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1 / 1)

三小时前,边柏青做东的宴席才开始。

到现在,余津津也分不清坐序代表的社会地位分量。

反正社长是后来随意叫上的,他不是重要的宾客。

但社长很感慨:

“刚才你们还没来,我到的最早,在那边转了转。空气是真好!那边的水也清,估计都没被污染。要是老了,退了,能有这么一个地方,自己种点绿色蔬菜,养点不含激素的家禽,喝点山泉水泡的茶,哎唷!夫复何求!”

社长把自己说馋了,拍了大腿。

大家都笑他:

“这还不好说?叫边总划拉给你个几百平,你自己盖个小院子。你盖得好,到时候我们老几个也搬来,一起在这养老!哈哈!”

余津津侧脸看边柏青。

她有点当真。

除了社长,那几个很有社会分量。

万一,这是真话戏说呢。

边柏青笑,不置可否,招手叫厨子:

“从美食街上带的主厨,今晚他掌勺,根据时鲜点菜,他都能做。”

主厨带着几个帮手,推着几层时鲜游转,供大家实时点菜。

社长招呼余津津:

“小余,你爱吃什么?年轻女孩跟咱们口味不一样,你点点。”

边柏青挥手,让社长点,阻碍了余津津朝社长回客套:

“我们家津津特意请你来,你点什么,她吃什么。”

余津津完全招架不住这些熙熙攘攘,身子又被边柏青侧身挡了个严实,被截走了不会回应的寒暄,心底一阵轻松。

不是工作场所,简直无法和同事沟通。

社长豪爽:

“那我就点了,小余,沾你光了。早就听说这里自己养牛养猪,种菜,直供集团领导餐厅。开眼界了!”

其他人听见这话,拍着社长的肩膀:

“有机会,你去集团餐厅,试试菜,老棒了!我上回找边董,吃过他的工作餐,有道炒河虾,刚从这边捞出来,送到餐厅还活蹦乱跳,拿刚采下的槐花米那么一爆,满口余香!去年吃的,今年嘴里还存着味儿呢。”

大家哈哈大笑。

有人问厨子:

“天热了,有局长说的槐花米了吗?”

厨子:

“有。不过才结苞,要等到刚开半开的时候,最出味。”

大家:

“赶紧撸槐花!别管开不开!今晚必须得吃上回味爆河虾。不开花,够回半个月味的就行。”

厨子眼神求助边柏青。

边柏青扬了下下巴:

“叫姜老太摘槐花去吧。”

不过一会儿,姜老太连花带叶攒了一簸箕槐花米来,往厨房走时,路过大家围坐的餐厅门口,骂骂咧咧:

“操他个老巴子的,吃的这叫一个蹊跷,才什么屌时候,就吃他丈人的槐花!我还得摸黑爬树,让那槐枝针子扎了我手!”

带来的服务员忙从厨房蹿出来,接过簸箕,低声呵斥:

“姜大娘!今天来的都是贵客,你小点声!”

姜老太调门不减,继续骂骂咧咧:

“哪天来的不是贵客!吃我养的,喝我烧的,大晚上还叫我爬树,操!”

服务员低声连连:

“你行了!是小边总叫你摘的槐花。”

一听小边总,姜老太不骂了,路过门口,进来朝边柏青挥手,嘹亮震天:

“哎!”

边柏青坐着回个手势,笑而不语。

姜老太走了。

余津津惊呆了。

还有比自己更生猛的。

跟姜老太比起来,自己真文静了。

那帮男宾回过身子,开始抱怨:

“这个姜老太,回回来,回回听见她骂人。有回她骂得太凶,正好边董在这,叫她注意点,也没说她别的。她好歹没回嘴,可是转头逮住牛,一棍子差点把牛敲个趔趄。你说她,是人脾气吗?她就不和小边总来着。”

余津津没忍住,低头笑喷了。

她一带头,满桌子笑起来。

大家开始借机疯狂抱怨姜老太。

边柏青也笑了,伸手兜住余津津的脑袋,朝她低声:

“听见战斗民族的故事,跟找到老家人似的,是不是?”

本来不至于那么好笑,但边柏青的话显然更好笑。

余津津趴在桌子上,咬舌头止笑。

边柏青给姜老太开脱:

“原先雇周围村民来看山,每年养那么多家畜家禽,还不等养大,基本全部监守自盗,到年底一结算,他们说:兔子都跑了。靠,兔子跑了,鸡跑了,牛和猪也跑了?我就换了姜老太来看山,她不光没把东西看少,年年结算有盈余。你们收的山货礼盒,都是她年底亲自现杀现屠的。”

余津津望着旁边的边柏青,他的控场能力很强,本笑崩了的气氛,逐渐聚拢起来。

也没人怨姜老太了:

“老家伙这么厉害?”

