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景和气象研究所召集内部人员，召开了相控阵天气雷达实验室的内部启动会。
一个方正的会议室，领导坐在台上，其余人坐在台下。
涂亦下了决心，要把所有精力全部花在这个项目上。
她清楚万事开头难，为了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她采用了一个笨拙的方法——记下领导说的每一句话。
她想要手速快，但写快了字就会变得潦草，过几天再看的话，估计连她自己也不认识这写的是什么鬼画符。
她想要把字写好，但写得整齐就代表速度会慢下来，记下领导的第一句话，抬头发现领导已经讲到了第五句话，中间跳过太多步骤。
她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她起初努力做到一心二用，尽量兼顾速度与规整性，不落下任何一头。
到了后半段，确实精力有限，不仅记忆力差劲，手也写得酸痛，甚至轻微打颤。
所以干脆摆烂了，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吧。
她勤奋地写下了领导所说的、不知位于哪一段的、不知前后如何相连的、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正写到一半，忽然听见了领导念出她的名字。
“涂亦。”
涂亦惊觉，抬起头来。
但其实领导不是在叫她，而是在安排工作。
“涂亦负责这一块，到时候交给邓贤清领导审核。”
涂亦表面顺从地点头应答，实际内心一片迷惑。
顺利熬到散会，会场里的人陆续散去。
涂亦有意走得慢，私下里找到栾蔚，悄悄问道，“他们安排我负责哪一块？”
栾蔚反问，“看你那么认真，结果你没听？”
涂亦不好意思回答，她那不是挑重点听讲的真认真，而是完全不动脑筋的假性认真。
栾蔚说道，“他们让你负责拟订项目的进度规划。”
栾蔚还告诉涂亦，实验室项目是邓贤清主任带队，具体分工明确，侯以然负责对接北溟公司，涂亦负责拟订规划，栾蔚自己负责配合做好后勤有关的杂七杂八的事项。
“你那规划下周三之前要拿出来。”栾蔚小声说道，“下周五，我们提前去实验室看看。”
“噢——”
涂亦一下有了一种真实感。
这已经不是她决定要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的事情了，而是新工作铺天盖地地向她侵袭而来，她不得不认真对待。
***
实验室设置在景和高新园区内，位于A栋三层。
当初实验室的揭牌仪式，是景和研究所的所长，以及北溟总裁纪鲲，共同完成。那天的新闻里特意播报了这件事。
至于实验室的具体成员，有的当时已经来过，有的当时没能到达现场，今天才是第一次来。
涂亦就属于第一次来的人。
邓贤清带着整个团队去实验室逛了一圈，在办公区、会议室、茶水间、实验区、仿真区各处参观，逐一介绍。
办公区的空间是最大的，包含一个大厅和一个隔间。
大厅被一米高的胡桃木书柜分隔为两半，一半靠窗，摆着办公桌，一半放着大型木桌，可以用于摆放资料，也可以当作餐桌。
隔间位于木桌旁，很大，被落地玻璃环绕，里面摆置着办公桌椅，环境清幽。
栾蔚很兴奋，绕着整间屋子环绕一圈，最终停留在靠窗的一个工位上。窗外是一整片人工湖，湖边是一圈绿意盎然的柳树。
“我坐这里。”栾蔚把包放到桌上占座，“我可以先选吗？”
邓贤清应道，“选吧，你们几个先选。”
邓贤清的声音很低，仿佛怕被别人听见。但其实这里并没有别人。
涂亦随意，就近坐在了身旁的工位上。侯以然也随意，坐了靠窗的最末尾一个工位。
他们三个人，挨着窗边，排成一列。
邓贤清指着隔间，“你们怎么都不去隔间？那可是包厢呐。”
栾蔚坐在椅子上，感受着她的新工位，“靠着窗视野才好，包厢就留给北溟吧。”
邓贤清听见北溟这个名字，才想起来向侯以然询问情况。
“北溟那边你联系了没？”邓贤清问道，“张柚怎么说？”
侯以然答复，“张总说正在加快走流程，手续办完后立即带人过来。”
北溟那边因为总部在杭州，上会、签字、盖章，一系列程序都得回本部进行，来来回回折腾时间，所以进展显得很慢。
侯以然继续解释，“张柚那边也挺着急的。她在不停催促进度，保证绝不耽误开工那天。”
邓贤清看了眼玻璃隔间，又问侯以然，“北溟那边还是会来四个人？”
侯以然点头，“对，张柚带队，一共来四个。”
“这样……那还行。”
邓贤清思索着，虽然北溟那边流程走得慢，但一下派了包括张柚在内的四名顶尖人员驻场，也算有诚意。
***
涂亦连夜做好了方案，交给邓贤清审核，又修修改改好几版，总算定稿，完成一项工作。
涂亦这边稍微空闲了，但栾蔚那边却是一直忙碌。后勤的事似乎永远做不完。
涂亦主动去帮忙，询问栾蔚有什么是她能够做的，“分点活给我。”
栾蔚正在微信上和园区负责人沟通工牌的事，点开了一张样板照片，放大了来观察。
“我想想啊，”栾蔚关掉了照片，“这样，你替我到文创园区随便逛逛。”
涂亦笑道，“我的工作就是逛街么？”
栾蔚神秘兮兮，“这可是关系到我们今后能否过得开心的关键。”
景和高新园区和文创园区紧密相连，其间甚至没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顺着林荫道多走一段路就能到达。
