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东西？
苏云拧眉，心道怪哉。
她身上一无灵石二无法器，这妖修会讨什么东西？
“不知可否将此物赠我？”
那男子说话之际，骨爪已经高过苏云肩头，直直指向后方。
她后面不就一个纳兰妄因？
苏云暗道不妙，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却发现对方指的并非是纳兰妄因，而是……那桌略微有些狼藉的剩菜剩饭？
哈？
别说苏云，就连纳兰妄因也是面上一愣。
“你要那些菜？”苏云问道。
“正是。”
那男子收回手，笑道：“二位道友不喜这饭菜，留在那里岂不浪费？”
苏云面露难色，“可是那些菜我们几乎都动过……”
她面上不显，内心却忍不住吐槽，那些东西真的有人爱吃？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这妖修怎么可能喜欢，方才也没见他动自己桌上的菜……
“无妨。”那男子解答了苏云的疑惑：“在下是用来饲养东西。”
苏云意外挑挑眉。
她倒是忘了，忘我境的确有些邪物喜欢这些特别的荤腥之物来着。
随即转身，冲一旁看戏的伙计问道：“冒昧问一下，可否将我们那桌剩下的菜饭送给这位公子？”
“客官既已付了灵石，怎么处理是客官的事，本店无权干涉。”伙计笑眯眯的，半点没有生气的样子，想来是见惯了旁人如此，也知道自家东西风味独特。
苏云看向青年男子：“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当然。”男子挥挥手，他身后二人便让开了道：“此番谢过道友，来日再报赠饭之恩。”
苏云礼尚往来道了一句：“不必如此客气，你我最好后会无期”。
下一刻便拉着纳兰妄因迫不及待地朝门口冲了出去，仿佛后面有狗追似的。
“……呵。”
青年男子负手立在原地。
他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思及方才感知到的那一丝微弱气息，忽而露出一个诡谲莫测的笑意，“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枚玉简，随后一挥袖，那玉简便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天际迅疾而去。
不过片刻，青年眉眼间纹路隐有暗光流动，他凝神望着玉简消失的方向，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什么人交谈，只低喃着，发出些许怪异的音节。
“……我找到它了……在忘我境。”
*
这边。
苏云拉着人跑得气喘吁吁，风风火火采买完米面粮油等物，回到住处已是烈日当空。
纳兰妄因倒没有太大的感觉。
毕竟修士没了修为与凡人无异，不像鬼修需要耗费一定灵力来抵挡日光的影响。
“灶房在这，你自己用。”
苏云扯过人往灶房一塞，又将手里的东西全递过去，“干娘还有点事，你做好就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说完，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纳兰妄因放下手中东西，先环视了一下四周。
灶房有些简陋，除去水缸灶台案板碗筷之类基础的东西便再无他物，就连放调料的橱柜也是空空如也，但胜在没有多少灰尘，想来是屋主有定时打扫。
水缸里有半缸水。
想到自己醒来后身上并不粘腻，且还换了新衣，纳兰妄因便不难猜出另外半缸水用到了何处。
苏云不在乎男女大防，他倒也没觉有什么不对。
反正对方都自称是他干娘了，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咕噜……”
一阵空虚之感从胃部传来。
纳兰妄因脸色微凝。
……看来得早点弄清楚他灵府破碎无法吸收灵气的事，再慢慢寻法子尽量修补。
至于苏云……
他微微皱眉，发觉自己着实猜不透对方的意图。
要说她图财，却又并未收走他储物的芥子；要说她图色，偏偏又自称是他干娘；要说她图利，也不至于到为他冲进火海的地步。
恶意倒是没有，好意也不见得。
真是难以捉摸。
……罢了，暂且随遇而安。
纳兰妄因轻叹一声，收拾好心中杂念，随后略显生疏地动手收拾起灶台来。
--
院门外。
“唔哇……”
苏云蹲在墙角提着一壶茶水猛漱口，恨不得能将口腔里里外外漱掉一层皮。
但也没忘支起耳朵听灶房那边的动静。
起初还算平静，偶有哗啦的水声，应当是纳兰妄因在淘米洗菜，而后水声逐渐被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取代，不多时就听到一阵咳嗽声。
“他真会做饭？”
苏云站起身，看着冒浓烟的灶房，神情带着些许质疑。
【大概……会吧？】系统心道我怎么知道。
关于任务目标，它一开始就将相关数据传给了苏云。
