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未及刘姝回话,与其人有关的信息,便浮现在谢安脑海。

葛洪,字稚川。幼时家贫,砍柴换纸笔读书,人称其抱朴童子,他便自称抱朴子。博学多才,涉猎众广,儒、道、炼丹、制药样样精通。年十六时师从炼丹家左慈学道,只要听说哪里有炼丹材料,便会专程去寻,哪怕在北方战乱之地,也是要跑一趟。

故而,南北所经之处,顺手救治过人众,另有敬称葛仙公。

十三年前尚在朝中任些职位,但听说广州罗浮山有制丹材料,就写信辞官,在罗浮山住下清修去了。追随者也随他到罗浮山修仙,是以十多年来,没再出游过。

刘姝却轻轻摇了头:“我与葛仙公并无交集,这套法子是我从一位婆婆那里学来的。但从婆婆口中听过他的名号。”

老者听罢点头:“不必担忧,我只是随口一问。我少年时与抱朴子因药结识,共同生活了一阵子。这套法子他就教过我。其人虽寡言少语,但不吝施教,药石用法眼光独到,令人惊才绝艳。再听到这个法子,乍一想,竟是半生不见了。葛仙公?谁起的,挺适合他。”

感慨完,老者对谢安道:“药在熬了,喝完这服,就叫人将这女郎带回家吧。此后按时服药便可,若有其他问题再来找我。”

谢安拱手,老者摆手,便离开了房间。

终于解决,刘姝松口气,就坐在南弟身边,手撑在额头,余悸难尽,出口话语也沙哑一些:“南弟她,我和阿姊到的时候她就在了,也没带仆从,像是自己出来的。她与阿姊很熟,所以,你应该也知道她的家人吧?”

谢安嗯了一声:“我去联络,你等我一下。”

“好,我等你回来。”

面容有些许疲惫,衣服也脏兮兮的,但人笑起来,就是能叫这暗室生辉。

谢安深深望她一眼,将门带上,就离开了。

大约实在累极,混着药香,刘姝便渐渐趴在床榻边睡着。等她醒来时,却是自己躺在床上,谢安不知何时回来,神色张荒,腕间被老者手指按压号脉。

见她醒来,谢安急忙问:“感觉怎么样?”

刘姝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回答,老者又问:“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闻言谢安蹙眉,刘姝咬了咬唇道:“是,不过是前些日子遇到一些事,吃不下睡不好。但近来已经不这样了。”

老者了然点头,却是对谢安道:“浮脉而体虚,不是中毒,是思虑过甚。也不必吃药,我教徒弟配一副安神香囊,睡时放在枕边就行。”

“多谢。”

“安石客气了。”

老者走出房门,留下二人。

刘姝从床上坐起,左右看看,自己竟还在那间屋子,却不见了原本床上的人,于是急切问道:“南弟呢?”

谢安抱臂倚着柱子,望着她的紧张,嘴角是无奈的笑:“当然是被她家人领回去了。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我一回来就见你倒在地上,你真是让我……”

“守在床边不知不觉睡着了。”刘姝揉揉眼睛,手挡在鼻尖,疲倦地打个哈欠,才缓缓道,“我睡了多久?”

谢安闭目道:“一柱香的时间。”

“我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

刘姝脸上挂着浅笑客气着,便要下床,却看到床头一身衣服。

月白长裙简单朴素,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款式,价格也适中。

转眼看向谢安,不等她问,男人叹口气,将手臂放了下来,轻声道:“换上吧。”

刘姝却是垂眼看身上的裙子道:“可是……”

“可是什么?你救人时不记得女子该有的仪容仪表,这时候可惜了?”谢安扯扯嘴角,又将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热水与毛巾放在桌上,“换上吧,换好我送你回家。”

“喔。”

一句话答得不情不愿,男人又是好言劝道:“裙子脏兮兮,腰带还是那么个样子,走在街上人家都会以为我把你怎么了。我倒无所谓,但你怎么办,还嫁人吗?”

“可是,你……你先出去啊。”

谢安抬眼,看到刘姝低眉眨眼,快似纷飞蝴蝶。

一言不发,出了房间。

等到门再打开,秀发挽成简单的结,簪子斜入其间,月白裙子素雅寡淡,但穿在其人身上,偏生衬得气质婉约。

刘姝抱着换下的裙子,冷不防最上又堆来一个香囊。

转眼看去,男人越回视她,越是无语:“衣服就放在这吧,我会叫下人来收拾,洗好配上新腰带送回府上。拿着香囊就行,徐大夫帮你配的。”

“好。”刘姝将衣服放在门口竹篮里,便将香囊悬在腰间,人就利索多了,“走吧。”

一男一女,出了药庐,便置身市集。缓步前进,抬眼就能望到迎宾楼,大大方方,招人青睐。

刘姝望着那楼,不觉间笑起来:“多谢公子。”

谢安望着她笑,随后才道:“谢我什么?”

