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任大祭司之后不久，穿着便服在B区随便乱逛的王某被一位高阶祭司喊住了。
这位叫做谢不疑的兄弟前不久才被王某拔擢成高阶祭司，正处在春风得意的职业上升期，现在自家老婆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喜得谢不疑天天下了班就抱着自家娃到处乱晃，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有了儿砸。
见着知遇恩人，谢不疑抱着小孩就要弯腰行礼，王某连忙挥了挥手：“没公事行什么礼？你抱好小孩吧。”
“属下要拜的是尊上，可不是那身衣服。”谢不疑哈哈一笑，还是坚持着行了礼，“这小子出生不久，我和夫人都还没下定决心选什么名字，您愿意的话，给他起个名字如何？”
“就叫‘一’吧，简单。”
“‘衣’吗？”谢不疑点点头，又露出了随和且灿烂的微笑，“真不像您的风格，不过倒也不错，属下回去和夫人商量商量。”
“去吧。”希望他别被老婆打爆狗头。
巡视完B、A两区，流月城已迎来夕阳沉落。王某到A区人家借了一盏提灯，独自去到下城区的两个废弃城池，成功解锁了两张浊气漫溢的新地图。
E、F废区由于离下界最近，是最早被污染也最早被废弃的两个城池，从前几代起就被封为禁区。这里的基础设施基本接近停运，连个路灯都没有，一到夜里整张图的氛围就有点像恐怖探险游戏。
不过这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恐怖boss，只有大量耐受了浊气而以变异形态生长的矩木变种和一些自由生长的太古小动物。对于陌生人的到来，植物很显然无法给出回应，而这些小动物则作闻声四散，一窜就没影。
比起这个，真正值得关注的其实是这两个区的浊气水平。角色是强浊气抗性体质，从半年前感染浊气到现在也不过只叠了5层，但等王某在两个区中跑到黎明，浊气直接一跃到了13层。
王某本意是想日后开发这个区用作资源支持，但这地方连角色这种强浊气抗性体质的超人都扛不住，更不要说大殿里其他普通抗性和低抗性的人。
看来只能等偃甲大师研发出干活机器人再说了。
借来的灯沾染了高浓度浊气，不适合还回去。王某寻思着回祈祷殿后让祭司送一个新的给那家人，干脆就将这把灯放在E区入口作为备用。
探索了一夜，此时东方微白，黎明之光自天宇升起，渐渐笼罩整座矩木。王某独自穿过无人的偌大城池，直到抵达神农神像足下，身上沾染的浊气也在清灵光辉下渐渐散去。
肃穆庄严的bgm里似乎有不和谐的琴声自高处幽幽响起，王某调低bgm音量，举目四望，最后意识到是华月在神农掌心中弹着箜篌。
传送阵的光辉乍起又乍灭，抬目望见大祭司就在身前的华月连忙停了箜篌，起身有些惶恐地向着王某行礼：“参见尊上！还请尊上恕罪，华月并非有意渎神……”
“行了，你坐下继续弹吧。”
王某晃了晃手，示意她不用慌张，自己也走过去撩衣坐下。华月见她并没有问罪之意，也只能忐忑地从命，默默拨弦弹起琴弦。
这地方坐落众城中心，视野广、景色好，比起钟楼又是一番风光。
“一叶乘风，万里光荣，天地都在我心中~”她哼着魔改小调，捡起脚边风干的矩叶，折了个破烂叶子飞机扔了出去，“这地方好，你每天都来弹琴吗？”
“回大祭司，华月也只是近日才无意发现此处，没……没有常来。”
“你说谎的功夫还有待改进。”
“尊上恕罪！”
……又被她吓得瑟瑟发抖了。
不过倒也能理解，华月小时候就被前任大祭司做成傀儡人，连容貌与性格都是他人赐予，而傀儡人在城中的地位又属于底层，连平民也不如。她之所以未曾受到欺凌，不过是因为庇佑她的沈夜足够尊贵，可本质上也仍只是在豢养牢笼中的珍珠鸟而已。
当一个人为生存选择了服从与忍耐，接受驱使和束缚的时候，他实际上是在死亡和活着之间作出了自主的选择。而他既然已拥有了如此选择的自由意志，也势必拥有改变的可能。
