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 / 1)

瞧见她点头,谢安笑意更浓,头轻轻靠在门框,轻声开口。

“小姝好狠心啊。”

“?”刘姝一头雾水,浑然不知怎么他了,重逢温情顿时烟消云散,无语片刻道,“你在说什么?”

“十五日不见,今日见了,居然一句话都没有。”男人吸吸鼻子,悲伤道,“是不是,要不是当时我说要写信给你,也派信使送信,你连回信都懒得写,早就把我忘在脑子后,跟别人逍遥快活去了?”

“……”

三言两语间,快把她说成什么负心汉了,明明什么都没发生过!

信是他先断的,他可是一路往建康方向移动着呢,若是他不派人送信,她怎么知道他走到哪了,更别提回信往哪儿送!

她这不一回建康,就来探望了嘛!

要不是惦记他身上有伤,刘姝简直想抄起食盒揍他,那头男人倒是更起劲了。

“让我想想,小姝还有什么话,是必须跟我说的。”男人额头抵着门框,视线垂在地上,黯然神伤,“嗯……婆婆后事,言璋信物,建康流言。但是我希望你先别聊这个,久别重逢,我们能不能说点别的。”

刘姝扬起嘴角,凝视男人凉凉道:“比如周游?”

男人愈发难过,视线悄悄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被她捉到就立刻垂下,皆尽卑微之能——任谁都能看出来是演的,但他越演越起劲,话语都带着颤抖:“我不是跟你交代过么,把他引荐给襄阳商行了。”

“是他护送我回来的,这事儿你可别说你没插一脚。安石是会攻心的,他连我家门槛都没迈进一步,掉头就走了。”

男人委屈道:“护你回建康我只出了钱,谁接都一样。路上可有五天呢,他没对你怎么着吧?”

“不然呢!”

“周兄为人高风亮节,可以加钱。”

刘姝简直气笑,把食盒撂在桌上,三步并两步跃到他身旁,手指微微握成拳就要锤他。谢安登时不装了,正正经经站好,将她的手稳稳接在掌心。

没有任何束缚她的动作,她却像一个囚徒,不再动了。

四目相对,刘姝再开口时,声音也不自觉放轻:“别的都不急,伤口怎么样了?”

谢安好整以暇道:“除了那几日辩论还需出门,禁足于我倒算休养了,还顺带有正当理由拒绝城内应酬。每天睡醒就吃,大把时间空着,想想写给小姝的信怎么写,小姝人走到哪了,小姝有没有想我?应该不至于我片刻不盯着,就把我忘了。一日日捱过来的。”

反正明里暗里就要她给个名分,否则不直接回答。

刘姝无奈道:“给我看看吧?”

谢安抿抿唇,好笑道:“小姝,容我提醒你,你现在,是在我家。”

刘姝莫名:“那又怎么了?”

“我大伯已去世,但伯母在,我父亲排第二,还有三叔家……简而言之,我的家人,都在这府上,只是住在不同的院子里。”

“知道你家人丁兴旺了。”

“在我去你家提亲发现你走之前,我已经家人知会过想娶你。眼下,我为自己辩解的事情,又在建康传得七七八八,所以……他们都很想见见你,只是被我拦住了。”

谢安弯弯嘴角,凝视着她逐渐变红的耳朵,浅笑道。

“外面怎么传流言,如果你不愿意嫁我,我还有解释的余地,事情不成也能留彼此体面。但要是我来见你,回去见他们时候衣衫不整,我的清白暂且不提,这事约莫就算坐实了。届时,他们要是直接把聘礼抬进你家,要帮我讨个名分,我也拦不住不是。”

到底你拦不住家人,还是你乐见其成?

