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1 / 1)

第二天早晨,听说祁午要去上杨教官的家拜访,连善就拉上蛉,要跟祁午同行。

祁午推开大门,眼前就匆匆闪过数条身影,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仓皇地四处躲避。有几个跑得急,撞到一起跌在地上;有几个躲在柱子后,互相推诿着,时不时露出洗得发白的衣角;有几个蹲在垃圾桶旁,面朝墙壁,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们。

怎么这么多人?怎么回事?

“个个都是人精。”李婶看到外面的情况,心中了然,“知道来了三个异能者,都上赶着来讨好,想抓住机会抱大腿咯。”

李婶的嗓音很大,外面的孩子都听得很清楚,面皮薄的赧红了脸。不过还有几个胆量大的,慢慢朝祁午等人围了过来。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悄悄伸手,捏住了蛉的袖口。她搽着廉价的化妆品,艳丽的口红遮住她苍白的唇,遮瑕的粉抹得不均匀,脸上白一块黄一块的,配上晕开的黑眼线,如同小丑一般。但她毫无所觉,甚至学着印象中的人,努力挤出一个妩媚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说:“我能跟着您吗?”

蛉抬眼,视线在她脸上打量而过,直说:“你好丑。”

周围顿时响起嘲讽的笑声。女孩面容越发惨白,却犹不死心,颤抖着声音说:“以后,以后会好看的。”

“有我的蚯蚓好看吗?”

袖口处几条蚯蚓蠕动而出,缠上女孩的手指。软绵绵的触感传遍全身,女孩受惊,弹回手,此举却引起了蛉的不满。

“你也讨厌蚯蚓?”蛉的语调突地拔高。

连善暗道不妙,赶忙拉走他,“别闹了。”

杨婧的家在第四层,祁午三人往电梯走去。那些孩子还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有几个故意小声说着“我喜欢蚯蚓”、“蚯蚓很可爱”之类的话。女孩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再次拉住蛉的袖口,保证似的喊:“我不讨厌,我很喜欢蚯蚓。”

蛉停住,回头看她。

连善扯他扯不走,便捂住额头,颇为头疼地再次劝说,“别闹了。”

“伸手。”蛉下命令。

女孩懵懵懂懂,依照他的话伸出双掌。蛉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蚯蚓,堆到了女孩掌中,并说:“好好捧着,别让它们掉下来。”

“好,好,好。”女孩竭力控制颤抖的手,任蚯蚓在掌中蠕动。

旁边几个小孩见了,也纷纷伸出手,谄媚地说:“我也可以,我能捧得比她更好。”

电梯里,挤满了人和蚯蚓。祁午站在中间,旁边多是高举着双手,虔诚地捧着蚯蚓的孩子。蛉洋洋得意,巡视着每个下属,一旦发现有蚯蚓即将摔落的迹象,就会投去危险的眼神。连善则跟着他的眼神,捏住垂落的蚯蚓,帮忙把它们提溜回掌心,换来孩子们感激的目光。

“你要去哪?”挤在祁午身边的男生突然问道。他没有跟着别人去捧蚯蚓,而是一心一意地关注着祁午,“我对这里很熟,可以给你带路。”

祁午转头看他,两人身高相差不多,正好能将对方的容貌纳入眼底。他与精心打扮的女孩一样,也在脸上扑些装饰。离得近,祁午能看见他皲裂的粉底下暗黄的皮肤。他不太敢与祁午对视,只匆匆瞟了她一眼,却忽然怔住,再回看来,有些茫然:“我好像见过你。”

“什么旧把戏。”另一个矮个子男生嗤笑,向祁午揭破他拙劣的搭讪技巧,“只要是异能者,他都跟人家在上辈子的时候就见过了。”

叮咚的开门声直接打断他们的争执,电梯到达第四层。

这里的楼道不比连善那儿的宽敞,只因家家户户都拉了帘子,将公共的通道都各自占了。帘子后,有的是简陋的木板,有的还能铺些褥子,帘子一拉,就是独属于自己的小房间。这些都是因为屋里人口太多住不下,不得已只能跑到外面来。

由于楼层很低,常年照不到太阳,这里漆黑一片,又阴又湿的。祁午一行人在两道帘子中间的狭窄小路上挤过。几条帘子被挤开,能看到里面龟缩的人,大部分都是十来岁的孩子。

这是有缘故的。普通家庭喜欢多生孩子,孩子越多,觉醒异能者的概率就越大。然而根据官方的异能者数据统计,百分之九十九的异能者都是在十五岁之前觉醒的。当孩子过了十五岁还不觉醒,基本就没有希望了。这些孩子会被父母送出家门要求打工养家,或者干脆就被遗弃了。

祁午能感知到周围人的目光艳羡地粘在自己身上,具体点说,是粘在她的军服上。她没有私服,一年四季都穿着军校配备的衣服。在所有普通人的眼中,这身军服就是上层人的标志。

“求求你!”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从帘子后冲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了祁午。乱发下的眼睛透着求生的光,她仰望着祁午,哀求着,“告诉我,你是怎么觉醒的?”

