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繁花转头，看着空荡荡的身后。
那是一个具有轮廓的人形光圈，看不清五官和衣着，但岑繁花能听到他在说话。
光影下颌的地方一低一抬的：“你就是来报道的那个新员工？”
岑繁花：？
她面无表情地应下了这个称呼：“我是。”
这个博庞科技公司果然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陈晗璋说得对，这地方全是诡异的存在。
“戴上工牌，我带你去工位。”光影说。
岑繁花感觉到胸前的衣服一沉，她低头，看到一个金属铭牌凭空挂在了她的运动外套上，上面写着：试用部-小X。
岑繁花甚至不需要花费脑细胞给自己编一个假名字。
电梯门关紧，光影按下了13层的按钮。
“怎么会想要来我们公司啊？”光影也不知道是管什么的领导的，居然试图跟岑繁花闲聊了解情况。
岑繁花不由得庆幸自己来这里之前做过功课，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编造谎话：“这里待遇优厚，是我最想来就职的公司。”
光影哈哈笑：“说得也对，你的工作量确实也不重。就是最近刚巧赶上了新产品研发试用阶段，可能得加班哦。”
岑繁花面无表情地迎合：“没关系，我愿意加班为公司付出。”
“哦啊？”光影很满意岑繁花的眼力见，“不错，公司招你进来得真是时候。我说就是缺你这样的人，你要先自愿奉献，公司的工资才能落到实处，你也能够有长足的进步……但是也不要觉得有决心就能做好，说是说做是做……”
岑繁花几乎想要把耳朵给堵上，这光影真是深谙PUA术，电梯才走了一半，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洗脑了。
光影还在喋喋不休：“你呢，也不用做什么入职培训，哪里有培训比工作内容更有意义呢？只要相信工作是有益的，你就能觉得工作是轻松的，像你这样第一天入职，可能还有一些没有转变过来的学生思维。我在面试你的时候就说过——哎？我说什么来着？面试那天……”
光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的线条变得不再稳定，跳跃而凌乱。岑繁花能感觉到光影有些混乱：“面试，我面试的时候跟你说，我面试过你吗？”
光影现实中可能真的有任职过hr一类的职务，岑繁花当然没真的经历过面试，如果光影把现实和怪谈对上，岑繁花不知道要遇到什么麻烦。她可不想刚一进来还没摸清情况就和博庞科技公司的领导部门打起来。因此她挑了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话堵上光影的嘴：“您说我们公司是最好的公司。”
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光影迟钝了一会儿才回归正题：“……对！我们公司是最好的公司，唉，我那天真是面了太多人了，人老了，记不住什么东西了。”
入职这么个破公司居然还要为领导提供情绪价值。岑繁花看了一眼即将下降到十三楼的电梯，她心里祈求着这个嘴碎领导把自己带到地方就赶紧走，嘴上还得拍领导马屁：“您现在正是事业发展的最黄金期限，不像我这种职员，上升空间虽然有限但自我要求不高……我还是得向您学习，只有端正对待工作的态度，才能更严格地要求自己。”
其实心里想的是：呸，什么锅配什么盖，只会PUA的垃圾人当然只配猪头脑子！
电梯门打开，外面是隔开的一间间办公位置，沉默异常。光影线条捏就的领导领着岑繁花从电梯里走出来，七拐八拐地走进岑繁花的工作区域，光影挥手：“大家停一停手里的事啊，我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试用部新来的小X，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来，大家掌声欢迎！”
其他光影线条做出鼓掌的动作，稀稀拉拉的拍手声传进岑繁花的耳朵里，她听到自己工位隔壁传来不屑的声音：“嘁，说什么一家人，来这里的谁不是拿命挣钱？恶心得要死，上一个小X死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呢，新的这就填上来了。”
这光影依旧是让人看不清容貌，只有一个胸牌还算清晰，岑繁花定睛看过去：“试用部-小D”。
线条领导倒也没生气：“这……合同毕竟都签了，还是趁着自己还能挣钱的时候多挣一点吧，小X，你这工作就开始了，有不懂的就问小D，啊。”
线条领导迈着四方步离开了。
小D一个扭正身子的动作，摆明了是心里有气，一时不想跟岑繁花说话。
其他人各做各的，似乎是有意晾着岑繁花，办公室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岑繁花自然不会因为一群线条人的冷落而感到尴尬，她打量着自己的工位。