“若不是公子出手相助,今时今日,我当是在菜市口哭的。别说出游,毋论香囊。”

香囊织绣实在粗糙,垂在裙侧,竟能看道线头轻挑。但毕竟是药庐出品,内里更为重要。

将一切看在眼里,行至迎宾楼前,谢安就止了步。

刘姝走出两步才察觉,回头看他,眼中不解,像在问他为什么停下。

喉结蠕动,话头在舌尖辗转几番,才被人不经意似的说出口:“进来吧,请你吃饭。”

刘姝望着迎宾楼金字招牌,又左右看看长街两旁的摊贩,眼睛瞪得浑圆:“啊?”

于是话就变得霸道一些:“我饿了。”

人这才理解了什么似的,点点头随他进门。

酒楼老板见着谢安登门,还没开口热情招呼,就见着谢安一根手指抵在唇边,轻声道:“雅间。”

其后跟来的女子,初次进门似的,大大方方打量装潢。

对视间心领神会,老板主动带二人上楼,送进雅间,得了谢安“例食”的吩咐,就下去准备了。

二人相对而坐,滚水被小厮提进门,连同一整套茶具茶叶献上,茶师随后出现在门边,刚要进门,被谢安轻挥手赶了出去。于是闲杂人等散尽,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

谢安慢慢用茶水洗着茶器和茶叶,二遍门时,才将茶水分成两个小杯,放在刘姝面前。

这间雅间恰在临街的位置,开了窗便将半条街的景致一览无余。刘姝一手托腮望着窗外,望到某个熟悉的位置,便笑起来:“原来如此。”

将茶盏缓缓端起,谢安望着她,轻声问:“什么如此?”

“站得高,就能将底下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料到会这样,也百般小心了,但还是……”

还是如何,没说出口,随着茶水咽下,刘姝轻轻笑起来,望着他的眼神竟有一些俏皮:“好在遇到的是你。多谢。”

谢听得够多,就会成为负累,横在一座桥中间,叫人过不去。

于是谢安抿了抿唇,转而道:“这顿饭,是我代表谢家谢你。你可知道被咬的那位女郎是谁?”

刘姝摇摇头:“她说她叫南弟,但她跟阿姊相熟,我只能猜到,她应该也是哪门世家的贵女吧。毕竟,人只能跟自己情形差不多的人交朋友。”

“她说了真名,但没说姓氏。”谢安弯弯唇角,轻声道,“她姓司马,是当朝唯一未婚待嫁的那位,庐陵公主。”

如石子激起一池水,波澜之下,刘姝也是惊讶片刻,随即呼出一口气道:“怪不得……

“我同阿姊入场时,女宾尽是在谈诗作对,聊乐理,聊适龄未婚的男子。我对这些不熟就算了,独她一个听得很不耐烦,交谈间许多见地越超常人。我原以为,她像我一样,是从父亲那里学的,但……”

谢安闻言点点头:“确实。公主师从太傅,通晓许多道理,若是男子,在朝中应该也会有所建树。”

“她正愁婚事,仪式之前同我说,兄长……圣上催她嫁,但是她被最合适的人家拒绝了。”刘姝歪着脑袋思索,“什么人会拒绝娶公主呢?”

茶盏碧绿悬在空中,一汪水平白地溢出杯沿,滴在桌上。

不待人开口补救,刘姝又好奇地问:“何况南弟那么好的性子,豪爽干脆,让人很难不喜欢呢。”

晾冷的茶水被人置气似的甩进嘴里,入喉比药还苦。冷就从里到外流露,被人喋喋扔出:“若是那人,心有所属呢?”

“啊,那就……”刘姝闻言点头,抬眼时,却看到谢安表情颇为烦躁,“怎么了?”