“又是这个不死心的疯女人。”有人出言讽刺,“都一把年纪了还想着觉醒呢,还不如趁现在能生,生十个八个的,说不定还能中!”

耳旁是他人的劝谏,女人无动于衷,只紧紧盯着祁午,想从她口中挖到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军校里曾讲过关于觉醒的相关内容。遗憾的是,它比升阶还要令人捉摸不透。除了能确定觉醒的年龄区间,其余的则无法确定。譬如:为何觉醒,觉醒的牌类,魂卡的等阶,这些都因人而异,无法找出其中的规律。最后只能暂且下结论,觉醒是随机的,看运气的。

祁午凝视着女人眼中的光,将自己的觉醒过程描述给她。她慌忙捧出一个脏兮兮的本子,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本子上密密麻麻写着很多个觉醒的方法。有不少条被她打上了叉。听旁边人的话,那些是她一比一实践过却失败了的。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捧着蚯蚓的孩子们不解。比起自己当异能者,他们宁愿找个异能者。不用去污染区出生入死,却能作为家属享受异能者的福利。这不是更好吗?想到这,他们将蚯蚓捧得更高,姿态更虔诚。

杨婧的家在走道最里间。门是敞开的,一个悠闲的老头摇着把蒲扇,坐在门口的条凳上,与隔壁家的年轻小伙谈天说地。这位青年人刚结婚不久,门上的喜字还未揭下。

“杨大爷,你可享清福了。”青年十分羡慕,“养了个异能者闺女,这抚恤金丰厚的勒,后半辈子不用愁了。”

杨老头摆摆扇子,以过来人的口吻,向青年人传授自己的秘诀:“你也行的!使劲生,越多越好,把概率拉起来,总能中一个!”

两人笑谈间,注意到祁午一行人。杨老头眼睛一亮,目光立即锁定住祁午的军服。

“我们是杨教官的学生……”

连善刚说了个开头,杨老头就赶忙站起,热情地招呼起来,“婧婧的学生,那都是异能者,来来来,别客气,进来坐!”

这时,祁午的掌心一烫,那是寿命增加了的提示。她捏捏裤兜,藏着的杨婧魂卡已然消散。既然目标已经达成,那就没有留下的必要。跟连善说明后,祁午转身就走,离开了那条阴暗而潮湿的狭窄走道。

***

夜晚,祁午抱上大白鸭,准备启程回军校。临到车站时,大白鸭忽然叼住祁午的衣服,咬了三下,这是她们之间约定好的暗号,是附近有魂卡的意思。

大白鸭的鸭嘴指向东南方向,祁午跟着它的指示走。绕过数条幽深的巷子,就走到了边境城墙。

昨天之前,这里的边境城墙还是普通人不能踏足的危险地方。现在墙外净化了一小片区域,这段边境城墙就变成了镇与镇之间的分界墙,是安全的了,军团之外的人也能够自由出入了。而曾经守卫在这里的异能者则往前挪动,去守卫新镇与污染区的边界线了。

城墙下的每道大门都有车辆在进进出出。打下来的新镇一片荒芜,要由工程队先进行丈量规划,再行建设。等建设完毕,才会让居民迁移过来。不过一般这种接壤污染区的镇子,迁移过来的多是穷苦百姓,或者是戍边的异能者家属。

除了祁午,还有不少人结伴来逛。虽然只有荒土,谈不上是什么美景,但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祁午穿过城门,在小黄鸭的带领下,走到藏有魂卡的位置,在土层之下。这些魂卡是曾经丧命在污染区的异能者,由于军团来不及回收,或是回收不干净而留下的。

