是林这个字却不是能随便用的，说不准就是林家的附庸一类。
林，她那个便宜未婚夫的姓。
但是她都变成这模样了，害怕脑波被识别出来都没敢联网，应该不至于被追踪到。
自信于自己的伪装技巧，月照十分坦然地点头，接受了他的说辞。
“花林先生有哪些部分需要更换呢？”月照重新热切起来，“除了脑子，咱什么业务都能办，上面是价目表。”月照伸手向上指了指。
月照已经打定主意要狠狠地宰他一通，既然是姓林的害她只能跑到这种地方开诊所，就也让林家的人还她一笔补偿金好啦。
花林抬头扫过一眼，向月照摊开了掌心:“来到这里以后，我就总是遇到奇怪的人。刚刚我被两个吸烟的人吓到，回过神才发现手心被划伤了。”
“我该不会得破伤风吧。”他看着这道再不赶紧治疗就要愈合了的口子略显忧郁地蹙起了眉头。
好，原来还是个豌豆王子。
先不论这句话的逻辑是否合理，他能找到肉铺，还知道这里是诊所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如果他真的是个见人就窜的小白兔，现在怕不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但肥羊就是上帝，月照笑眯眯地点头，配合着他的说法狠狠赞同:“一看就是神经药剂磕多了的瘾君子，林先生受苦了。”
月照手一伸，小海獭立马递上一罐喷雾剂。
“我先给您简单处理下，这个是镇痛抑菌用的。”月照自然地接过花林的手，在那道细长的划痕上均匀喷了一层。
“不过这个伤口的确有些难办。如果是直接缝合，那势必会留下蜈蚣状疤痕；如果是植皮，掌纹就会被破坏，进而影响手部的整体美感……”月照尽职尽责地为他分析。
“这可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也是您赶巧了，我刚引进了一台仪器，还没有拆封呢。它可以完美地促进你的肌肤再生，不仅不会留下疤痕，还有美容和增进细胞活性的效果。只是……”月照故作为难。
“是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倒是算不上，但是我这台仪器不仅造价高昂，使用起来也是十分复杂，使用成本和维护费用一叠加，这医疗成本就降不下来。了。”月照简直一句三叹，做足了悲天悯人的架势，“我虽然以救死扶伤、提升公民身体素质、改善公民生活质量为己任，但是这样的成本仅凭我自己也是难以负担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迟迟没有启用这台仪器。”手下冤魂无数，还不时黑吃黑的义体医生脸不红心不跳。
“请问所有的成本叠加起来大概有多少呢？”这男人上道得简直像是拿了剧本。
结合这位少爷的穿搭和林这个姓氏的价值以及这位少爷的好脾气，无视了小海獭控诉的表情，月照缓缓伸手比了个数。
“没有关系，医生，请尽管使用最佳的治疗方案吧。”林皓霰的脸此刻在月照眼中仿佛散发着圣光，“医生能如此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实在是菩萨心肠，这些都不算什么。”
好好好，她果然没看错，这位豌豆王子不仅身娇肉贵，还浑身佛光普照，一定是上苍派下来接济她的。
算上这笔钱，她为了购入这台治疗仓出的血总算能回一部分了。
月照一面示意海獭把大门落锁，一面打开隐藏在柜台后墙壁上的通道。这里的所有墙体结构都是分开切割再重新组装的，彼此之间嵌合得天衣无缝，在启动之前根本无法从表面上看出接缝痕迹。
同样的，如果不能破解控制系统的防火墙，也很难用暴力方式进行拆解。
之所以这样改造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还没有问过医生该怎么称呼呢？”
“我开的是家肉铺嘛，这片儿的人一般都喊我屠夫。”
恰好在此时，大门轰然落地，发出一声代表成功锁定的“叮”。
月照咧嘴一笑，一口闪亮白牙若隐若现，就像一名狩猎成功的狡诈女巫。
她带着花林走进实验室般摆满各类仪器的房间，就像女巫邀请天真的王子吃下毒苹果。
但是她忘记了，在童话故事里，受伤的从来不会是王子，而女巫却时常会被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