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繁花紧闭着的双眼骤然睁开，背后一片潮湿黏腻，她感到冷汗涔涔。
颤抖着手把盔式机从头上取下，冷气吹过她的头顶，岑繁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差一点，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
盔式机的感受匹配度做得非常高，场景停止在老人佝偻苍老的手指穿过谈郑卓喉咙的瞬间，这让她到现在都有些嗓子里有血腥味的错觉。
岑繁花不是没见过崩塌陷落的血肉，无常小镇在输氧舱里，被缝合在一起的镇长和钱舍就是那样腐烂扭曲的模样，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活人生生塌缩成一团腐肉。
就像一瞬间中骨骼立刻消失了那样，老人矮下去，皮肉中空塌落在茶几上，然后被蜷成一团的腐肉吞噬，恶臭扑面而来，青红交织的恶心肉团不断浮动变化，岑繁花总觉得自己看到了这团肉中的蛆虫。
老人这一下变化显然也刺激到了谈郑卓，他立刻站起来迅速后退，抽出配枪，不顾已经被伤到的右臂，左臂单手举枪对准腐烂的肉。
亲和的爷爷在一瞬间变成了令人浑身发麻的恶心东西，谈郑卓的脑子已经混沌一片了。
而击中他右臂的不是别的，正是他爷爷的一根手指。
此刻那根手指就如同有意识一般，在他的右臂上不断抠挖。谈郑卓右臂剧烈抖动，剧痛让他眼前昏花，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那团腐肉上竟然还能够新变幻出老人苍老的手臂，只是那手臂的长度远超一般手臂，像是接了一截肉质管道，突然从腐肉中伸出，精准地穿透了谈郑卓的喉咙。
岑繁花不由自主地大口喘息，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头顶，就好像她刚刚真的死过了一遍。
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发着抖。
这个老头已经没有任何人性可言了。
台式光脑已经又进入了休眠页面，时钟亮得有些耀眼，正是刚好过了半个小时。
岑繁花移动了一下鼠标，Word文档重新浮现。
滚轮被她碰了一下，自动上划到了试用感言那一栏，黑框消失了，变成了岑繁花能读懂的文字。
“我是试用员小X，我于本日本时参与了盔式机游戏副本《高架桥上下》试用，在盔式机的辅助下，我选择了前往高架桥上。
高架桥上是PVE(玩家单机打副本自动怪物)战斗模式，我的身份是废都医院行动部行动中的部员，我驾驶的单人车辆共计有十发炮弹。由于我的规划错误，炮弹用光后未能逃脱后死亡。
难度过大，建议增加炮弹数目。”
看起来选择的道路不同，遇到的困难应该不同。
那行显露出文字的字后光标闪烁几秒，确定岑繁花看到后，自动倒退删除了这一行，但后续的黑框字迹还没删除，看起来就像岑繁花解锁了第一行后曾经经历过高架桥上的小X被覆盖删档，这行变成了需要她填写的东西。
岑繁花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猫画虎地填写了这一行。
“我是试用员小X，我于本日本时参与了盔式机游戏副本《高架桥上下》试用，在盔式机的辅助下，我选择了前往高架桥下。
高架桥下是PVE模式，我进入了自动加载的故事线，被我所扮演的身份的‘爷爷’杀死。
建议开发部门开发剧情模式中玩家可以自动控制身体的功能。”
最后一句话是岑繁花故意填写上去的。和003的摸鱼不同，她很烦那种在危险时刻不能自己控制身体的感觉。
盔式机闪烁了几下，提示她已经测试好了。
岑繁花犹豫了一下，刚要戴上盔式机，就听到自己身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小A？小A！小A！”几个线条人团团围住一个倒在地上近乎透明的线条人，他们正在试图拨打电话，“后勤部门吗？小A出现故障！小A急需报修！”
报修？
员工是需要报修的东西吗？
岑繁花顿了下正要戴上盔式机的手，她皱眉看着事情的发展。
后勤部门来的很快，他们是发着蓝光的线条人，也看不清脸，但身体线条比使用部门的所有人都要清晰得多。
后勤部门很快做出了应对，他们冷冰冰地看着还在抽出的小A，打开传呼机呼叫：“数据库准备收纳，人力资源部准备呼叫新成员，试用部小A已报废，请尽快更换。”
没有人发出异议，小A抽搐了没几下，在后勤部员工的声音中停止了动作，他的身体化作了一堆破碎的数据，被紧急跑过来数据库员工拿着专门的设备收纳。
窸窸窣窣的声音穿进岑繁花的耳中。
“小A怎么突然？”
“唉，小A是最有希望升职的人，他怎么这么突然……他都没能挺过盔式机的测试，我们是不是更没有希望了？”
“要我说，你别想那些没用的了，我们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现在哪有公司能让你好过的？起码你是累死的，不是穷死的。”
“我为小A不值啊，他明明说了他有通关盔式机的方法了。”
