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那日琉月会如此生气。
他们出言冒犯她的灵兽，便与直接冒犯她没什么区别。
炉鼎是不稳固的攀附和互相利用。
灵兽则是完完全全的以命效忠。
二者万不可相提并论。
他忍不住与甘吉传音入密，“师尊，灵兽也能修出人身吗？”
这么多年，申屠还从未听闻过谁的灵兽能化成人形。
难道是他孤陋寡闻了？
见甘吉不答，申屠又追问道：“师尊，那犬妖是何境界？”
他只知道凯撒是金丹境，但具体是何境界，同为金丹境的自己，是看不出的。
甘吉泰然自若地朝众人行了一礼，仿佛对心宿台上的尘缘纠葛视而不见。
他拢拢袖袍，提着申屠退回督台，才缓声传音道：“金丹五重。”
申屠登时皱起一张老脸，表情复杂。
犬妖竟比他还要高上一重境界！
若金丹五重都只配做琉月的灵兽，那——
他喊她一声姑奶奶，倒还是高攀了！
……
剑声微鸣，一袭青衫的淮旭从纯钧剑上飞下。
他眉目似画，身形修长，行止间从容有度，轩轩然若朝霞举，翩翩然若清冷谪仙。
琉月神情微怔，兀地想起。
淮旭在遇见她前，性情还算温和稳重。
他日日都在青丘的洞府内修炼，几乎不曾露面。
与她同届的弟子，每每提及这位狐族青帝时，也总把他当作长老那辈的人物。
除了感叹两句身份尊崇，便也无话可说了。
颇有几分高岭之花，无人问津的意味。
即便坠入下界，修为折损，他敛眉正色的样子，也还是会给人以压迫感。
但琉月和凯撒是例外。
凯撒漆黑明亮的瞳仁里只映着琉月，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他紧紧地握住琉月皎白细嫩的手腕，俨然丝毫没有想松手的架势。
——“她有灵兽了。”
她有灵兽又如何？
尽管淮旭的身上没有妖气，也没有任何妖族的特征。
但身为同族，凯撒还是凭着犬类的灵敏嗅觉，察觉到对方的原身是只狐狸。
那些人族修士的目光肤浅，才会轻易被妖族的人身形态所迷惑。
凯撒对外表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狐狸精发出的狐言狐语并不在意。
即便琉月的灵兽是这只狐狸，他也可以取而代之。
他想跟着她。
也想她触碰他。
哪怕只是摸摸他的头也好。
凯撒喉结滚动，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睛里写满渴求。
他身上带着妖修惯有的不驯与野性，却无比坚定地说：“请不要怀疑我的忠诚。”
琉月当然是想过收灵兽的，否则也不会修习御灵真诀。
凯撒的手指关节处长有薄茧，宽大的手掌上更是交叠疤痕无数。
他没有宗门，无人教导，是独自经历了许多坎坷，才能有今日的修为和境界。
宠物需要陪伴，而流浪过的小狗会更没有安全感。
修炼之人若能得道成仙，与其结过命咒的灵兽亦可随之飞升。
玉清宗的祖师爷风潇子，就是这么把他的灵兽带上六重天的。
风潇子临死之前，解除了命咒，血麒麟便没有随他一起仙陨，而是留在了钟灵山作镇宗灵兽。
可这一世……
凯撒已然成长为独立的个体。
琉月可以对小狗凯撒的一生负责，但无法对妖修凯撒的一生负责。
她从未怀疑他的忠诚，却也不愿让他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哪怕那个人……是她自己。
琉月不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但不忍让凯撒遭受更多的冷嘲热讽。
今日在凌霄宗的修士太多了，她不想当众拒绝他。
妖修的仙途漫漫，他这么多年已是十分不易。
便只温言道：“我考虑一下。”
淮旭自是听见了琉月的回答。
嫉妒和占有欲，一贯是无法控制的情绪。
没有什么“招蜂引蝶”，是她生如皓月，令人心向往之。
只不过在天界时，那些人虽然仰慕琉月的风姿，却从来只能远观，而无法真正靠近。
更不会如犬妖一般，冒失无礼地对她动手动脚！