文创园区分为南北两个区域，北区多为书店、影音店、咖啡馆、面包店、花店、摄影工作室一类的小店，环境清新。南区是一片美食林，各色美食聚集其中，到了夜晚常会吸引诸多人群聚集。
栾蔚的意思，是要涂亦去南区北区全转一圈，寻觅心怡的咖啡和小零食，当作下午茶。再找寻心怡的餐厅，当作外卖或聚餐的候选。
虽然园区也有食堂，但栾蔚向来不相信食堂的手艺。
涂亦按照栾蔚的意思，寻觅了小吃店、咖啡店、餐厅，并仔细在备忘录里做好了标记。
她回到实验室的办公区，去找栾蔚交差，“喏，这样行么？”
栾蔚看着长长一串名单，惊讶道，“你可太行了。”
涂亦不仅写下了店铺的名字，还在每家店铺的后面，画上了网上搜寻到的推荐指数，并且做了分类，一目了然。
栾蔚把名单截图发到了四人群里，并配上赞扬，“涂涂的杰作。”
侯以然捧场地连续发送了三个点赞的表情包，占满屏幕。
邓贤清在群里说道，“孩子们挑一家喜欢的餐厅，等北溟的来了，一起聚一聚。”
栾蔚看到这条消息后，不由自主地撇嘴。
涂亦问道，“怎么了？”
“也不知道北溟的人好不好相处。”栾蔚放下了手机，“毕竟要共事一两年呢。”
涂亦安慰她，“听侯子说，张柚人很好。领队人好的话，其他人也不会坏。”
涂亦不像栾蔚那样担忧人际关系。她一心扑在工作上，觉得其余都不重要，只要对方业务能力强就行。
涂亦站在栾蔚工位旁，又问道，“现在呢？我还能干什么？”
栾蔚盯着天花板，认真思考了一阵，“要不你去会议室看看吧，看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明天，景和与北溟汇合后，会在会议室召开一次碰头会议。
因为双方都认为会议一切从简就好，所以会议室没怎么装扮，只是请人打扫了卫生。
涂亦环视一圈会议室。一张矩形木桌放在房屋中央，规规矩矩。
涂亦站在原地思考，努力寻找能做的事情。
她去储物柜里拿来茶壶、水杯，提前对应在八个座位上对称摆放好。她想了想，拿了一盒竹叶青，放在角落桌上备用。
她再站远了观察，总觉得会议桌上少了点什么。她决定去楼下的文印店打出两张座位牌，一张写景和，一张写北溟。再回到会议室，在矩形木桌的正中间，一边摆放一个。
景和坐右边，北溟坐左边。
涂亦退到门口，欣赏着逐渐充实的会议桌，很满意，又有点不满意。
要不去搬一盆花来，摆在中间？
她想着就要行动，一路风风火火，准备走去花店买花。
半途却被栾蔚拦截。
“你够了！”栾蔚哭笑不得，“你是布置会议室，还是布置订婚现场？”
涂亦解释，“反正我也没事做。”
栾蔚说道，“你就是停不下来，对不对？”
涂亦反问，“你那边还有需要我做的吗？”
“没有了。”栾蔚摊开双手，“歇会儿吧，你这个小工作狂。”
栾蔚用上蛮力手段，强制将涂亦变成待机休息的状态。
栾蔚对于工作，向来秉持完成任务就好的态度。她担心被涂亦的完美主义所荼毒，平白搞出工作压力来，那可不划算。
***
第二天，上午八点四十分，景和的四人到达实验室办公区，为双方汇合做准备。
八点五十分，侯以然接到了张柚的电话，说他们已到达园区，正准备上楼。
邓贤清笑道，“前后脚啊这是。”
邓贤清为了表达礼节风度，带着他的成员们走去了电梯间，在电梯口等待着北溟的人。
涂亦向来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她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站在队伍的末尾。
电梯旁的显示屏里，红色的数字逐渐攀升，从一到二，再到三。
“叮咚——”
电梯停了下来。
随后，门扉打开。
北溟的四个人正站在电梯里。
涂亦一惊，心里猛然闪过一道闪电，夺目刺眼，震耳欲聋。
她看见了他。
她看见了屈泽也。
涂亦没有办法做出反应，只能惊讶而呆滞地立在原地。
屈泽也神色自若，跟随队伍走了出来。
他们在礼貌微笑，客套寒暄。
以侯以然和张柚为主，相互简单介绍各自的成员。
当侯以然介绍到涂亦时，涂亦愣着，连说你好的勇气也没有，只能微微弯腰示意。
她的心跳好快。
当张柚念出“屈泽也”这三个字时，涂亦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一直看着她。
仿佛在那一刻窒息。
她匆忙撇开了视线，心跳声重得似乎要冲破耳膜。
他向着她的方向跨了一步。他向她伸出了手。
“涂小姐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能够和你重新认识一遍。
其余的人闻声侧头，看着他们。
她感觉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
她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凭借仅剩的一丝清醒，她礼貌地握了他的手。
只握了一下。
滚烫的触觉。
她回答的声音很轻。
“你好。”
仿佛说出你好两个字，就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再也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无神地盯着鞋尖，本能地想要逃离。
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了起来。
“以后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