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恩(1 / 1)

第二日凌晨。

天蒙蒙亮,远处萦绕着白茫茫的雾气,清嘉已经启程。

皇宫中的静鞭响过三声,官员们整整齐齐地排队进入紫禁城,胤禩不在其中。他又告假了……

说好你改了,不摆了呢哥。

康熙满面春风地宣布了两件事:其一点名让索额图、佟国维等人拟个封赏章程出来封赏太子。其二是为戴梓平反,宣布赦免戴梓,允他回京。

康熙早先将推广牛痘的事务交给了太子手上,太子可能是被胤禩的话说得有了压迫感,亲自盯着,兢兢业业,把差事办得十分出色。

仅仅几个月便已经试验证明这方法行之有效,并在京城周边地区接种完毕。

天花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庞大的死亡数字,它曾在欧洲、美洲、非洲、亚洲等各个地区爆发,带来巨大的灾难。

它在清朝肆虐时,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深受其害。

康熙的父亲顺治传闻便是感染天花后离世;康熙自己因为避痘被送出宫照养,不能承欢父母膝下,并且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天花,留下一脸麻子;他最疼爱的儿子胤礽也曾在康熙十七年感染天花,他更可谓是对天花深恶痛绝。

掌握最顶级医疗卫生资源的人都如此,更别提贫民百姓,死于天花的不计其数。

推广牛痘实在称得上大功一件。当初康熙把这事交给太子,胤禟便没少在私下跟胤禩抱怨。其他人面上不说,心里也未尝不觉得康熙偏心。

现在完成任务还要大加封赏,大臣皇子们面色各异,相熟的互相交换眼神,心中都不由得想起昨日天幕所言。

你说,胤禛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干掉太子自己上位的呢?

有本事,真有本事。

至于第二件事,大抵是因为这法子是胤禩提出来的,康熙将功劳全算在太子头上多少有点歉疚,所以才想起胤禩曾经提出重用戴梓的请求,允戴梓回京,当做对胤禩的补偿。

胤禟知道这消息,又气成河豚了。一听到消息就马上去找胤禩商量去了。

“皇阿玛这不是纯纯欺负老实人吗?分明是八哥你提的法子,功劳全让太子占去了,那可是泼天的名声啊,这口气你咽得下,我咽不下。”

胤禩面色疲惫,瘫在椅子上,勉强安慰道:“老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了,随他们去吧。”

胤禟:“都是皇阿玛的儿子,他这么区别对待,谁心里能好受,能做到随他们去我就不是人了,我都能修炼成圣了!”

胤禩倒了杯浓茶,一口喝下去,疲惫消去了些,他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好受也得受着。不止你不好受,大家都不好受,不都得受着。”

胤禟一脸不服气,“一个爹生的,怎么太子的命就这么好呢。”

胤禩沉默了半晌,轻声道:“皇阿玛行事向来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现在是喜欢,可未必没有不喜欢的一天,且等着吧。”

胤禟虽然一遇到胤禩的事就容易激动,但在人际交往上绝对是一把好手,什么言外之意他听不出。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再加上胤禩沉默那一下,暗骂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个爹生的,他们没太子命好不就是因为他们跟人家不一个妈嘛。

他急忙开口想解释,胤禩摆了摆手,“那都是小事。但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记得:以后绝对不要再随便议论与太子有关的事,哪怕是在我面前。”

他语气严肃,盯着胤禟的眼睛,话里的意思仿佛太子是烫手山芋般,要胤禟保证以后离太子远远的。

胤禟有些发愣地应下了。

康熙性情并不暴戾,平常更像是有点严肃的小老头,但只要一遇到太子的事,老头立马开始发大疯。

太子是他亲手养大的,两个人感情深厚,康熙再没有理智也不会对他怎么样,可对掺和到他和太子之间的其他人,那就是谁的情面也不看,恨不得通通赶尽杀绝,挫骨扬灰。

现在想来可能是某种水仙情结,胤禩在现代看史料和电视剧时就莫名喜欢八阿哥。

他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在胤禔上奏想要除掉废太子,立胤禩为新太子之后,康熙对胤禩的态度急剧恶化。

甚至有一次,胤禩重病在一个院子修养,康熙巡视返回要经过那个园子时,因为觉得晦气,竟有让人将病得不省人事的胤禩送回京城之意。

真不可谓不绝情。

胤禩还记得自己得知这件事时,心头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从那以后,他看再多康熙养育儿子时表现出的拳拳父爱都无法再将康熙看作一位敬爱的父亲了。

他是君王,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他的儿子只能当他的臣、当他的民。一旦他们想当他的儿子,他们就注定走在一条随时粉身碎骨的路上。

他想起往事有些发怔,胤禟久久地凝视着他,突然开口,“八哥,你的确不一样了。”

胤禩笑了,“好的不一样?”