“你在星宿宫中只弹琴吗，”王某问，“沈夜有没有让你做什么？”
“回尊上，”华月勉力维持声音的稳定，试图保持得体，“破军大人命我在星宿宫中执掌天星历文。”
“……天星历文？”这下轮到王某有点吃惊了。
一个是华月竟然能独立处理连王某靠系统演算都只能排到80分水平的天星历文——妈的，他们流月城果然人才辈出，各个都是最强大脑，总之王某就是很嫉妒。另一个则是沈夜竟然能对华月怀有这种程度的尊重，一个体面人要对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平级保持礼貌，那很简单，但要对自己的附属也怀有真正的尊重，这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到的。
“是。”华月看她若有所思，以为王某是对此不满，连忙又开始低头请罪，“此事与破军大人无关，是华月自己强求而来，若尊上不喜华月染指城中事……”
什么？竟然还是自己主动要求的？
满意度再加一星，已经想好廉贞祭司的空位该让谁来补的王某笑呵呵地吓她：“同意的毕竟是沈夜，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真要追究，他是你上司，该承担主要责任才是。”
华月当即吓得脸色惨白：“我……我……”
“不过，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免去沈夜的责任。”王某说，“只怕你不愿意。”
“尊上请说，华月必然万死不辞！”
“做我的廉贞祭司。”
“是——啊？”
华月呆了呆，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先是讶异，随后是不可置信，最后是惶恐。
王某没给她表达诚惶诚恐的机会，只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世界很苛刻，一个女人想要出头，就必须建立事业取得权力，而要取得权力，就必须担负起随之而来的责任。沈夜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让你去执掌天星历书。但你也必须明白一点，无论你将天星历书做得如何出色，只要你在沈夜手下一日，你就永远摘不去附庸的身份。”
“沈夜愿意对你负责任，所以他才像树那样供你依附，而他能为你做到的最大付出也只能止步于此。”她向华月伸出了手，“如果你想要别人真真正正尊重华月这个人，想要别人不因为你是个傀儡人而轻视你，你就得自己站起来。”
华月只是性情温良，并不是无心。跟随沈夜多年，她早已习惯于接受沈夜的意志，沈夜亲近天梁祭司，她便也亲近，后来沈夜与天梁祭司疏远，华月便也同样地疏远，再到沈夜作为破军祭司而尽心效忠这位年轻的大祭司，华月依旧贯彻了同样的原则。但抛开沈夜的影响不提，对于面前这位少年就立足神殿、如今更握双权于一手的大祭司，华月心中曾有过钦羡与信赖，更多的却是对杀伐果决的敬畏与疏远。
然而就在她习惯如此身份的时刻，这位大祭司一改面对沈夜时与众祭司时的威严凛然，真诚到近乎温柔地告诉她生命仍有另外的出路，向她伸出了援手。
华月看着她的手，仍然犹豫不决：“可……可阿夜他……”
“你不用顾虑他。能够让你担任职务，或许他比我还要希望你能够拥有‘自己’。”王某静静地看着她，“而在这之前，你必须学会忘记自己是属于沈夜的傀儡人。”
华月踌躇良久，终是下定决心，伸手搭在她掌心之中。王某略微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
黎明已至，就连神农的手掌心也已浸在光辉里。旭日的暖融笼在“角色”身上，使她如置圣光中。