祁午蹲下,佯装捡东西,迅速探出藤蔓,卷出埋藏在下方的几张魂卡,顺势藏进袖子里,全程不到五秒。祁午站起,脚划拉两下,将坑洞夯实。

准备离开之际,祁午不经意间仰头,遥遥地望见一条模糊的人影。她伫立在高高的城墙上,独自一人,身姿昂然,似乎还拎着瓶东西,脖颈仰起,在夜色下痛饮。

好怪的人。此人的出现打消了祁午离开的念头。带着好奇,祁午抱上大白鸭,走上石梯,往城墙上去。很快她就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踩在窄小的石栏杆上,脚尖还不住打着节拍。这是十分危险的动作,要是失去平衡,立马就会摔落城墙。祁午缓缓靠近,在看清她喝的东西之前,已经先闻到了味,浓烈的,醇厚的,是酒。这使她的行为险上加险。

祁午当机立断,悄悄伸出藤蔓,打算绑她下来。藤条刚探出去,那人竟转瞬扭头,凛冽的目光随之逼视而来,周围气流涌动,寒意陡生,祁午顿时动弹不得,她的身体连同藤蔓,都结上了厚厚的冰,只剩个头颅完好无损,被冻得牙关咔嚓咔嚓地打着颤。

“我,我,我好,好心,救你……”祁午磕磕绊绊地说。

那人顿了片刻,当即收走锐利的目光,随后跳下栏杆,解除了祁午身上的束缚。她的话带着酒气扑面而来,语气藏着点揶揄,听起来心情不错,“救我?我又没事。而且,你比我弱那么多。”

“你的行为很危险!”祁午愤愤不平,喊完马上瞅了眼大白鸭,看它还会动弹,才松口气,揉搓起自己被冻僵的双手,“我怕你摔下去。”

“我摔下去没事的。”照顾到祁午的身高,她特意弯下腰,与祁午面对面,笑着说,“不过你的关心我收到了。”说完她注意到祁午的军服,扬了扬眉,“几年级了?”

“明年二年级。”祁午跺着脚,还在驱散身上的寒意。

突然,浓烈的酒味灌进祁午的鼻腔。那人举着酒瓶,怼到了祁午嘴边,“喝,马上就能暖和。”

“……”祁午婉拒,“我未成年。”

“这么规矩?”她轻笑,自己哐哐灌了几大口,随后张开双手,将祁午揽进她温热的怀中。

寒意霎时被驱散。祁午脑中猛地一片空白,有某种熟悉的记忆在挣扎着复苏,但过于模糊,只凭借这缕相似的暖意,并不足以唤醒她的过往。很快,意欲萌发的记忆又沉睡过去,祁午无从捕捉,只能由它消散。

“怎么样?”那人开口问。

“很暖和。”祁午诚心回答。

“不是问这个。”她举着酒瓶,指了指墙外正在兴建的镇子,“这地方怎么样?”

两人搭着石栏杆,俯视着墙下的一切。距离过远,地面上的建材、车辆、工人,都显得小巧而不真实,像沙盘上的玩具。

不等祁午回答,她自己又比划着说了起来,“那边会建大片的居民楼,都要建很高,这样才能让更多人有房子住;这一大块用来种植,粮食的产量会大大提高;旁边还要建养殖场,我们的肉产品太少了;这几个空位还要挤下几栋工厂,用来生产日用品……”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将整个镇子的规划描述完,沉默了一阵,又灌了口酒,再飘着声音说,“……太挤了。”

祁午抬头,望着她的脸。她眼中的消沉只短暂停留了片刻,随后就被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不断蓬勃的志气,在她眼底烧出熊熊的光。她重重拍下祁午的肩膀,指着远处那片阴魂不散的紫雾,大喊,“驱散!要把它们全部驱散!”

“这不容易。”祁午脱口而出。收复领土的工作属于作战团,但作战团的人数是三个军团中最少的。按他们目前的速度,一年大约能净化出两三个镇子。这速度,面对浩瀚无边的污染区,不过是蚍蜉撼大树。

“说什么?嗯?”祁午的脸颊被她拧住,她凑得很近,贴住祁午的额头,眼睛眯起,威胁着说,“再说一遍?”

祁午当即改口,“驱散,全部驱散。”

听了,她才笑起来,重重地再拍了下祁午的肩膀,“这样才对。”

“我们有后代,一代人接一代人,总有把它们驱散的一天。”她又灌了口酒,低下头,不屈的光在她眸中闪烁。她定定地注视着祁午,落下沉甸甸的话语——

“等你接棒。”

祁午心一颤。此刻,她模模糊糊地,似乎摸到了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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