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春日暖阳。

无故照得人头昏脑胀。

刘姝坐在家中大堂,瞧着昨日城内最好的茶铺要来的茶评,开始思量。

时下建康,流行老庄之学,食饮也随之追捧自然,寻求清淡。

不管是否有沽名钓誉嫌疑,倒也形成一种风气:对待客人,酒是不上道的,山间野岭摘得稀罕茶叶,侍奉名士之时,将这茶叶珍贵之处宣扬出去,不仅是最给面子的招待,也是雅士间绝佳的谈资。

美酒配山珍,茶自然也要配。惯常来看,除却珍果,便是面食。

不知是哪家先配上甜饼,引起不绝赞美。此后各家名户,便在茶点里用尽心思。

抢名厨,研秘方。

越是世宦家族,越该配上独树一帜的吃食,才能不被人视作怠慢来客。

被豢养的门客,越是浸润在寻常人家难以企及的风尚,越是忠心耿耿为东家卖命,抽身不易。循环往复,构成依附世家的庞大支系。

人情成为唤作侠义的一本账,算到尽头,就该还了。

刘姝一手撑着额头,将茶评收起。

虽知晓世事如此,一眼就看到结局的路上,第一步,总是她倒霉哥哥自找的。

丫鬟文茵急匆匆跑进门,将端着的托盘奉上:“小姐,依照您的方子做出来了,快尝尝。”

又是六款茶点,与头一次送到谢家的完全不同:口感依照糯的,绵的,纱的每样两具,表皮形状是浑然不同的六款,圆的,方的,不规则的,馅料则按不同比例填充。

与建康城市面上售出的茶点截然不同,每一个用尽心思,才能做到这般玲珑精巧,入口都怕不够格嚼弄。

刘姝将六款茶点一一检视过后,各掰开一小块入口测试,剩下的便分给文茵。

不是第一回试吃,文茵依然惊喜,小心翼翼送入口中。

对寻常百姓而言,糖本来就贵,一年中大概也就过年吃得多,哪能像世家大族,茶点日日齐备,月月翻新。

文茵满脸止不住的笑容:“甜度各不同,但各个都趣味十足。不愧是我家小姐,做什么都能做到顶好的那种。”

刘姝含笑轻抚文茵头发:“那就这六样罢,跟昨日一样,卯时送到谢府,若是……”

文茵摇头晃脑接话:“若是对方管家问起,就说是小姐薄礼,若是管家想讨食谱,便双手奉上。因为咱刘家有求于人,所以姿态要够谦逊,但不可谦卑,被人看低了去,事后也免不了被人难为。”

刘姝轻叹:“文茵长大了。”

“哪里,是小姐教得好。”

丫鬟在身旁,脑中尽是家族事务,看着日光,等着访客如约登门。

恍惚间,不似在建康,反倒像家乡了。

温存不过片刻,母亲踏进大堂:“姝儿,车到了。”

刘姝向母亲点点头,便执了食盒,在母亲殷切期盼下,上了谢家马车。

马车内与上次相同,并无仆从,有的只是简易细软。但这简易,也已超过寻常人家许多。

刘姝悄悄帘子翘起一角,从怀中掏出地图,默默记着通往牢狱的线路。

虽然救人之事被谢安一口应下,但总得有后备计划。

离行刑之期还有四日,若是谢安办不得,总得争上一争;若是谢安能在如此机要之时力挽狂澜,命保住了,刘惔逃出牢狱只是一时,进了更大的陷阱是一世。

车马轻轻晃荡,步摇落在耳边,时时惊扰,思绪又从万般担忧中游回来,落在眼前的食盒上。

其实除了母亲要她送的食盒,她也不知该向哥哥说些什么。

不要父亲嘱托的平淡生活,就该做好这种准备?

或是嘲笑对方,两年经营不知效果,竟然需要她从千里之外赶来,奔波一场,把人捞出来?

还是直接告知这一遭辛苦,让哥哥做好任人差遣的准备?

疑问层叠而起,答案不知所踪。

“女郎,到了。”

马车缓缓停步,车夫提醒道。

刘姝用指尖沾了口脂,将路线描红,揣好地图,便拎着食盒下了车。

也只有下车才能看到,所停之处居然就是刑部驻地,母亲一早选择的竟是对的。

马车徐徐停在无人的街角,唤作秉文的书童早早侍候在门前,见到她便上前问候:“女郎午好。”

待刘姝点头,秉文就站在前方带路。

门有三重。

第一重,审案大堂,差役四人,两个门前,两个门后。

第二重,卷宗陈列,多是文官穿梭其中,仆从两位。

第三重,刑部大牢,高墙深门,五步一亭,十步一哨,武器均为弓箭。

另有六人小队在墙根巡逻,路径相反,手中兵器两矛四剑。

刘姝拎着食盒,面上浅笑倩然,不动声色将防部一一记住。

“公子,到了。”

