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妖五感灵敏，一贯最能分辨旁人的善意或是恶意。
琉月话音刚落，凯撒便不由攥紧了手心，垂下头，强忍住眸底的酸涩，执拗地问道：“为什么想要收我为徒？”
——而且还是唯一的徒弟。
莫说申屠不理解，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凯撒，等我一下。”
琉月微微沉吟，将怀里的毛茸茸的黏人狐狸放下。
虚弱期不能进食，且最好是躺着休息，但她若不带上淮旭，他又要胡思乱想。
轻轻哼了一声，淮旭按捺住想要用狐尾圈缠琉月手腕的冲动，低声道：“琉月，我想睡了。”
“好。”琉月顺了顺狐狸毛，柔声道：“睡吧。”
淮旭本就不是蛮横霸道的性子，五味杂陈过后，更多还是觉得心疼。
琉月在意的很少，可偏生宗门负她，祁敛、施雁与云桓勾结着一齐逼迫她……
哪怕是自己……
淮旭扪心自问，亦是问心有愧。
唯有前世身为灵兽的凯撒，不曾伤害过琉月一丝一毫……
淮旭知道，琉月对凯撒有一种极力想要弥补的责任感，这无关于男女情爱。
倘若收凯撒为徒，能让琉月的心情松快些，也未尝不可。
但——
假若回溯重来，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用灵契挤占掉凯撒的位置。
淮旭承认，他就是喜欢拈酸吃醋的小心眼狐狸。
任凭千万种理解淌过心头，他最多能做到的，也不过是寻个由头，闭上眸子假寐，不去打扰琉月和凯撒说话罢了。
实际却是竖着耳朵悄悄在听，不肯错漏一星半点。
琉月食指微蜷，叩着八仙桌稍稍思索了一下，回答凯撒：“也许是道缘？”
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自己前世收养过他。
在琉月心中，早已将凯撒视为了自己的亲人。
他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缘。
“道缘？”
“对啊。”
琉月点点头，笃定地道：“凯撒，如果不是你，我一个徒弟也不想收。”
“大概道缘就是这么神奇，当我看见你的那一刻，就觉得，你是最适合传承我道法的人。”
“而且，不会再有别人了。”
凯撒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水眸。
琉月的眼睛，犹若三月初开的春桃，晕坠着晶亮剔透的露珠，她笑或不笑，都无意识的引人深陷其中，凯撒动了动唇瓣，一时哑然，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镰状的犬尾不自觉地紧绷，空落落的心口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填满。
自他有意识起，就是孤零零的——
没有爹娘，也没有同伴，若非身上显眼的妖族特征，甚至会怀疑自己是由石头化形而来。
这么多年，他孑然孤立，淋过风霜雨雪，也走过刀山火海，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乎这些，直到遇见琉月，那种莫名的依赖感和信任感宛如从骨血中霍然奔涌而出的藤蔓，用力地穿透了每一寸灵魂。
他无法抵抗，也不想抵抗。
见凯撒还是一副呆呆愣愣的失神模样，琉月揉了揉眉心，换了种方式问道：“如果不是我，是别的修士想要收你为徒，你会答应吗？”
凯撒漆黑的瞳孔骤缩，急切地大声否认：“不会！”
“所以啊，”琉月一点也不意外的总结：“这应当就是道缘。”
也许，大概，应当。
她不会把话说得太死，只懒懒散散地伸出手，在凯撒面前晃了晃，语气中透着一股再自然不过的熟稔，催促道：“吃饭呀，凯撒。”
金丹境的妖修不会感到饥饿，但凯撒还是听话的陪着琉月吃了许多。
小二呈上新的茶水点心离开后，他略有些不习惯地唤道：“师父？”
他该这么叫吗？
为什么心底隐约总觉得还应该有别的称呼……
琉月眨了眨眼，失笑道：“你叫我琉月也可以。”
琉月。
凯撒在心底默默念着她的名字，仿佛四肢百骸都腾升起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听见她继续对自己说：“对了，阿旭也是逍遥宗的人，辈分上，姑且算是你的师叔？不过同样，你也不用喊阿旭师叔，以名字称呼便好。”
凯撒这才终于看了一眼卧在琉月身边睡觉的“师叔”。
他能感觉到，昨日还对自己充满敌意，嚣张跋扈的狐狸精，今日不知是不是虚弱期的缘故，那敌意已经淡到微不可察了。
“明日，还是正午，”琉月有睡懒觉的嗜好，不想起的太早，“我会开始教你修炼。”
“这几日，你是住在何处？”
“竹林。”他住在她救他的那片竹林。
“野竹林？”琉月闻言细眉微蹙，当即道：“我在迎仙楼再定一间房，你暂且住下。明天用过午饭，好去竹林修炼。”
“不、不用了！”凯撒喉咙干涩，头一回痛恨起自己的“一无所有”。
金银玉帛之类的俗世之物，他从前不屑一顾，而今却突然发现，它们其实很重要。
琉月叹了口气，神色微敛地道：“凯撒，身为师父，我关心你的食宿是再正常不过。”
琉月不喜拿身份压人，但若真的要用时，也是毫不含糊：“逍遥宗创建的仓促，什么都没有，便将你安排到迎仙楼暂住。”
“这是加入宗门应有的基础待遇，喏，阿旭也住的，你不必顾虑。”
“我好歹也是一宗掌门，断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琉月正经时的模样十分肃然，凯撒以为她是生气了，只得顺从应下，但默了一会儿，他还是直白地问道：“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想回报她，而不是一味地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但琉月不需要凯撒为自己做些什么，只说：“你听我的话，好好修炼便是。”
语罢，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那日在野竹林谋害你的几个人……”
“都被我杀了。”凯撒道。
说杀是好听的，其实是碎成了肉沫。
凯撒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他不拼尽全力地还击，如果琉月没有来救他……
他也一样会死。
但……如果琉月不喜欢，那么即便他觉得委屈，以后也绝不会违背她的心意。
凯撒眸光清澈，直直地注视着琉月，“你会觉得我残忍吗？”
“残忍？”
琉月轻柔的嗓音里蕴藏着肃杀的寒意，但那寒意却不是针对凯撒，“从他们对你动手的那刻起，就该知道，决斗无眼，生死自负。”
“凯撒，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