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心愿(1 / 1)

梅娅面色潮红,她身子不断往后仰,里德尔心里知道那是她忍受疼痛的表现。

里德尔手指弯了弯,怦怦直跳的心脏急速升温,所有的演员、舞台、脚本都已经准备就绪,现在就只等导演开始——他就是这场好戏的唯一导演。

要停下吗?

眼睁睁看着自己苦苦哀求得到的兔子被拴上粗粝的麻绳,不断勒紧,眼睛慢慢凸出,四只手脚拼命地挣扎蹬踹,直到最后一刻的到来,它停止一切抗争,迎接这糟糕命运赋予它的短暂一生。

梅娅会伤心、会难过、会害怕惊惧以至于惊厥。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梅娅抱胸蹲坐,战栗发抖的模样。她的头顶会完整地露出来,圆润的额角,看不清表情,全部被她颤抖的手臂包裹在膝盖前。她会大叫,也许会哭,里德尔都能想象到。

能想象到,不等于他必须理解。

他一直都是这样,忍受周遭奇怪塌陷的人群,平庸到令人厌恶的面孔,一眼就能看穿的心理活动。梅娅再怎么不同,再怎么有趣,归根结底,他依然不想理解她。

假如这加速了妹妹必然的死亡。

那很抱歉。

他想。

谁让哥哥可以好过一点。

谁让你喊我哥哥。

里德尔缓缓侧过脸去,正对着怒气腾腾的比利·斯塔布斯。乌黑无光的眼眸里甚至倒映不出人影,漆黑一片。

比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立刻反应过来向前走去。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里德尔就突兀地开口:

“你居然想掐死你的兔子。”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没有一点惊讶的意思,甚至有点调笑的意味。比利眨了眨眼睛,他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想掐死自己的兔子?开什么玩笑——

比利的手臂骤然抬起,不受他自己控制的,准确地一把夺过了梅娅怀里一小堆的白色兔子,下一秒,他狠狠地掐上了兔子的脖子。

里德尔不敢看梅娅的反应,但他随即想到,自己有什么好害怕的?他大大方方地往梅娅那里偏了一点头。

不出他所料,梅娅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整个身子骤然跳了一下。然而常年衰弱的身体并不配合她的意愿,她仅仅是拱起一点身子,手臂就无力地垂了下去。比利离她一臂远,她也无法够到。

她嘴巴张大,脸上不正常的红潮越发鲜明。她想发出什么声音,然而没能发出,声音被惊恐吞吃了。里德尔几乎是欣赏着观看着梅娅的每一处表现,她害怕了,很明显。

过了两秒,梅娅依然在努力地翻身下床,动作慌乱,神情紧张。里德尔感觉好笑,他不费一点功夫,只是轻轻抬手,动用了一点“那种力量”,比利就会乖顺地杀死自己的兔子。

几乎同一时刻,梅娅伸出了手。

“停下。”她声音沙哑,“停下!”

里德尔瞥了一眼,比利的手略有松弛,但依然死死箍紧着兔子脑袋。他感觉好笑,稍微认真了一点,梅娅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兔子被勒死。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弱者沦为强者的傀儡,动物成为血色的前餐,将死之人残喘苟存——

“哥哥!”

梅娅挣扎大喊,“哥哥!”

里德尔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一股冷风从脊髓贯入,他身体僵直。

“哥哥!停下来!”

他停了下来,没有缘由的。

与此同时,那只雪白的兔子从比利的双手中骤然坠地,在地上最后蹬了一下后腿,再也不动了。

孩子们喘着粗气冲进了这个偏远的房间,科尔夫人喉咙像被掐住,过了一会儿,才尖声大叫了一声“天哪!”

“你们做了什么?!”

原本意气风发冲上三楼的比利·斯塔布斯全然不是刚刚整洁的样子,他两条手臂高高肿起,呈现奇怪的深红色。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手急促地在身上逡巡,好像再确认自己是否还安好。他瞪着眼睛,看着刚刚闯入的科尔夫人,嘴角溢出了一声痛苦的□□。

“夫人,我——”

科尔夫人一低头,一只兔子,就是比利的那只兔子,正在比利的膝盖边歪着脑袋,一动不动。身子底下一片可疑的血迹。她不敢置信地抬头,“比利!”

“你掐死了自己的兔子?”

里德尔正游离于整个场景之外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姿态优雅,神情悠闲,从头到脚干净整洁,连头发丝都分毫不乱。

科尔夫人看了一眼,就想当然地觉得,这场闹剧跟端坐一旁的里德尔没有半点关系。

“比利——还有你的手臂怎么了?”

一声嗤笑,里德尔轻声细语地说:“那是报应,我想。您觉得呢,夫人?”

