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1 / 1)

何老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笑着进到房间里面来,他先是往床榻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将食盒搁到案上。

“道长可怨我?”

“老丈是指……”之露白嘴上疑惑,心中了然,老实说,她的确是有些不满的。

“未经得道长的同意,便将道长的住址说了出去,实在是惭愧。”何老一面说,一面将食盒打开。

之露白看着何老几分佝偻的背影,心里有些复杂,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进食盒,见那里头摆着的,正是她想了一整夜加一个早上的炙烤驼峰。大抵是方才损耗过多,嗅觉还未完全恢复,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对肉的渴望,虽然闻不着,但是肉香味已经幻化成了具象的符号,正围着自己翩然起舞。

“道长?”

之露白喉间滑动:“啊?”

何老呵呵笑着,将那碟炙烤驼峰端了出来:“听小鱼说,道长想吃这炙烤驼峰。”

之露白尽力维系着表面上的端庄。

何老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痛苦,又道:“小鱼说道长一出门就被她拦住了,想必也是饿极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再给小郎君诊治也不迟。”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之露白自然没有再压抑自己的必要,只不过当着何老的面,还须吃得斯文些,才不算辱没了门风。

何老一看就是有话要说,可之露白一片肉接着一片肉地送进嘴里,一点间隙也不留,他也只能耐住性子等她吃完。

终于等到她夹起最后一片肉,何老才得以开口:“道长与我不过萍水相逢,便能将那般金贵的药材慷慨相赠,老朽心内感激不尽,自知已是受了道长莫大的恩惠,再没脸求别的,只是我家主人这些年为了小郎君这病操碎了心,眼看这病得愈发厉害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说着,俯身就要给之露白行大礼。

之露白见状,忙将嘴里的炙肉吞了下去,险些噎着。

“老丈快快请起。”她也不好用自己沾了油腥的手去扶何老,一时情急,便随便扯了个什么东西擦拭,而后才发现竟是那昏厥少年垂在塌边的衣摆。

何老颤颤巍巍地起身来道:“道长不怪罪老朽就好。”

“怎会!”之露白道,就在方才,就在她看到了那炙烤驼峰的那一刻,愁消怨散。

“道长若真不怪罪老朽,还请道长让老朽还了这个人情,不然我这心里,怕是如何也过意不去了。”

“既如此——”之露白本不是那施恩图报的人,昨日赠药给何老,也不过是念他前一日在城门口替自己解围,可此刻,看着眼前的空碟,她做出了一个违背师训的决定:“那就再吃一份炙烤驼峰好了。”

“就这?”

“就这。”

“道长确定?”何老仍是不敢相信:“就只要一份炙烤驼峰?”

之露白思索了片刻,又改口道:“那就两份。”

何老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长请在此稍候。”

他起身出去,同门外的人说了两句什么,又进到房中,看着床榻方向道:“可需要老朽回避?”

“不必了,其实老丈进来之前,我已经替他看过了。”

何老神色关切:“如何?”

之露白端容敛声:“他是从何时开始发病的?祖上可有先例?”

何老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不瞒道长,小郎君他并非我家主人亲生,而是他用一石香料跟粟特贩子换来的,不过他的来历,除了我家主人,也就只有我知道了。”

“来历?”

“十多年前,我随主人行商途径碎叶城,那城里的粟特人,可是什么生意都做,除了珠宝香料,还有牲畜奴隶,更有专门贩卖异人异兽的地下黑市。”

之露白不自觉地皱起眉。

“我们就是在那地下黑市遇到的小郎君,他那时候也有五六岁的年纪了,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就那么被吊在个铁笼子里,那粟特贩子说他是……”

“是什么?”

何老努力回忆道:“说是个什么小狼崽子。”

之露白重复道:“狼崽子?”

“好像是这么说的,我也记不太清了……”何老摇了摇头,又道:“不过啊,他那时的确是满身的毛发,体温也总高于常人,主人以为他是病了,还特地请了大夫来看,开了涂抹的药方子,一直长到十来岁,身上的毛才褪干净,道长你说稀奇不稀奇?”

“确实。”

之露白看着榻上之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说出来,道长可能还不信。”何老接着道:“那碎叶城里头的稀奇事可多了去了,甚至还有鲛人出售,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信的。”

“鲛人?”之露白收回目光,喃喃道:“鲛人生在远海。”

何老点了点头,语带惋惜道:“鲛人不能离水,那些贩子就把抓来的鲛人装在水缸里运送,可想而知那水会有多脏,等他们被运到了碎叶城,即便是不死,也是生得一身的烂疮。若是能养好的,便能高价卖出去,至于那些卖不出去病得厉害的,就扔在路边活生生地旱死了,身上爬满蛆虫……”

何老见之露白眉头越皱越紧,不免有些自责道:“老朽说的这些,道长是不是不想听?”