“你幻想什么呢？之前那个小X不也很有希望通关升职吗，最后不也死得那么突然。你看她工位，新的小X都坐那半个多点了。”
“嘘——你别说了，她看过来了！”
那两个窃窃私语的线条人做了个扭头的动作，岑繁花明明看不到他们的眼睛，但总觉得自己和两个被压榨得脸都瘪下去了的员工进行了对视。
岑繁花向着虚空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容，她原意是想刷刷好感度，向两位老员工套套近乎，只是她刚刚从盔式机为她设计的鬼门关走了一遭，脸色怎么都说不上好看，苍白虚弱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两位员工立刻又交头接耳了起来。
“你看她那弱鸡样子，不足为惧！”
“还是别这么说了吧……咱们都是老人了，估计都得死人家前面。”
“哼，这么菜，死我们前面也不奇怪吧。”
“你真是……自己活不了多久就不嘴上积德了……”
两个声音重新小了下去，盔式机响起了催促她们上工的提示音，两人各自麻木地戴上自己的盔式机。
岑繁花的盔式机也响了起来，岑繁花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戴上了机器。
通关盔式机，就能升职、避免死亡？而相反地，如果不能通关，就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触发死亡机制？
岑繁花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想对不对，她决定再试一次盔式机的内置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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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五百米进入高架桥路段，请进入高架桥路段继续行驶。”
破旧小汽车的导航声音提示着岑繁花再次进入了这个吊诡的雨天。
岑繁花伸手直接关掉了车载导航，她在光脑导航提示她之前宣布导航重新调整路线。
她还是没有选择进入高架桥上。
岑繁花猜测前一任小X应该也是坚持着高架桥走到了底，因为那一位在同时心中几乎是大佬一样的地位，岑繁花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赌前一任会继续去自己已经有了信息的高架桥上。
而她只需要去高架桥下继续找通关办法，解锁前一任小X的方向，就能够拿双份的信息。
右转的车辆在雨幕中飞驰。
岑繁花设置了最大速度，比预期中还快了一分钟到达目的地。
岑繁花略带惊喜地发现这次她能掌控谈郑卓的身体了。看来写下试用感言后，盔式机会自动做出相应的调整。
她这次没有选择摁响门铃，得益于附身人士谈郑卓的浑身腱子肉，岑繁花动作尽可能轻盈地绕到了独栋小房的后面。
这栋房子窗户很少，使得本就不怎么多能进入的光线更加稀少。
一楼窗口看不到人，岑繁花单手吊在窗下，淋在雨中从半拉着窗帘的窗户缝隙向内看。
这栋房子里居然还有其他人，二楼架着饭桌，岑繁花耳朵凑近窗棂，听到屋内正有两个人在说话。
一个中年男性正在饭桌上夸夸其谈：“爸，要我说你就别管她，她倒是年轻，只是不识时务啊！”
岑繁花能感觉到谈郑卓的惊讶，谈郑卓似乎不认识这个人。
此刻的谈郑卓并不知道他爷爷的奇葩样子，行动全被岑繁花控制。乍一得知爷爷是爷爷，爷爷的儿子不是他的爸爸，也难怪他惊讶。
“我年纪大了，”老头哼了一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着急呀。”
“急什么，爸，你说你，”中年男人拊掌摇头，“你身体不好？不是我不信，只是你前两年刚给我们添了俩弟弟妹妹。我和我媳妇都已经是生孩子费力的年纪了，你这么老当益壮，很难相信你身体不好啊！”
“你真是一点都不懂。越是活得久就越怕死，年轻的生命多好啊，看着多让人眼馋啊。”老头连连摇头，直言男人不会说话，但男人的话虽预期内容都十分难听，对于老头来说倒可能是另类的马屁，他神色稍缓，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着。
男人点燃一支烟：“我真是不懂你，爸，这么着急，你也不怕查到你？”
“我不怕这个，”老人放下杯子，站起身来，走出了岑繁花视线之外，“我自然有办法。”
屋子内陷入暂时的沉默。
烟雾缭绕，不知为什么，岑繁花总觉得烟漫得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落地期间的可以蹬踹的地方，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立刻下去。
再抬起头，下意识地向缝隙后看。
岑繁花正对上一颗浑黄浊空的眼球，那颗眼球满带恶意地轻轻旋转了一下。
眼球突然塌陷，腐烂的血肉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