“比利真是疯子。”他慢吞吞地又说到,眼睛缓缓上移,斜睨着瘫坐在地的比利·斯塔布斯,忽而一笑,嘴巴一张一合,只有地上的比利眼睛瞪大,他清晰地看到了里德尔用唇语,轻轻对他说:

这是我的回报。

事情最后草草收场。比利带着他已经僵死的兔子尸体哭哭啼啼地走了出去,与他一起相伴的还有“疯子”的新外号。明眼人都知道那是里德尔报复,但是大家确实对比利的精神状态开始存有疑虑。

科尔夫人满怀狐疑地领着一大帮孩子们走出了里德尔兄妹的房间,她知道这件事大概率和里德尔脱不开关系,可是她看着里德尔的样子神情,又是一副无懈可击的样子。

她叹了一口气,想起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梅娅。

梅娅被比利掐死兔子的场景冲击得不轻。

她也许没有多久了。

里德尔反手将房间大门锁上,转身贴近梅娅的床边,轻缓坐了下来。

他勾起一个冷冷的微笑,冰冷的手贴到梅娅的后脑勺,微微用力。

“梅娅。”

“你恨哥哥吗?”

梅娅额前头发湿黏,长长的睫毛翘而浓密,潮红褪去之后惨白的脸颊上挂着几串清泪。

里德尔愣住了,他躲开了梅娅看过来的视线,不知为何略有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刚刚说的话有如回音,久久地在房间和他心里回响。

一片死寂里,刚刚的兵荒马乱像一场荒谬的幻境。

梅娅没说话。

而沉默就是最大的答案。

过了不知道多久,梅娅才伸出纤细的手臂握了一下里德尔的手。里德尔本来就是天生手脚冰凉,被梅娅摸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冰冷。

她力气很轻,靠在床上侧过一点脑袋看着里德尔。

“不恨哥哥。”她轻声说,脸上混杂在一起的水渍看着让人心烦气乱。

“但是哥哥。”

她说。

“我真的有点失望。”

失望。

谁来告诉他,这种心头一跳的感觉叫什么。

里德尔噌地站了起来,呼吸急促,他感到自己在发火,有某种东西像初生的火焰,在他的心里一路沸腾燃烧,径直地冲入他的脑海,停下来,停下来,他只能想到这三个字。

从小到大他让很多人失望过——科尔夫人、孤儿院的孩子、义工……可是他的心太淡漠,那些写满了失望的眼睛不能让他驻足片刻。

唯独梅娅,不行。

怒气席卷着他,他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动手毁坏东西。

从出生到现在,从最受喜欢的漂亮孩子到偏僻房间里的“怪胎”,纵贯短暂人生的所有时间和经历,他找不到一个没有梅娅的瞬间。

每一个瞬间,分分秒秒,他敢于做出一切选择而不感到孤独。

都是因为他知道,身后,梅娅坚定地托举,坚定地注视着他。

梅娅会死,这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差点踉跄地摔在地上,想到。

梅娅会对他失望。

这才是他最愤怒的事情。

里德尔蹲在梅娅的窗前,她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刚刚那场大乱斗中用完了,半闭着眼虚浮地看着里德尔。

“哥哥。”

里德尔没答话,安抚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伸出一只手,手心摊开向上,浅淡的掌纹露了出来,里德尔没懂她的意思,直到她轻声说:“糖。”

“我想吃一颗糖。”

里德尔忽然着急起来,从偷兔子开始,他就有些忽视梅娅的愿望。已经全然忘记了她的第三个愿望要吃糖。他原本是打算在惩戒完比利以后再去讨要糖,但是现在,他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他匆匆起身,头一直执拗地回望梅娅的方向。

她眼神一直盯着前方的某个地方,没有往里德尔那里看一眼。

糖——平时的糖都是在谁那里来着?

他晕头转向的苍蝇一样一路飞驰,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梯,路过他的所有人无不露出了然的表情。

他想起来了。

是一个新来的老师,喜欢梅娅,会给她奖励糖果。

她已经走了。她本来就是来孤儿院做志愿者,现在已经离开孤儿院了。

他停住步子,想起来一些模糊的面孔,偷、抢、买、求……所有的方法依次在他的脑子里闪过,所有的记忆轮番浮现——直到停在一个瞬间。

马上就是他的生日了。

梅娅说,在他喜欢一个人呆着的地方,有他的生日礼物。

里德尔掉头就跑,巨大的恐慌和不敢相信让他越跑越快,直到他跨过一切,那堵熟悉的断墙前,他常常一个人坐着的石头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颗红色纸片包裹的糖。

梅娅蜷缩了一下手指,感到呼吸成了一件越来越困难的事情。

眼前的黑暗像化不开的浓雾,明明还是白天呀。

哥哥还没有回来。

也许事事都不会是圆满的,第一次死,这样不完美也很正常。

她的呼吸像溺水的孩子,挣扎地延续每一秒的喘息。

大门被砰地打开。

她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了。

她甚至没有力气好好看看他了。

里德尔气喘吁吁地将红色的糖放在了梅娅的手心,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说:

“我回来了。”

“梅娅——”

她的手虚握了一下,糖从她的指缝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一秒成了慢动作,在里德尔的眼里,他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出想接住那颗糖,另一只手却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地放在了梅娅的鼻尖下。

她脸上带着微笑,双眼紧闭,像睡着了一样。

只有里德尔如坠冰窟。

她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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