“不是不想听。”之露白摇头:“只是不明白。”

“道长不明白什么?”

“鲛人虽多貌美聪慧,但毕竟不可离水而居,那将他们买回家去的意义何在?”

何老笑道:“道长恐是涉世未深,管你是鲛人还是什么人,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眼里,也不过是玩物罢了,豢养玩物需要什么意义?”

“可——”

这时门外人叩门道:“何老,延康坊周家来人了,主人唤你过去一躺呢。”

“这就来。”何老匆匆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对之露白郑重地行了个礼,恳切道:“我家小郎君的病,就拜托道长了。”

之露白没有作声,她久久看着案上的空碟,突然很想吐。

本以为宝芝楼发生的事已足够泯灭人性,却没想到这世间的龌龊远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床榻上的少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之露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抬眼看过去,见他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房中昏暗,只有窗缝泻进来一道光亮,透过纱幔落在他脸上,光影潏荡,却始终越不过眉上岭脊,他的眸子笼在晦色之中,仿佛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醒了?”

“你是谁?”

大抵是先前的吼叫伤了嗓子,那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我是——”之露白想了想道:“来给你诊病的。”

少年的嘴角扬起嘲意:“又是个骗钱的。”

之露白也不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没经验,还得问问你,一般都骗多少合适?”

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那少年不禁一怔。

“对了,同你讲一声,方才一时情急,又没找着手巾,只好借你衣服擦了擦手。”

“什么?”

之露白起身,拿起拂尘,戴上幂篱。

“你——”少年气急,可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她飘然离去。

小鱼正拎着食盒往这来,见之露白从房间里出来,快步上前道:“之道长,我家小郎君如何了?”

“无大碍,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动了。”

“那就好!”小鱼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又小声询问道:“那依之道长看,郎君他是不是惹了什么邪祟上身?”

“邪祟?”

“对呀。”小鱼煞有介事道:“从前我表婶也发过疯病,动不动要砍要杀的,据说她就是被脏东西沾惹了,小郎君可是这情况?”

之露白不禁笑道:“不是。”

“道长这般肯定?”

“自然。”之露白又笑了笑,问道:“你家主人呢?”

“主人他……”小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方才庄上的人忽然过来,说是有要紧事要找主人和何老商量……不过他有嘱咐我要好好招待之道长,千万不能怠慢了。”

之露白点了点头道:“那回头你与他说一声,就说你家小郎君的病症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的。”

“治不好?”小鱼呆呆念道:“怎会?道长不是神医吗?”

“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治不好了,所以也就不用再花那个冤枉钱请人来看了。”说完,之露白又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对了,这西市哪里方便我换些通宝?”

“什么?”小鱼先回神,随即道:“哦,诊金的事还请道长放心,我家主人不是悭吝之人,等他忙完手头的事,自会派人将报酬送到宝芝楼。”

之露白也是一愣,待她回过味来后也懒得解释,只挥手道:“罢了,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

小鱼诧异道:“道长这就要走?”

“哦对了,这个——”之露白没走几步,又倒退回来,指了指小鱼手中的食盒道:“是给我的炙烤驼峰吗?”

“哦,是的。”

“可以打包一下吗?”

“油纸包着怕脏了道长的手,就还是用食盒给装着吧。”

“那多谢了。”之露白接过食盒,头也不回地走了。

宝芝楼里,澹台瑛对着窗外发呆,听见楼下有了动静,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表哥?”

“是我。”传来之露白的声音。

“是小之道长啊。”澹台瑛扶着墙站起身道:“小之道长吃过了吗?锅里还有粥。”

又是粥,之露白暗暗叹气,回道:“我给你带了炙烤驼峰还有胡饼。”

澹台瑛拖着伤腿小心地下了楼,见柜上搁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却不见之露白人影。

如今这宝芝楼无人管事,喂驴的活就落到了之露白自己身上,她抱过草料,沾得满身是草叶,掸了半天才掸干净。谁知那头驴子却十分不满似的,对着槽里的草料“噗嗤”喷了两口气,一双眼睛幽怨地看着她。

这驴子是之露白刚下山时从一农户手里买的,农户说这驴子虽长得磕碜了些,身体却很结实,而且还吃苦耐劳,那农户长得一副老实模样,她便信以为真,用一小块银饼子将它买了下来。可谁知道一路上它光是装瞎装瘸就少说有五六次,甚至还曾试图与一母驴私奔,所幸是那母驴的主人棒打鸳鸯,它这才悻悻回来了。

“你爱吃不吃。”之露白瞪了那驴子一眼。

驴子心里委屈,不仅回瞪了之露白一眼,还发出了一声哀嚎。

之露白自然是瞪不过驴子的,叫声也比不上它难听,只能愤愤地离开了马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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