因为有不泄露攻略目标隐私的条例，系统传送完数据便会自动删除所有目标信息，此后只能提供任务相关或此界客观存在的基本信息，而无法再提供目标的私密过往。
按理说宿主此时不该这么问才对。
【宿主没仔细看过目标信息吗？】
“……呃。”
苏云一愣，当然没好意思说她当时无心观看一个陌生人不为人知的过去，跟偷窥别人人生似的，所以没看直接删掉了。
“……倒也看了那么一点点吧。”
结契考验时，也有类似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似乎是纳兰妄因的一些回忆片段，苏云没有拒绝的机会才不得不看了一些。
看是看了，但她光去观察纳兰妄因近些年的状况，根本没怎么注意他未辟谷之前的事，只随意扫了几眼而已。
所以眼下苏云对纳兰错的过去仍处于模糊尚未全解的状态，对方的喜好更是一概不知。
也就真的只有一点点。
纳兰错这些年处理了不少宗门公务，在外树立了一个沉稳和善好相与的形象，在九境的口碑很是不错。
私下里却有些难说。
他修为停滞多年，又整天把自己关进小黑屋，出门除了处理公务，要不就是去喝烂酒，要不就是在宗门演武场揍人，宗内弟子对其的评价却两极分化，有的还不如宗外来得恭敬。
话说回来，要不是纳兰错是攻略目标，苏云都不乐意搭理这个颓废鬼，真的是……比她还颓。
她这么想着，不小心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搞得系统很是无语。
【……宿主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吧！目标到手好几天，醒来也快半日了吧，这好感度是一点没涨啊！！】
苏云：“？？？”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苏云并不接受系统言语和精神方面的打压：“这种事怎么能急呢？感情是慢慢培养的，才半日光景能做些什么！”
她又不是人见人爱的灵石，不至于一个照面就能让人爱上她。更何况她也不是真正的妖女，没有蛊惑人心的实力。
苏云不由想起自己先前问系统纳兰错心爱之人是否也心悦于他，无论过去、当下还是将来，系统当时给的是否定回答。
但偏偏他又有心爱之人，这就值得深究了。
到底是纳兰错与谢衣有缘无分呢，还是纳兰错在单相思其他人？
“砰！”
正想着，身后突然一声巨响。
震耳欲聋的剧烈声响瞬间在周遭山林掀起一阵骚动，惊起一阵阵飞鸟，而后是各种凄厉哀绝的鬼哭狼嚎。
“啪——”
苏云自是被炸得头昏脑胀弯下腰去，耳中嗡嗡的轰鸣不断，一时半会间竟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就连系统的催促也听得模模糊糊。
只依稀听得出有点儿焦急。
【……宿主？宿主？】
“干嘛？”
苏云缓缓直起身，甩甩头。
她晕晕乎乎地抬手，想灌自己一口茶水清醒清醒，张嘴没喝到水，这才发现手中只剩下可怜的一截壶把。
“噫？”
茶壶碎了……
怎么碎的？
炸的。
仔细想想，方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炸了，而且还是从身后传来的……奇怪，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危险的物品啊……欸？等等。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苏云一个激灵，缓缓转过头去——
她心爱的小灶房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还冒着滚滚浓烟，不时还有些火苗从烟中窜出，因为是有些年头的干燥木质房门，火势隐隐开始变大。
眼前景象实在出乎意料，苏云险些承受不住晕过去。
她还说什么炸了，灶房炸了！
那灶房她都没用过几次啊！
怎么就炸了？！
【宿主！攻略目标还在里面！】
苏云：“！”
顾不上惋惜“年纪轻轻就入土”的灶房，她一把扔了壶把，拔起腿就朝院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纳兰妄因的名字，生怕对方已经当场去世。
“纳、兰、妄、因——”
这一会儿的功夫，火势已经变得迅猛异常，苏云有些犹豫，到底是把心一横，咬牙冲了进去。
正当系统心生宽慰“宿主终于开始紧张攻略目标了”时，它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宿主，目标不是躺在那里吗？】
纳兰妄因不就躺在那！宿主跑相反的方向干什么？
“咳咳咳，废话我当然知道！”
浓烟熏得苏云睁不开眼，她手中不断翻着砖块，直至触到装着几个圆滚滚硬物的布袋才停下。
苏云可不管包袱完好不完好，只随手将布袋往外一扔，随后立即朝着纳兰妄因的方向奔去。
“纳兰妄因咳咳……纳兰妄因？”