秉文停步院中,刘姝抬眼望去,守卫皆无,独谢安与一位大人坐在前堂。

谢安何等气度,兵器陈列大堂两旁,寒光凛然映在地上,本该施展严刑峻法的地方,偏生坐着他,悠然烹茶。茶香袅袅,向四面八方逸散,倒有了郊游的意向。

谢安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便向身旁大人物道:“正是这位,劳您费神了。”

“哪里的话,安石言重了。”男人笑着跟谢安说完,向后堂挥手,便上前一位男子,“何牧,将客人请到后院罢。”

名作何牧的男子拱手称是,便向刘姝施礼,做出请的手势。

刘姝看一眼谢安,后者点点头,便向堂中二位施女子拜礼,随何牧走了。

不是她不想开口,是不知谢安在那大人面前有多少威信,刘惔毕竟还在牢中,姿态摆高了,惹人不快,姿态作低了,出来前难免又吃苦头。

尽管可以埋怨世人捧高踩低的惺惺做派,但毕竟无亲无故,想叫旁人另眼相待,多少需要份量。这份量可以是姓氏,可以是官职,独籍籍无名者,不曾有过。

绕过审讯前堂,便是大人们暂作休息的后院,兼做厨房等杂用,出了后院,才是与大牢相通的巷子。

可步履停在院中一处偏房,何牧便向她拱手:“刘惔人在此处,女郎可独自进门,在下还有其他要务,半柱香后来接您。”

刘姝忙施礼:“多谢公子。”

“女郎不必言谢,您是谢公子的人,此后当有诸多事宜需要交往,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自当如此,也请您多多关照。”

何牧一礼,便施施然离去。

刘姝目送那人远走,望着偏房,长长舒了口气,才推开门。

房中的男人原本坐在椅子上,见到门开,立刻站起来,见到来人,声音都因激动显得格外高昂:“小姝!”

刘姝倒显得冷静得多,没像儿时扑进蠢哥哥张开的双手,提着食盒,细细打量着兄长。

“两年了,刘惔。每月一封家书,报喜不报忧,最后兜不住了,才提了一提遇到麻烦事,让我避祸端。家人平素知你才能,从不强求你继承家业,你要进京,母亲也由着你来。但你怎的可以只字不提,直到最后一刻?你可知道,母亲为见你,在这高墙之外徘徊了多久?而我,千里之外从家乡赶来,为你这破事殚精竭虑,夜不能寐?”

紧张尘埃落定,一时间,怒气并委屈,从刘姝眼角落下来。

“看看你,衣着崭新,神采丰腴,倒是不用担心你成个饿死鬼,是也不是?”

刘惔这才上前,将妹妹手中食盒放在桌上,拿袖子给妹妹抹泪:“是哥哥对不住母亲和你。”

刘姝把他手拿开,泪仍流着,开口哽咽,却冷静得多:“时间不多,捡要紧的说:你当知道,此番把你拉出来的,是陈郡谢氏,吏部侍郎谢裒三子,谢安石。”

刘惔回答:“我知道。”

“为了救你出来,我已替你向他承诺,出狱之后要为他做事。我不知你在建康城此前有任何利益往来,此前与对谢家有任何过节,踏出这个门,你必须照做。你可有意见?”

刘惔神色凝重,望着妹妹,先是关了房门,才拉着刘姝坐在椅子上,向妹妹展臂:“你看我现在如何?”

衣着整齐,神采憔悴,但比预想好一些。

刘姝撑着额头叹气:“牢狱能有什么好,没把你饿剩一把骨头,母亲大概能宽慰些。”

“两日前,我被安置在此,饮食加了肉食,辅以汤剂,一天六顿,昨日沐浴更衣,才有今日精神。”

刘惔笑着扯扯嘴角,坐在刘姝身旁。

“我知晓谢安回到建康,其人虽然我未曾见过,但在建康城素有名声,妇孺皆知。我料想是他听说此事,好意搭一把手,没想过还有你从中斡旋。小姝,哥哥实在要谢你,诸多波折,想来此次相见无法尽言,哥哥铭记于心。你对谢安知之甚少,难免有忧虑。哥哥可以坦诚相告:为谢安办事,不是坏事。”

刘姝望着哥哥叹气:“那你便是答应了?”

“答应了。你就明确告知他罢。”

“你怎的知道,我还要给他回答?”

刘惔笑起来:“小姝,如果是他要见我,在我被安置在此时,便会来见我,向我施恩。这两日,我日日都在考虑,真见了面,该跟他说些什么。但今日见到你,我算是明白了,那两日的余裕,是为了让我见你时,外表不过分难堪,给我面子;也是为了让你见到今日的我,放下心来。

“传闻都说谢安此人,心思缜密,足智多谋。但不出仕,也难看深浅。今日遇上,确教人心服口服。”

刘姝想着那人,轻叹一句:“谢安风采确实过人。你诚心答应,我也能放心下来。”

刘惔安抚妹妹:“放心罢。”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门却响起,提醒该分别了。

刘姝将门打开,何牧站在门前向她点头致意。

刘姝刚要踏出门,脚步顿住,回头望着哥哥嘱托:“食盒里是母亲托我做的饭,吃时记得请人热一热,大事已定,那就好好休整,家里见。”

刘惔点头:“家里见。”

兄妹各自笑一笑,门再次关上,便该去外间交代了。

何牧将她径直带到刑部大门前,交给秉文,便拱手回了府门。

秉文为刘姝带路,树荫之下立着车马,车马旁站着的人,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刘姝草草整理衣饰,不待她正式言谢,人却兀自发问:“怎么哭了?”