胤禟仔细考虑半晌,说道:“不,更好的不一样。”

……

那头,康熙吩咐要给戴梓平反的事交给了刑部去办,可过去一个多月了也没动静。

本来皇帝的吩咐不会有人敢耽误,奈何这刑部尚书揣摩上意之后,看出来了康熙似乎不喜此人,于是便自作聪明地能拖就拖了。

这又不是出了什么大喜事才大赦天下,单单赦免这一个人不就相当于让皇帝自己承认,要么自己当时的处理方式不合理,要么自己办了冤案。

他们一般不会这样办,即使错了也是将错就错。这次草草带过此事,看来也不是皇上自己的心意,那自然是拖得越久越好了。

刑部。

一个身材矮小清瘦的中年男子正在手忙脚乱地翻着桌子上的一大叠资料,边找边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我记得昨天就放桌子上了……怎么没有呢……这东西又不长腿,能去哪里呢?”

他越找越急,眼看桌子上的东西翻了三遍还没找到,开始去扒拉旁边的人,“是不是你拿错了!”

旁边的人一边干活,一边听他抱怨心中早有火气,一把把他推开,“谁拿你东西了,我要你东西有什么用!”

“我又没说你故意的,万一拿错了呢。”

“我自己的东西自己都放的好好的,谁像你一样乱丢,东西丢了知道急了。”

两人大概都有点火气,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吵了起来。

看吧,从古至今,人与人的信任都是在找不到一样东西的时刻消失的。

这一吵,一个屋子的人都没办法做自己的事了,连忙跑去拉架。

两人吵了半天,一群人劝了半天,一个灰白胡子的老大人才慢悠悠踱步过来,“别吵了,别吵了。张大人,你那文书是我拿去了,我昨天查看的时候看了一眼,忘给你说了,何至于闹出这么大阵仗。”

他话里完全没有什么歉意,满满全是说教,还在旁边看了半天戏才承认是自己拿的。

那丢了东西的张大人气得面色通红,顾不上尊老地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去他桌子上翻自己的文书去了。

大家虽是同级,这老大人资历却最老,平日里倚老卖老,溜须拍马,惯干些暗地里抢功劳下绊子的事,别人是心中厌恶又动他不得,一见他出现就走得远远的。

索性这事情也解决了,众人刚要走,却听那头的张大人拽着一份文书冲这老大人喊道:“江大人,这封赦免文书乃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一个月前就该发出去了,怎么还在你这?”

那老大人面色突变,一声惊呼后便赶忙跑过去要夺那张文书,张大人好不容易抓到他这么大一个错漏,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轻巧一闪避了过去,义正辞严道:“私自扣下皇上旨意,江大人,这可是天大的罪过。”

那江大人踉跄了一下,深知自己决不能认下这罪名,辩解道:“满嘴胡言!这……马上到秋天要过了,我手下有许多案子要了结,桩桩件件都是人命关天的重案,有些顾及不到是有的,如何谈得上扣留!”

张大人根本不信,大声驳斥道:“我等见江大人年事已高,事事尊敬您,分配给您的活都是再轻松不过的,哪里就连找人送封文书的时间都没有了呢。您这样玩忽职守,包藏祸心,难不成是要等到皇上发现,害我们所有人陪您一起被皇上责罚吗?”

围观的这些人原本只是凑热闹看看这江大人的笑话,一听这话顿时回过神来,想到大家一个部门办公,这事要牵扯到自己,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骂道。

“江大人!您这是干嘛,你岁数将尽,还要我们给你陪葬不成!”

“你这老匹夫,放到我们这儿下放的文书我等竟毫不知情,不是你拦截了消息,还能有谁?”

“平日里你就对着我们耀武扬威,我们敬你为长不与你计较,没想到你竟惹下如此灭顶之灾。”

……

那江大人被众人讨伐的场面吓得冷汗淋漓,心知事已至此,自己扛不下这担子事,嘶声说是尚书告诉他不必着急。

众人一听竟是尚书授意,心中纷纷有些退缩,面上就露出了些犹疑。

江大人看到这个,慌乱的神色立马便平静了下来,得意洋洋地就要对着张大人倒打一耙。

倒是张大人本来就是冲着这事来的,怎么可能退缩,他沉下脸瞪着江大人厉声道:“你贻误帝命在先,如今竟还攀扯上司,难道是尚书大人叫你违抗皇命不成?”

江大人瞪眼,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正要与他对骂,却见众人纷纷下跪,紧接着门口传来一声低沉中带着冷意的声音:“朕也想听听是不是尚书大人让你违抗朕的命令。”

那江大人眼睛瞪得更大了,面如死灰,颤抖着跪地转向门口方向,果然见一道明黄色的高大身影站在背光处,神色冰冷,正是康熙。

他身边围了一大群人,其中右后方听到康熙这话匆忙跪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正是他口中的刑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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