因为事出突然，来不及做什么避火的准备，但苏云的速度并不慢，从冲入火海扔出包袱和到纳兰妄因身边也不过十数息时间。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十数息时间，她的衣角已经被火点燃，衣衫其他地方也被落下的火星灼烧出了大大小小的孔洞。
“呲呲——”
纳兰妄因埋在砖块和土石下，灰头土脸的，倒是没有被烧到哪里，只是双目紧闭，唇色苍白，不知是被炸晕的还是被砸晕的。
“纳兰妄因！”
苏云拍了拍他的脸，忍住内心的惊惧和想拔腿逃跑的冲动，用力扯住他的胳膊，妄想将人直接扯出来。
系统看得着急，【宿主，火要烧过来了！】
人苏云是没扯出来，她只听见熊熊烈火中“喀啦”一声——纳兰妄因的胳膊被她扯脱臼了。
苏云暗骂一声。
该说不说幸好不是扯断吗？给自己增加难度也不是这么加的啊！
好在她还来不及忏悔自己的罪过，纳兰妄因就被痛醒了。
“咳咳……法术……”
他同样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甚至被呛得连呼吸都很困难，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得异常艰难：“……用法术！”
“法术？”
苏云慌忙拍灭发尾的火焰，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修士，猛地一拍脑袋，“法术！对哦，我现在会法术！”
她忙不迭地动用法术将压在纳兰妄因身上的碎石移开，而后一把将人捞起就跑了出去。
“哐当！”
二人刚跑出去，便是一阵大风吹过，不仅将苦苦支撑的几根柱子刮倒，还助长了火势，眼看着就要烧到寝屋那边。
“呼呼——”
大火席卷着能够点燃的一切事物，连院中那棵银杏也没能逃过一劫，被烧掉了近乎一半的枝叶，金黄的叶子带着火星打着旋落下，仿若一场无声的焰火。
苏云将纳兰妄因朝院子空旷处“嘭”地一扔，气都没喘匀，便运用灵力念起了引水诀。
御水的术法很多，引水诀作为最基础的一系列术法之一，自然不能凭空变出水来，只能从别处引到需要的地方。
“哗啦——”
幸好苏云住处不远便是一条小溪，因此这水“借”得并不费力，前前后后用了不到半柱香.功夫，就将明火扑灭了。
只余一些轻烟袅袅向上，如寻常人家晚间炊烟无异。
“哧——”
当最后一簇火苗湮灭在溪水之下时，苏云也力竭累得向后倒去，呼呼喘着粗气瘫在了地上。
没怎么用过这些阳间法术，真是累死她了。
“终于完事了……”
苏云累极望天，轻声呢喃着。
也不知是庆幸纳兰妄因没挂还是庆幸今晚自己不用露宿野外，她连指尖都在不住的颤抖。
【叮！】
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
【纳兰错（纳兰妄因）对您好感度加一！目前好感度：负九十九。】
“哎？”苏云一愣。
好感度加一，苏云自然高兴不已，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她跑去火海救纳兰妄因，对方好感度居然才加一！？
这好感度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她克服生理恐惧换来的就这？
道德何在？！
天理何在？！
【恭喜宿主取得实质性进展，根据判定，您此次获得的额外奖励如下：紫花膏一盒，有清热凉血化瘀解毒止痛生肌之效。】
【奖励已发放至您的背包，请注意查收。】
苏云心中翻了个白眼。
光给她盒药有鬼用啊，这药她能不能用还是个未知数呢！
罢了罢了，反正这一点好感度也是意外之喜，不要白不要。
这会苏云已经缓过神来了，也发觉自己身上被烧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不由得深吸几口气，感觉心境差不多平复下来后，才扭头去看她从火海里抢出来的人和东西。
“你——”
“你……”
可巧，纳兰妄因恢复了些行动力，此刻已坐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自己灶房被人炸了反而还得去救罪魁祸首，偏偏对方还一脸似震惊似错愕地盯着自己，这让苏云非常的不爽，登时凶恶道。
“你什么你，给我躺下！”
“……”
少年仿佛哑了般，只是沉默。
苏云由平躺变为侧躺，打算好好和纳兰妄因讲讲道理。
但对方还是不动，苏云暗自磨了磨牙，脸上的布带就这样松松垮垮地掉了下去。
应该是方才被火燎断了。
怪不得纳兰妄因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
少年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要将她穿透，苏云当即生出些许不自在，摸到手边有东西就朝他丢了过去：“看什么看，没见过丑八怪啊！”
纳兰妄因没有躲。
由于没什么力气，苏云丢出去的东西并没有砸到他，而是中途落地，骨碌碌滚了几圈，撞到他的腿才停下。
纳兰妄因垂眸望去。
“……”
那是一棵干瘪的土豆。
蔫掉的土豆沾了些许泥灰，又毫无生气，看上去和眼前有些恼羞成怒、指尖不住发抖的女修莫名相似。