刘姝将手从他掌间拿回,咬咬唇气鼓鼓道:“所以你在宜城是故意给我看,成心吊着我,叫我愧疚不安,一回建康就来自投罗网。”

谢安也不否认:“毕竟是我对你有意在先,又临别在即,我得让自己安心。”

谋划桩桩件件,清清楚楚,连带他眼神中一闪即逝的脆弱,就这样暴露在她眼前。

她不气恼,但也无法立刻答应,更连犹豫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她低头沉默,在男人眼里,却是另一番表示。

没有立刻否认,是稍微会考虑到他,比以前好了不少。有戏。

负伤在他意料之外,但苦肉计,真好使。还能再用一两次。

出神片刻,便听到她絮絮叨叨的汇报。

“婆婆下葬,受过她恩惠的人都去拜祭了,有工匠自发把常用药方刻在石壁上,想来,未来也会有人因此受益吧;

“一路上很安全,家中财物都交给哥哥与母亲了,我终于松了口气;

“程太守没交回信物,说日后少不了继续交往,他拿着也好找你手下其他人,方便办事。

“我一回城就听到你被针对,于是把你寄我的信也都带来了,还有你的信物。这些交给你,你总有用武之地吧?起码把你通敌的流言抹掉,别再禁足了。”

语毕便将一叠信连同白玉雕从怀里拿出,动作行云流水,不给他任何反应的空间,就端在面前了。

知道她想帮他忙,谢安心底却浮现出苦意,甚至冒出她要跟他恩断义绝的念头。

她给他的手帕,他留着,舍不得用;回信都是生活小事,其实都会背了,偶尔拿出来发呆,一晃神一天就过去,什么都做不了;食盒是市井随处可见的东西,但洗干净,就叫他时时忆起初见的样子;食谱放在那里,再也做不出相同的味道。

他本就没给过她多少东西,一个玉簪,被她看出端倪,那么合适,再也不戴;几封信,不值钱的东西,但为了送到她手里,给自己增加一点筹码,也是派出养了很久的暗卫……

视线却飘去案头,未能送出的数十封信还在那里,他不知为何要写,如今,却好像送不出手。

她这么一还,就什么都不剩了。

男人喉结蠕动,表情皆空,风度尽失,久久未能回答。

刘姝见他这般,以为事情比想象中复杂,于是问:“也是,你被禁足在家,很多事不方便办。或者你告诉我,我该去找谁,做什么,我去做。起码先把你放出来,不是吗?”

男人这才很慢地眨了眼,久久凝视她认真神采,声音极轻地赞同:“对……你先拿着吧。我……我会给你三个名字,你去见见他们,禁足的事情约莫就好了。”

语毕竟是直接绕过她,走到书桌旁,提笔,才想起砚台都干了,满桌子找墨,死活找不到。或者是诚心不想找,因为禁足只是一个小小的愤怒余波,过三日自动就解了。

但真要他把信都拿回手中,他……

他愣在桌子旁,恐惧却如海将他席卷,什么都做不了。

刘姝却以为他在思考,将砚台旁的墨倒出些许来,帮他蘸墨水,又原样塞回手中。

男人这才稍微回神,深深看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开始下笔。

刘姝站在一旁看,只见狼毫笔在男人手中宛若有了生机,笔画游走尽是肆意自如,收尾又如其人温润端庄,欣赏着字,不知不觉忘了看内容。

懊恼间倒是想起,这人貌似师从当代书圣王羲之,写得一手好行书。

字很快挥洒完备,晾干便被谢安叠好,交予她手中。

三个姓名,三处地址,都在建康城中。

刘姝将纸揣在怀中,才想起来问:“我要说什么,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谢安眼眸微动,片刻后答:“你拿着白玉,他们见了就知道该做什么。”

刘姝点头:“好。”终于将信同白玉也揣在怀中,不再碍他眼了。

谢安这才能够大口呼吸,望着院中许久,才开口唤她:“小姝。”

刘姝自然应着:“嗯?”

“你知道吗,其实正常人家女子十四开始订婚,十六便出嫁。嫁给谁,都是父母指定,不会像我们一样:你一个未出阁的女郎,频繁跑到我一个未婚男子家中,虽然我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也时时请阿姊帮我送你出府门做做样子,但落在别人眼里,完全……”

谢安泄气般笑笑,又凝视着她道:“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在什么前提下,怀揣什么目的接近我,我从小就看得很清楚,也处理得很明白。很多名士自诩德行有所短缺,是为了避祸。我刻意将短选在无意富贵,但还是耐不住有人试探。送我女人,送我财物,我一个都不碰,因为事情开了头,我这个人在旁人眼中就会被标价,此后也会被人以相同的方式奉承或敷衍,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世上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我只想安安心心度过每一日,此前是诗酒山野,遇到你之后头一次想,或许有妻有子也不错。我愿意使出浑身解数,在变化的世界里维持一个桃源,供我和我深爱之人长相厮守,家长里短。我的承诺,有没有用,你已经见过了。我的能力,能不能做到,你应该也有猜测。