谢就卡在喉咙间,连同嫣红的眼睛,愣住似的,看着他一眨不眨。

谢安等不到答案,视线移在一旁:“你兄长是有些咳嗽,大夫已经看过,不要紧,汤剂喝完就可药到病除,不必担心。”

刘姝这才找回备好的言辞:“多谢公子挂念。我已从哥哥那里得到答复,今日向您承诺,此后我刘家上下,任君差遣。”

谢安视线落在她身上,听完这话,没什么表情,甚至连前几天客套的笑容都没了。

刘姝看在眼里,猜测大概是要立威,便也不说什么,等候吩咐。

谁知下一秒,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掌摊在她面前。

手的主人道:“拿来吧。”

刘姝诧异抬眼:“公子说的是?”

“建康城域图。”谢安语气颇为无奈,“我知道你带在身上了,拿来吧。”

刘姝下意识捂了捂胸口,没立刻拿出来。

倒不是因为她不信任他,而是因为她为这图奔波许久,就算用不上,留着也无妨。

“罢了,我向你交个底:三日后,朝廷将会宣旨大赦天下。如果你想,你也可以现在把刘惔领回家。但他提前出来,就等于告知所有看着这件事的人,他刘惔是我的人。我让他届时出来,有低调的道理。你留着那幅图没用了。”谢安一哂,“再者,那图并非出自你一人之手,我也有标注,给我也算半个物归原主。”

刘姝这才将图从怀中拿出,动作慢慢吞吞,开口声音轻了许多,不情不愿似的:“我用了七日画的,只关注逃亡路线,有地方不够精确,也怪不在我身上。”

“是吗。”谢安轻笑着将图接过,在刘姝面前展开来,“有什么想说的吗,姝娘?”

恰在刑部位置的那一点红,像初春展在枝头的一朵花苞,靓丽显眼。

刘姝望着似笑非笑的谢安,试图辩解,上下唇抿了抿,才想起她忘了什么。

见着她低头,却不认错,谢安笑着摇头,将图纸叠起:“三日后,他就能回家。此后的事情,你哥哥就能办得,也无需你再在这些地方抛头露面。女郎可以安心回家了。”

谢安话说完,便向远处招手,车夫便回到车旁,伺候刘姝上车,回家。

刘姝坐在车里,望着谢安的影子,兀自出神。

等到刘惔出狱,再偕哥哥一齐上门,再次拜谢。

尽管此后要为对方做事,对救命之恩而言,这总是少不得的。

车马即将启动,车窗却响起,刘姝回神,将车帘掀起。

没料到刘姝会掀帘子一般,谢安望来的眼神,竟然没有丝毫从容,也并无客套,与先前在刑部大堂见过的大家风范,浑然两个似的。

但就是这样,四目相对间,竟是彼此不加掩饰的模样。

谢安的嘴唇张了张,言语隔了几秒才跟上:“茶点,我收到了。”

末了像是觉得不像话,又道:“多谢,女郎费心了。”

刘姝望着这样的人,竟然也被带着紧张起来:“就是为你准备的,公子喜欢,再好不过。”

谢安想笑,又不知为何笑不出,只好从她身上收回视线,吩咐车夫:“启程吧。”

帘子落下,车马也远远消失在街头,谢安才再次打开手中地图,望着那点红色,喉咙无端发紧。

见到秉文提着食盒从刑部出来,才把图纳回身上。

“刘惔的饮食和汤药都备好了吗?”

“回公子,三日的用量都备好了。”秉文端着食盒,思忖道,“公子,我看这菜色,刘惔倒是也能吃得。倒是不必了另外付迎宾楼饭菜的钱了。”

谢安默默瞅他:“迎宾楼的钱,我付都付了,还能让他吃这个?”

秉文说不上哪不对劲,但还是跟在谢安身后,默默走回家。

直到晚饭时分,他瞧谢安桌上的菜色,好像挺眼熟的。

翌日清扫,回书房一数,立在墙根的食盒,一模一样,却是四个。

秉文让女仆一个个擦拭完,又原样放回去。

公子其实一向不喜在书房吃饭,怕怠慢一屋圣贤书。只有茶水能幸免。

现在又有了茶点。

公子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还需要细细思考才是。

打扫完毕,秉文瞅着院中日晷时辰。

辰时已至,该叫公子起床练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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