社长指指外面:

“怎么叫一个老太太看山?从哪儿找来的?”

边柏青转转桌子,挥手叫服务员倒茶。

“当年别处山上有大火,她儿子是消防员去救火,牺牲了。失孤,老年没个依靠,集团这么大,还能养不了一个烈士的母亲?我就叫她在这养老。要槐花,不是马上弄来了?她身手麻利,凡经手的东西,井井有条,有两句口癖,大家别放心上。边董都不和她计较。她从不针对个人,是个豪爽人。”

局长马上附和:

“这事儿我知道。当年边总还上大学,暑假回来实习,代表集团,和我们一起去慰问烈士家属。后来,姜老太就来这当山大王了。”

有人竖起大拇指:

“功德一件。老太太真要自己外面谋生,可不易。她现在过的,不就是我们老哥几个向往的日子吗?”

边柏青的成长过往,总叫余津津感到神奇,转头看他。

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故意不正眼看她,掩饰着被她欣赏的得意。

她越是欣赏、感到奇异的眼神,越是激发了边柏青的倾诉欲。

他朝着那群人,也是讲给她:

“村里来偷东西,姜老太把铁丝拦网那里埋满了大老鼠夹子。气得边董发火,这不是激化与村民矛盾吗,今后会给她自己增加看山困难。我只好带人来,给她重新修防护栏。她非要——电网。”

大家:

“哈哈哈,私自安电网违法!”

余津津掐着自己大腿止笑,低下头。

没想到,边柏青在外面有这样的活泼幽默。

而且,姜老太和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给边柏青惹祸的主。

边柏青低头,看着余津津笑:

“最后,只好给她安了带刀片的围网。她要了两条藏獒,自己又养了几条大黄。”

说着,他在桌下伸手,捏她掐大腿的手指,在他指间揉着。

趁大家哈哈大笑的时候,他忽然垂下脖子到她耳边,低语:

“她跟谁有点像?”

这个时候还不忘调笑她!

余津津抬头,忍着笑,顾及很多人在场,没有接他的话,以免聚会变私聊。

可边柏青眼神定定的,他总有很多次的这样,毫不避讳任何人。

也是,他的主场,他有资格。

社长看到了,趁机卖好:

“小余,这么好的素材,边总帮扶烈士家属,你亲自写稿,上咱们的自媒体的新鲜事专栏······”

忽然被Q,余津津接不上话,一时愣。

边柏青挥手打断:

“我不出头露面,和我有关的新闻,越少越好。”

社长眨眨眼:

“之前你和小余……不还是因为你的宣传稿嘛。”

边柏青看了社长一眼,似乎和社长交换了个眼神,社长没再说话。

余津津望着边柏青的侧脸,觉得疑惑,趁社长又和别人聊起来,她问边柏青:

“你刚才什么意思?”

边柏青侧过耳朵,几乎递到她嘴边:

“什么?”

“你不接受采访的话,怎么会有我去采访你?”

边柏青似乎思索了一下,拍拍余津津的背,但回答得很不像思索过:

“那不是以前嘛。现在跟着你,成长了,不喜欢出风头。”

可余津津觉得这是句搪塞。

边柏青从一开始就似乎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

他不是乍富,不是新贵,不需要喧嚣就能获得关注。

给他拍的帅气宣传照,他换了张模糊的远照,还是侧脸。

他,是个严谨的人。

余津津越想,越觉得社长那句话,边柏青的眼神是嫌他说多了,可又实在刨问不出来。

她心中存了个犹犹疑疑的小疙瘩,嫌边柏青不肯对自己诚实。

这有什么好遮瞒的?!

被打岔,姜老太端了一铁盆枇杷进来,放到余津津面前:

“吃!我刚给你摘的。”

余津津赶紧起身:

“谢谢姜大娘。”

姜老太应了一声,其余谁也不理,走了。

边柏青拉余津津坐下:

“我给你剥枇杷。这几天在家吃没吃?”

不是刚摘的吗?

在家怎么吃?

余津津:

“什么?”

边柏青捏着一个枇杷,撕着表皮:

“阿姨天天早上开车来拉菜和水果,没给你带枇杷回去?”

