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鑫强带着阿仪原路返回,又走到了殿门外。
阿仪走在旁边,抬头看着殿门上的牌匾;三清殿。饶是她不了解道家,也知道三清是道家的上神。他们刚刚竟然在自己老祖宗的面前吵了这么大的一个架。
家门不幸啊。
田鑫强走到门口,看了眼里面正忙着两人,也没想上前打扰。刚好这时阿仪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他转过头安静的看着阿仪。
“看什么?我中午没吃饭,还爬了这么高一座山,叫两声还不行了?”她愤愤不平道。
田鑫强挑挑眉,说:“走吧,去膳堂看看有没有什么剩菜。”
阿仪心里一软,也忘了男人刚才的目光,拔腿就跟着他一起离开。她实在是太饿了,最近一段时间总是饥一顿饱一顿,连个塞肚的馒头都没吃到。
阿仪揉着肚子,一路走一路跟男人聊天。
“那个什么,刘康。他就是老头那个儿子?”
田鑫强走在旁边,点头。
阿仪想起那个咋咋呼呼的男人,穿的像个小流氓,说话也像个小流氓一样。
“老头人这么好,怎么能养出个这种儿子来。”
田鑫强思索了两秒,说:“老头的老婆去世以后,孩子一直都养在亲戚那里。从小开始就没见过两面,更别说养了。”
阿仪哑了。“为什么要送走,养不起?”
田鑫强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两人走到了厨房的门口。
两人刚要开门进去,男人说话了:“老头老婆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从那以后他就把孩子养在亲戚那,来了殡仪馆工作。”
阿仪站在原地,没有再动作。她后知后觉老头居然有老婆有儿子......
“那这么说,老头其实才是馆里资历最老的那一个。”她先问。
田鑫强推开门自顾自的走了进去:“不仅是资历最老的那一个,而且...”
阿仪跟上他:“而且什么?”
男人走到灶旁,左右翻看。木盖下,碗中,全都干干净净。他早该知道的,道馆里不准剩余食物。
田鑫强放下手中的盖子,转过身看着阿仪,他说:“而且,刘老头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阿仪站在原地,得到答案,一瞬间竟然忘了自己还饿着这个事实。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馆里有正常员工,而且老头知道这里运作方式诡异还自愿来馆里工作。”
阿仪傻了,
“怎么会有人自愿去殡仪馆工作啊?多吓人啊!”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而且,能有个工作就不错了,我们这些人,没得挑。”
“哦。”阿仪默默应答。即便来这以后见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但老刘头是平行世界的人这个消息还是震惊到阿仪,她一直以为馆里的所有员工都是带着任务而来的,没想到馆里不仅接受正常人,里面还有这么个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大佬,竟然还就在自己旁边。
两人见屋里什么都没有,刚想出门,阿仪看着空荡荡的厨房,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老头......老头他不会是因为想看见自己老婆的魂魄才进馆工作的吧?”她问走在前面的人。
田鑫强停下脚。
怎么说呢,阿仪的猜测就是田鑫强知道这事后的反应。本来一开始他还在疑惑,老头一个本世界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直到他得知老头的哥哥就是五道观的观长,一切真相大白。
刘道长他......确实很不一样。很有些真本事,很会推算未来,只唯一的缺点是过早的展现了天赋,过多的看透天机,以至于现在变得过于固执,过于不信命。
刘道长跟一般的道长不一样,所以五道观也跟一般的道观不一样。正所谓树大招风,整个市的人都来这上香,整个政界商界的人都往这跑,这么旺的道观,这么灵的推算,又怎么可能逃得过时代的大潮?
***
刘道长带着周良,两人一场闹剧还没看到结尾就离开了这里。周良回想起刚才阿仪看见自己的目光,他很想上前,老道长拦下了他。
“你上前去干嘛?那里可不止一个人能看见你。”他说。
周良走在旁边:“我知道。”他知道还有田鑫强能看见。
刘道长看清男人心中所想。
“不止,除了小田,除了那个女孩儿,旁边还有个女生,你没注意?”
周良回想起当时,在场的除了阿仪就只有站在一个道士穿搭的男人身旁的女孩。
他看着刘道长。
刘道长点头:“就是她。你上前别把人家给吓到了。”
周良没多说话。他想不通这跟他有什么缘由,但是他也没心情问。上山后,他还没和阿仪说上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上来这一趟是来干嘛,好像只是昏昏沉沉的追随着阿仪的脚步。
“你这小子,运气还挺好,那小兔子居然就这么把你给放上来了。”
周良想起山中腰的那座茅草庙。“那神...感觉脾气不是很好。”他想起躲在神像桌后猛跺脚的小兔子。
“所以,她把你放上来才是奇怪的事,你该不会给她擦地洗脚了吧?”