“我实在不懂……小姝,你对我有意,却什么都不图我。我到底该做些什么让你放心?你的顾虑,你的过去,到底什么是我无法逾越的,起码说一说,让我想想办法。”

而不是,直接放弃我。

最后几个字被他生生咽下去。

感情是求不来的。

不能再说了,再说就卑微了。

闻言刘姝沉默许久,才缓缓对他露出一丝伤感的笑。

“安石……我六岁时与父母搬到宜城,学业是父亲亲自教导。一众同学都说,我才能不输哥哥。可那些称赞有什么用?以全家财力供应,能够外出游学的是哥哥,我只能在家看看书,学学织绣礼仪,管理家族田宅,好在出嫁后不被婆家轻待。

“书是有尽头的,等我看完,想再多学一点,就没了办法。所以在我认识婆婆之后,以看望婆婆为名,时不时溜出城给她打下手,图的就是偷学。婆婆一直知道,但她从来没说过。她不收徒,所以对我讲出过往,已经是巨大的让步。

“来到建康为了救哥哥,化名为刘殊,混迹文会打探消息,学过的东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们越夸刘殊,我却越难过:因为那些是刘殊的,我想要堂堂正正与他们比试的愿望,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我甚至会生出一丝庆幸,庆幸在我彻底放弃以前,还有这种机会,让我一了心愿。但那是不应该的——我哥还在牢里,我是为这个而来。

“母亲哥哥都觉得,把我年纪拖大了才谈婚论嫁,是亏待我。但我却很开心,清醒地看着自己,离跨入婚姻还有些日头。其实嫁给谁都一样,我以后的日子都会是冠夫姓,生儿育女,看丈夫在外或应酬或做事,我一人困在家中,不得自由。

“你很好,安石,你给的条件是我从未见过的好。或许换个女子,她会立刻答应,喜不自胜。但偏偏遇上了我。我……还没甘心,即使我早就知道要陷入那种生活。有时我甚至恨自己识字,恨自己学过那么多。

“很抱歉对你说这些,若不是你问,我会把这些话带进坟墓。但你问了,我也只能用良心作答。你一直都是良人,但我,不太配得上。

“你这一遭因我而起,若是只有通过娶我才能够解围,我会嫁的。”

男人怔怔望着她,刘姝却是抚抚胸口藏了书信的位置,轻声开口:“交往名士的礼仪,我是知道的。早晨拜访,要穿得得体,要胸有沟壑。我先去试试,等我有消息了,再来拜访。”

语毕竟是向他恭恭敬敬一礼,径自离开了。

将人送出府门,秉文绕过一大家人好奇二人交谈的围追堵截,回到书房时,谢安仍然如她离开时那般站着。

瞧见他回到院中,男人表情这才恢复往日清淡,动了动眼眸,又抬了抬胳膊,却在想迈出腿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栽在书架上。

好在习武多年,手脚下意识便找到重心,他很快扶着案边站好,再回头望着依墙而立的书架,架子上他多年来精心搜藏的书,无法不感慨。

是,她不像别家女郎,对他就算无意也有所图。

但她的特别,却是这样来的。

她的疑问,他真的没有办法解答。

男子习治国之策,云游天下向来是惯例,饶是他家风开放,从不禁止女儿学习,但也真没有一个女儿,能够得到同等待遇。

同样的年龄,阿姊早已出嫁,他却还有资格外出游学。每次归来阿姊等他,何尝不是想从千里之外的故事里,学到些什么,以弥补那些遗憾呢。

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她说他好,但他听到她说愿意嫁,还是心存侥幸了,不是吗。

她说她配不上他,实则在家族投入如此多倚重才有今日的他,配不上她。

谢安扶着书桌,面上苦笑不止,许久没能说话。

秉文担忧道:“公子?”

谢安终于深吸一口气,声音极轻地问:“秉文啊,建康城里那座庙灵啊?”

秉文揣揣手,声音小了八度:“公子,您不是一向最讨厌佛教吗……”

谢安不以为然:“也对,哪家道馆灵验,也帮我打听一下。都去拜拜。”

“公子……这样会不会显得您心不诚啊?”

“好使再说。”

男人衣袖一甩,不要脸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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