余津津笑着看他给枇杷剥皮:

“不知道哎,阿姨切了果盘,我只顾着吃,没看里面都有什么。后来我懒得吃,她就直接打了果汁杯给我。”

两人眼神都盯在同一颗枇杷上,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和枇杷同为暖色的氤氲气氛。

边柏青的声音,转成了只有两人才听得到,嗡嗡的铿沉,给她一种又远又近的悠然感。

像在幽静的巷子里,听见清晰的卖蜜水豆花声,心里踏实,宁静,恨不得天长地久。

——他说:

“早上都是阿姨挑完了,剩下的才供到集团餐厅。你可是吃的尖尖货。这两天,你喝的鸡汤,全部都是早上从这杀了,接了山水,拿回去煮的。”

余津津有点吃惊自己吃食的采煮繁复,也有与有荣焉的虚荣,轻轻的:

“谢谢。”

想吻他的手指。

边柏青不擅伺候人,却把枇杷剥得光滑。

他甩甩指间上的水,飞了她一眼。

她瞬间懂了他的意味深长。

这甩指的动作,太像他们两个在极度私密里的一幕。

余津津立刻埋下头,脸红到发热,微微口干。

边柏青举着枇杷到她嘴边,含笑:

“我喂你。”

余津津低着头,别过后脑勺,要伸手自己拿。

“我不要。”

边柏青举着枇杷躲开她的手指,温柔的固执:

“我喂你。”

“不要。”

“你什么时候不要过?快点。”

他一语双关,戳到她躲不及的害羞上。

余津津慌乱,眼神飞速扫一圈众人,朝边柏青瞪眼:

都是人!注意点!

边柏青的手指擎着剥好的枇杷,拱起双眉,吊着固执在眉梢:

我喂你。

一动不动,传达着:

老子才不管其他人怎么看。

无声对峙几秒,余津津拉不下脸,自己去摸没剥皮的满盆枇杷。

被边柏青眼疾手快把她的手拍掉。

余津津攥着被拍的指尖,麻麻的,完全不疼,有点像过电。

只好把头垂下、往下,恨不得藏在桌子底下。

低声:

“你快点,我要脸!”

她的低声有点像祈求,又含着娇。

他对着她的睫毛,闪了一下。

擎着的枇杷递了过来,但是不对准她的嘴。

她只好偏着头去找枇杷。

像头毛驴被胡萝卜引诱着——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到底还是固执不过边柏青。

余津津的脑袋在边柏青怀里,吃到了枇杷。

她低着上眼皮,红着脸,不好意思看在场的其他人。

边柏青悄悄拽着她的凳子,一点点把她身子也挪到自己怀里,半圈着她。

余津津脸红身热望着同别人谈笑风生的边柏青。

他爸训他没错!本那么低调的人,带上她,就喜欢炫耀……

她甚至怀疑,自己并没有漂亮成能让人神魂颠倒的!哪有那么夸张!你暂时醒醒啊,大哥……

晚宴终于开始,男人们又在交换信息。

局长喝多了,和边柏青碰杯:

“得给你发面锦旗,英勇搏斗,制服歹徒。”

听得余津津心头一震,后背立时出了层细汗。

这是突然间提到薛永泽和那天狼藉的场面了?

余津津的心提到嗓子眼,想看边柏青的脸色,又不敢。

边柏青无声笑了一下,站起来,和局长碰杯:

“协助公安,见义勇为,是每个市民的自觉,不过还是提倡直接打给公安求助。”

立身时,他的长腿无意敲到她胳膊肘的麻骨。

她半身僵麻。

余津津飞速望了站着的边柏青一眼。

他笑着,却显得有点······阴森森的。

可能和所有庙里的高大神像似的,因为俯视的压迫感,和五官深邃造成的阴影,给仰视人的错觉?······

余津津瞥走眼神。

不知为何,心里咚咚个不停。

僵掉的半身不得动弹。

边柏青抓住了局长的手腕,碰杯。

“我不过是仗着平日没丢了抗阻训练。下回,我一定跑得比姜老太养的兔子还快,绝对没影!”

这句玩笑,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话题被转移到健身上去了。

余津津想再听边柏青和薛永泽那天的实战详情,完全不可能了。

只有边柏青想、边柏青准许,不然,其实看着有时略带玩世不恭的他,别人是别想套出他一句实话。

他太应对自如,城府深熟,人声海海里,余津津忽然有点抽离。

——你爱的人,真的是你自以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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