周良没接话,他不想告诉他事实就是这样。不过那不叫擦地洗脚,应该叫保持卫生,他友好的帮助一位失去供奉的神灵得到她应有的尊重。
旁边,刘道长长久的盯着男人,勾勾嘴角。
现在他知道男人是怎么上山的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周良很沉默,可以说在除了阿仪以外的其他人旁边,他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话题好说,在白灵山上是这样,在这里也是这样。而刘道士倒是很健谈,一路上自说自话,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毅力,嘴巴一直没停过。
两人就这样在观里闲晃,也没遇到其他人,就这么走到了道观门口。
周良又看见那块生满青苔的青石板。
“道法自然。”他边说边走上前。
刘道长则是站在原地,没准备再往前走。
周良仔细观察着石碑,好像怎么看都看不腻一样。可道长可没这么好的耐心,“有什么很高深的,能一直看?”
周良现在搞清楚这青苔是怎么而来的了。不是什么放任不管即是道法自然那些大道理。
“道长你好像很不信这句话?”
刘道长没开口。
“一切事物发展都有它本应遵循的规律,这难道不是你们道家的宗旨吗?”
刘道长依旧没回答。过了半晌,他问依旧站在石板前的人:“小子,你信命吗?”
很突然的问题,周良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信命吗?这个问题对以前的周良来说很难,他当时对未来没有期待,不知道明天自己的脚步会走到哪里。但是现在……
“信。”
如果命运对他们温柔,他想自己应该能等到那一天。
道长一声嗤笑,却又不解释什么。
“年轻人,二十多三十的年纪正是追梦、改变世界的年纪。相信命,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周良抬起脑袋,盯着道长。“为什么只要相信命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周良感觉自己即便是相信命,但能做的有很多,能把握住的也有很多,他也一直这么做着。紧紧的,牢牢的,想要握着,也正在握着。
道长抚了抚身上鲜艳的道袍,走下阶梯,走到男人身旁。
他指着对面的石碑,“道法自然。”念了一句后,又说道,“当你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当你知道他们正在一步步的踏入深渊,并且所有人都告诉你这改变不了,你会怎么做?是仍旧奋起反抗,还是默默接受这结局,并且冷眼旁观?”
一字一句,问到了周良的心里。他又想起阿仪在面对殡仪馆里顾客的死亡结局时的那种无措,自责。有时候做一个知道太多的人也并不是件轻松事。
该怎么做?是放任既定的事实发生还是和世界对抗一把,哪怕最后的结局仍是输?
周良没有正面回答,他问:“所有的命运都只能有那一个结局吗?”
刘道长一笑。他摇摇头:“参不破。目前为止,老道我还参不破。”
老头抓着周良,两人沿着中轴线,一间宫殿一间宫殿的往里走。直到走到最里面,道长松开周良的手臂,两人站在殿外的空地上。
“你看。”道长示意周良抬头看向宫殿上的牌匾。
周良抬头。道观最里面的那间宫殿是明王殿。黑色的牌匾中,镌刻着三个显眼的鎏金大字;明王殿。
道长指着那块牌匾:“这座宫殿,全国唯有本观修筑有。”
“当时,馆里流传下来史书记载,修筑这间宫殿是大势所趋。是为了纪念当时大明朝的王公贵族,是为了更好的发展。我一直对此不屑,就像现在一样。”
周良注视着那块牌匾,没听懂道长的话语。他转头,略带疑惑的看着道长。
道长看到男人不解的眼光,只笑笑。
“贫道知道时代在发展,知道自己已经落伍了,虽然我前半辈子总是按照我算出的结果循规蹈矩,但这次,老道我只想有点自己的坚持,看看自己的坚持,能不能打破命运既定的循环。”
周良收回目光,心里好像有点悟到。刚才他在殿里听到众人的争吵,话题总是围绕着道观到底应不应该商业化来回打转。西装男坚持顺应时代的需求,小道长只骂西装男,骂他罔顾师傅的遗愿,骂他忘本。
周良猜道长估算到的未来是道观成功商业化,所以他才这么坚决的拒绝所有来谈合作的人。
“你是想拿道观的命运来证实自己的想法,证实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周良说。
如果未来的道观像他算到的一样成功商业化,那命运结局是固定的。可如果道观可以坚持小本运营直到消亡,那就能证明命运其实是充满定数的。
道长理了理自己雪白的胡须:“能成功,哪怕这座道观最后消逝,那也代表命运是可改的。”
他只想证实在这个世界上,努力、坚持有意义。
老人叹出一口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旦做出强行扭曲规则的行为,即会遭至命运的报复。”
周良不敢轻易开口。
“你说这样做的结局会是怎样?”
周良摇头:“不知道。”
道长一笑,指着对面高挂在上的明王殿:“小子,我在这块牌匾下,藏了两份遗书。一份在左边,一份在右边。你猜最后我会拿出哪边?”
周良望向牌匾。不大的牌匾可能也没想到自己承受了这么沉重的赌注。
“左边。”
道长大笑:“你还没问左右边的内容就下了注?”
周良也跟着笑,不过他笑得很勉强。
“选哪边对我来说很重要吗?这座道观的命运不在我的身上。”
道长收了笑。
“道观的命运虽然不在你身上,但是你还有自己的命运要背负。”
看着男人,道长觉得自己的赌注现在就可以开始了,赌注不是道观,而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这应该能更快看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