“天也不早了，该走了。”王某说，“廉贞祭司的位置，我会空上半个月。如果你想好了，就去找韦彦范。”
“是，尊上。”
继瞳任七杀祭司后，华月任廉贞祭司的事情在神殿中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关于傀儡人不能进入神殿的各种非议纷纷接踵而来。
面对这个问题，王某淡定地回了一句话：“说得好，那你们来当这个大祭司吧。”
我有一份工作和我曾经有一份工作的区别没人分不清楚，此话一出，桌上纷飞乱轰差点打成乌克兰会议群架图的炮台们立刻哑火，华月就这样在大祭司的力排众议下顺理成章地拥有了一份独立的事业。
但问题又来了：她一直跟随着沈夜，离开星宿宫就再没有去处，总不能刚上任廉贞祭司就流落大街。
考虑到这一点的王某询问过华月，得到肯定答复后干脆让她住进了神殿。沈夜他们在此遗留的痕迹她从没处理过，现在华月要回来，让敬辉收拾收拾旧房间给她住就完事儿了。
安排完华月的去处，王某就又过上了007的日子。
经过前面的铺垫，现在她盘算着打算改掉之前的祭司制度——光禄大夫的设定不是不能保留，但北斗七和南斗六的十三个封号必须跟职权彻底绑定，封号需要直接代表职位。以往大祭司和城主各掌神权与统治，有时同一根勺上的祭司都未必听从同一人，但也得亏两权分立，这套离谱的体系才没造成巨大混乱。但现在两波人共同听从王某的指挥，这破习惯就不能不理清纠正过来。
干完这事，她又在前代的基础上陆续做了改制和整合，最终确立了流月城运行五大部：医疗、文化、物资、教育、城建，还开放了曾经独属于贵族和祭司的藏书阁。其中医疗部直接由神殿医师分拨至AB两大居住区建立，平日为平民提供治疗术和缓解浊气疼痛的手段；文化由管档案的生灭厅兼任，主要起到一个收录精神文明顺带管好公益图书馆的作用；物资和城建古已有之，王某没做大的改动，只是针对更贫乏的A区做了更强力的资源支持；而教育则是王某新加的——那帮低阶祭司灵力低微却好歹识字识术法，在神殿里扫地做杂物未免太过浪费，统统给她去做普及教育！
牵一发动全身，此案一出虽无反驳，但桌上需要处理的议案登时直逼泰山高。
有次处理完事务的华月见王某屋中依旧灯火通明，犹豫良久打算进屋劝她早些休息。结果一进屋发现桌上议案多到直遮王某身躯，当即惊到目瞪口呆。
“大、大祭司，”华月的声音都有点飘忽了，“您……是否要先休息一下？”
还在飞速批文的王某抬眼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手上朱笔几乎擦出火星。
“你活干完了？”
“嗯……算是吧。”华月无情地补了一刀，“方才属下还去了趟星宿宫。”
接受神血之后，沈夜他妹沈曦每隔三天都会因为记忆重置而做噩梦。华月在星宿宫时一直保持着弹琴为她镇梦的习惯，现在做了廉贞祭司也没停。
“哦，真好。”
敷衍地应了一声，高强度发动大脑批阅重大议题的王某翻到断续几张离谱公文，突然忍不住扔笔破口大骂：“他妈的有个人拾金不昧了都要跟我说，这巨门祭司是不是有病啊！请安请安请安，老子是大祭司又不是康熙，你们这帮傻逼请什么安啊！6月的事情老子已经知道了你他妈连发五张纸不要钱的啊！”
批到烦的王某放下公文，痛苦地扶住了额头。
她的肝！她的肝啊！她的肝怎么可以用在这种垃圾邮件上！
华月被她崩溃的样子吓了一跳，缓过来又觉得有点好笑。她走过去，任由坐着的王某转过来抱住她的腰，安慰似的轻拍王某的后肩。
“尊上，若是批不动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王某闷在她怀里，咬牙切齿地嘟囔：“我迟早要把他们全鲨了，全鲨了！”
华月噗地笑了出来：“好好好，全杀了全杀了。但尊上可先得好好休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