事实上，忘我境这样魔气熏天的地方，很难长出作物。
寻常市集上的蔬果品相远不及其他几境，价格却只高不低。
苏云今日出去一趟，自是花光了身上本就少得可怜的灵石。
米、油什么的早在炸掉时就洒了一地，苏云方才看了一眼，抢救出来的土豆就只有三个……她也就买得起这个数的两倍！
苏云还想着这些东西足够纳兰妄因吃一两日，没想到是一顿也没捞着，让本就不富裕的她雪上加霜。
纳兰妄因不知何时躺下了。
他以为苏云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脸，躺下时便背对着她，而后带着歉意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炸掉灶房的……”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
做饭时眼前突然一黑，就变成这样了。
“道歉有什么用……”
本来苏云是准备骂他一顿解气，但当对方留给她一个消瘦的背影还主动开口道歉时，心中生的那丝火气不知怎的就消散了。
但散了并不代表不追究。
苏云回归于“大”字躺平状态，闭上眼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赔钱！”
她这是工伤。
系统表示它不吃这套。
【宿主，每次好感度升值，随机掉落的奖励您与攻略目标都可一同使用哦！此次攻略目标并无大碍，所以紫花膏是为您准备的！】
言外之意就是它已经赔了。
况且“做饭导致灶房炸了”这事在原书中未曾发生，系统自然也没有什么补相应的补偿。
而奖励也只有好感度产生变化时，根据宿主和攻略目标的自身状态发放用得上的药品或道具。
至于《登仙》掉落的那些无用之物，系统知道苏云用不上也不会用，通通放到了仓库里，打算任务完成后再打包给她。
苏云同样不吃系统这套说辞：“赔钱。”
系统仍旧坚持自己的立场。
【这是违反约定的。】
它说着，逐渐有了底气。
【我与宿主签订的合同上写着：当宿主对自己的付出所获得的奖励表示不满时，解释权归系统所有，宿主不得有异。】
苏云气笑：“我何时说过我对奖励不满？”
本来她也就发发牢骚，系统这么认真的与她计较，她反而就在意起来了。
“那合同中还写着要保护攻略目标不在故事发生之前提前死亡呢，我只是对你计划之外自己付出的劳动做出了合理的索求。”
“况且现在不是你求着我做任务完善他的设定吗？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态度。”
苏云回不回得去原本的世界根本无所谓，也不在意系统是不是真的能抹杀她，反正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她倒是想知道，系统设立的这种只一昧付出对对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有的所谓“攻略”任务，是怎么与这些话本产生联系的。
并且这些任务总与情爱牵扯上关系，难不成它们运作的方式与此有关？
系统：【……】
作为寄存在宿主脑海里的一部分，它虽然不会主动去探知苏云的想法，却也能敏锐地察觉她的思想变化，并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于是忙道：【我赔。】
“我赔。”
少年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
手中忽然沉甸甸的，苏云坐起身来，掂了掂手中的一大袋灵石，粗略估计有上百枚，并且储藏的灵气非常充沛，品相应当不错。
比她这些年用的好了太多。
“……都给我的？”
“嗯。”
纳兰妄因也坐直身子，“这袋中有两百枚上品灵石，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他现在只能从芥子里取东西，而不能放，这么多灵石取出来放在身上并不安全，是以用多少取多少最好。
苏云：“……够了。”
不仅是够，而且是非常够。
修士境界越高所花费的灵石也就越多，但像她这样的鬼修修炼并不是很需要灵石。
若非灵石是修界流通的货币，她平时根本就不想揣在身上。
储物芥是个好东西，但目前苏云还没有。
人与人之间果然存在鸿沟，比方说有的人落魄了随便出手都是上百上品灵石，而某些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居然连上品灵石都没见过。
苏云在心中默默流下了贫穷的泪水。
【那……我赔的宿主您还要吗？】
系统小心翼翼问道。
它权衡了一番利弊后还是动摇了，觉得宿主说的也有道理，现在话本世界并不稳定，说明攻略目标身上可能产生很多变数，有时候的确要仰仗苏云出手。
“要。”
苏云立即收起了伤感：“当然要。”
她又不是傻子。
都说了她这是工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