琉月的性格，也确是看似随和，实则独来独往。
淮旭会生气，但不是生琉月的气。
而是气恼自己始终无法占据她的所有目光。
淮旭也会埋怨，却也不是埋怨琉月。
而是埋怨自己没能强大耀眼到让所有情敌都自惭形秽，从而放弃对她痴心妄想。
比如眼下——
这只一点也不识趣的犬妖。
灵兽向来只收一个。
这犬妖还偏生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仍在厚颜无耻地纠缠！
淮旭面色微沉，甚至开始有点理解，云桓为什么会那么对待自己了。
他恨不得抽出纯钧剑，砍下那只死死抓着琉月不放的狗爪。
但他不能这样。
他断然不会再逾越琉月的原则，做出让她讨厌的事情。
“琉月。”淮旭声音温柔，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也硬是被念出了一股透着亲昵的缠绵感。
他唤着琉月的名字，一步步地走向她，与她并肩而站，不甘示弱地牵过她的另一只手。
不像犬妖那样，只是单纯的握住。
而是严丝合缝的十指相扣。
淮旭薄唇微勾，对着凯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与琉月传音道：“第二件事，我要做你的灵兽。”
“阿旭！”琉月刹时细眉蹙拢。
凯撒因着前世，对她有潜意识的依赖感，一时冲动还算情有可原。
但淮旭……
他明明知道灵兽意味着什么！
神裔宁可将低血统的同族囚禁。
甚至扼杀在族内，也不会允许它们成为外族的灵兽。
掌心的莲花印记倏地灼灼发烫。
琉月庆幸，灵契生效是一个过程，还有一段缓冲时间，并非不可挽回。
她沉了口气，同时挣脱一狐一犬。
先是神情肃然地对凯撒说：“你灵识已开，我不会收你做我的灵兽。”
“但是——”
“我可以收你做我的徒弟，你若愿意的话，明日正午，来迎仙楼找我。”
随后便捻诀唤出挽星剑，一把将淮旭拽上剑身。
日光斜照，万里无云。
凯撒看见，那只狐狸很是熟练的、用双臂环住琉月的腰肢。
还不忘回头，朝自己露出一个……
和煦的。
带着浓烈示威意味的无声微笑。
他们长长的墨发被疾风吹起，继而亲密地勾缠在一起。
就连身上的衣袍，颜色也极为相近。
宛如——
一对缱绻相配的道侣。
琉月御剑离开后，禁言术也随之解除。
心宿台下的修士们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大声议论，只嘀嘀咕咕地酸道：“抱上大腿了。”
申屠飞下督台，自来熟一般地拍了拍凯撒的肩膀，感慨道：“道友可以啊！”
他这会儿不再是一口一个“犬妖”，而是改口叫“道友”了。
哎，谁让姑奶奶护短！
灵兽不能得罪，徒弟更是不能得罪。
这还没正式行拜师礼呢，便都将魁首拱手相让了！
凯撒绷着脸，心情烦躁地甩开申屠，不明所以地问：“什么可以？”
申屠哈哈一笑，挤着眼睛悄声道：“这招以退为进啊！”
申屠发誓，他绝对没有眼馋羡慕。
他又不是没良心的白眼狼，真要说起来，还是甘吉师尊更温和些。
申屠只是没想到，琉月会是那么心软的人。
没有人会去指责修士驯化更好的灵兽。
凉薄一点的说，灵兽只是修士的另一种法宝罢了。
但姑奶奶还是选择了那只筑基三重的狐狸。
金丹境的犬妖愿意自降身份，屈做灵兽。
这本是寻常修士想都不敢想的天大好事。
姑奶奶却念及凯撒灵识已开，不愿如此，改而收他为徒。
思及此，申屠又不解地看了凯撒一眼。
他是真不明白，这犬妖为何垂头丧气，究竟是在不开心些什么。
做徒弟可是比做灵兽要体面百倍千倍，且还能得到诸多的好处。
姑奶奶这般大方，难道还会委屈了他不成？
甘吉站在青石督台上叹息地摇了摇头。
灵兽的命线可以通过命咒，与修炼之人绑在一起。
说是生死相随，也毫不为过。
除却道侣，结过命咒的灵兽，便是修士的第二顺位。
但……徒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