这不是一个完全没有主人的工位，台式光脑是待机的锁屏状态，一沓纸质文件摆在桌子上，黑笔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办公位的旋转椅子上还有一只小小的毛绒坐垫。
岑繁花掀起椅子垫，随手放在一旁，她坐下翻看桌子上的文件。
《关于预制第五型意识投射仿真人类研究试验部工作标准研究草案》
岑繁花被长长一条题目给轰得外焦里嫩。完全读不懂，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她耐着性子翻开封页面。
正文大概写的是产品的设计企划和过程参数，岑繁花依旧是一句都看不懂。
只是每一页的页眉页脚内容写得很奇怪，不是企业名字和公司口号，而是两句近乎洗脑一样的话。
请相信工作是健康的，工作是能够延长寿命的。
请相信你的适用产品没有任何危害及副作用。
岑繁花皱起眉头。
她向后翻到底，总算看到了自己能看懂的话。
“试用员使用章程：
“1.使用一体式盔式机工作，每次测试持续半小时；
“2.盔式机内部已经设置好试用参数，请勿随意调试；
“3.至多每三次试用工作后，请脱下盔式机在工位上休息半小时，期间务必补充能量和水分；”
“4.请在盔式机内部有思考地跟随指令行动；
“5.当盔式机无法启动时，可以申请检修部门报修；
“6.发现bug时请上报。”
六条提示下是签名部分，当岑繁花的目光扫到那篇空白时，上面自动浮现了她的新名字“试用员-小X”。
盔式机是什么？岑繁花有点纳闷，她没在桌子上看到台式光脑以外的任何机器。
她晃了晃桌子上的鼠标。
光脑屏幕从休眠中恢复过来，是一篇文档，看起来上一个使用过这台电脑的人当时正在填写试用感言。
岑繁花阅读了两行：
“我是试用员小X，我于▇▇日▇▇时参与了▇▇▇▇试用，在盔式机的辅助下，我▇▇▇▇▇……”
一堆方块乱码几乎挡住了所有的信息。这样的试用记录就这样乱码了好几页。
岑繁花下滑页面，滑到尽头的时候，看到一行字。
“本月本日本时，试用员小X死于过度疲劳。”
岑繁花刚想隐藏Word文档，这时那个光影领导又回来了。
他看到岑繁花已经开始进入“工作状态”，非常满意，大声说道：“小X，这是你的盔式机，你就用这个工作。”
岑繁花把目光移到光影线条的手上。
那是一个头盔模样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盔式机？
岑繁花站起来接过盔式机，她说：“谢谢领导。”
光影线条对她很满意的样子，递盔式机的时候用那只线条手在盔式机上拍了好几下：“加油啊小X，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厚望！”
隔壁的小D小声奚落：“马屁精和废物领导。”
光影线条好像有些尴尬，不过也许是奚落受得多了，他立刻就转变了态度：“小D啊，话不能这么说，我曾经对你也寄予厚望。是你不相信公司，不相信同事才成了现在这样，可不能什么都怪我啊。”
小D很明显不耐烦了：“你滚不滚？信不信我和你同归于尽？”
岑繁花的脑袋夹在两人中间转来转去。看小D的反应，她很有可能也收到过领导的画的大饼，但后来明显出现了什么变动，让她无缘领导的大病，甚至命都危在旦夕。
发生了什么呢？
领导叹了一口气：“小D啊，你还是太年轻，要是重来一次，不知道你会不会把事情处理得更好呢？”
小D猛地一拍桌子：“老狗你滚不滚？”
领导落荒而逃似的扭头就走，岑繁花听到他一边走一边阴阳怪气：“年轻人，一点余地都不留才这样的。”
岑繁花看看自己手中的盔式机，目光不经意地一扫。
工位上的光影线条们各做各的，没人在乎刚刚发生的这场闹剧。
小D是个暴脾气，她气冲冲地戴上自己的盔式机与世隔绝，绑定头盔的动作被她做得虎虎生威，咔咔哒哒一顿响。她看什么都不顺眼，岑繁花总觉得这时候路过的狗都会被踢一脚。
岑繁花坐下，在这个怪谈中她的身份是员工，那就要做试用员工的事才合理。她模仿小D的动作把盔式机戴到头上，扣好线条绑带。
盔式机自动反应，岑繁花眩晕了一瞬，再次意识清明时发觉自己已经换了地方。
她坐在一个破烂轿车的驾驶座上，车载导航和光脑导航正在同时工作。
窗外大雨瓢泼，她的车正在上高架桥的路上自动行驶。
车载导航语音正在播报中：“还有五百米进入高架桥路段，请进入高架桥路段继续行驶。”
岑繁花不会开车，此刻她无比清醒这辆破旧的车具有自动驾驶功能。
车匀速向前行驶。
岑繁花刚来得及查看自己是到了个什么地方，光脑导航就开始剧烈闪烁起来。
电子女声开始一声声地播报，语速越来越快：“请勿进入高架桥。”
“请勿进入高架桥。”“请勿进入高架桥。”“请勿进入高架桥。”
——“请勿！”“请勿！”“请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