谢安扯了扯嘴角,却是皮笑肉不笑:“姝娘有空多担心担心自己的婚事,少给别人乱点鸳鸯谱。”

“我?”刘姝指指自己,托腮想了片刻,才道,“我不知心有所属是什么感觉,但看话本里,似乎是很好的。但婚事总要更实际一些,大概,还是得让母亲同哥哥帮忙照看一二吧……对世间女子而言,只要出嫁,婚后生儿育女、勤俭持家、尊老爱幼的责任都是注定的,那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本就随意说说,对面的男人却接过话头:“怎么会没有区别?嫁给平民,嫁给世族,嫁给王公,过上的不会是同一种生活。”

“我想要安稳。但嫁给平民,就要面对军役分别之苦;嫁给世族,要承受诸多家族博弈的压力;嫁给王公,更要预见派系更迭的风险……为妻者,不过是与夫君共进退,比起好处,更要预料风险,担得起人前富贵是一时,承继得了一世吗?死后一切皆是空,回过头想,就都不那么重要了。”

再抬眼时,对面的男人气奇异地散去,但神情端在那里,就显得呆了许多。见到她看,手就端着茶盏要往嘴里送,倒了半天不见茶水,却是空的。

佯装无事般放下杯子,手却不自觉蜷成拳头,掐了掌心,才让话语听来没那么激动:“怎么就说到这了……今年修禊是我谢家主办,有职位在身的弟弟万石主持。蛇的事情,在布置场地时就派人熏了三天雄黄,还有捕蛇人巡场,毋论我还备了随行大夫和常用汤药以防万一。可蛇到了,大夫也被人打晕,公主不请自来,若是她出了事,谢家罪责难当。”

“但是,我刚刚才想清楚,我要你准备的东西那么快就到了,意思难道不是救人的法子你也会吗?”

“对,我是可以救。但公主未婚,我也未娶,前头刚把人拒了,后脚有了肌肤之亲,他们就会顺手推舟把公主塞给我,不管我愿不愿意。”谢安一口气吐出来,无奈道,“你会救人是我意料之外,但也客观上帮了我、帮了谢家。这番折腾下来,是我该谢你才对。”

刘姝听在耳边,又是悟到:“啊……所以,刚刚,公主说的那个人,其实……”

谢安瞧她一眼,不置可否。

刘姝想了片刻,慢吞吞道:“公子,给你个建议。”

谢安垂眼倒一杯茶,还没送到嘴边,开口问:“什么?”

“对别的姑娘别这么凶,不然你很难追到的。”

谢安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一口茶进了嘴,死活咽不下去。

看着那人吧,眼神更是纯洁无暇,全然是好意了。

好在饭菜适时入门,琳琅满目摆了一桌,但后续仍然在上。

刘姝惊讶地看着门口,视线转回抚着胸口顺气的谢安道:“我们只有两个人,叫了这么多,你吃得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男人气更加火冒三丈,没好气道:“吃不了我还不能兜着走?吃你的吧。”

刘姝乖乖拿起筷子,看着谢安没动筷子,又问:“不是饿了吗?”

“少管闲事,你喂我?”

刘姝都吃撑了,谢安一筷子没动。

到出门时,老板看着谢安面无表情走下楼,其后跟着的女子还客客气气向他一礼。谢家车马早就候在门口,也是那女子上车,便匆匆离开了。

直到离开,谢安的表情才慢慢缓和,伴着午后日头,却能看出苦涩。

也不知怎的,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返回大堂。老板便几步上前侍奉道:“安石公子。”

谢安这才表情柔和,一如往日的优雅:“请掌柜帮我个忙吧。把楼上动过的菜色,全都再做一份,酉时我会派人来拿。”

“没问题,安石公子客气了。”

等到酉时,秉文跟从谢真石马车回府,先行回书房禀告时,见着他家公子,没在看书,倒是抓着金银花和菊花往热水里冲。

秉文拱手道:“公子。”

“你还知道回来啊。”谢安幽幽地说。

那不是你吩咐我迟些回来的吗。

秉文不敢说,但缩了缩手。

“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公子,修禊办得很成功,男子席间没人知道受伤的是公主,女子席间真石主子也安抚了不会声张;拔得头筹的是刘惔,陶侃很欣赏他;何攸找到了下手的人,但没等问清谁指使的,人就死了。”

院中人笑笑,意味深长地道:“我是赋闲在家,又不是废了。看来有些人需要敲打敲打。”

微风吹过,一树飒飒,黄昏时分,凉意即肤。

秉文等着吩咐,却不期看到他家公子,颓着个脸,看着茶壶。

“秉文。”

“诶。”

“派辆车去迎宾楼拿吃的送到刘府。”

“是,公子。”

没等秉文退出去办事,谢安又是开口:“先送饭,再去药庐找徐大夫,帮我把东西拿回来,然后请他帮我配个香囊,就跟他说我肝疼。”

秉文霎时惊了:“啊?公子你怎么了?”

谢安苦笑道:“没事,去吧。早点回来。”

“是,公子。”

秉文没走出几步,又想起来,把怀里的油纸放在谢安手边。

等人走了,谢安打开,又是一阵咬牙。

“烦死了。听到没,烦死了。”

书房偌大,只他一人,也不知在对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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