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怀孕了,同时,她被检查出来患上性病。
德国人不会允许传染病在军妓所传播。
寥寥数语之后,玛莎又陷入了沉默。她的精神看起来比我还憔悴。她只比我年长三岁啊,但此刻的面容却分外枯槁,像是一朵本应开在春天的娇艳花朵,却因养分被身旁其他盛开的花蕾汲取,默默等待凋零的命运,最终从枝头掉落,归于尘土。
我心痛不已。这盏光要熄灭了。
“玛莎……”我想过去拥抱她、抓住她。
“别过来,莉莉安。”她坐在残破的床板,往后缩了缩,抵着墙。她抗拒我的靠近。她怕把病传染给我。
她把领口拉开给我看。一大片的红点,密密麻麻,有些被她挠红了一大块,触目惊心。
“你看,我这里,太丑了,别靠近我,我只会传染给你。”
我停在了原地,喉咙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似的,分外疼痛。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军医有没有对你说了什么?你的病……有没有得治?”
玛莎的眼神失去了焦距,语调却出奇的平静:“治不了的……治不了,他们不会在我身上浪费药。这里不允许出现传染病,他们会把我杀了,对,理应这样,我还是个抵抗组织的分子,他们或许把我绞死,像我爸爸妈妈那样……”
“不会的,你怀孕了,或许他们会放你回家,我之前待的军妓营,有些军妓怀孕,他们会让她们回家。”我试图让她放宽心,“你回到镇上,我会去找你,找医生来给你治病。”
“这个孩子……”玛莎低了低头,捂着还未有隆起迹象的肚子,我看到恐惧爬上了玛莎的脸。
她低泣起来:“但愿吧,但愿我还能回家……”
把门关上后,德特里希在我旁边,翘着双手站在那里,思考着什么。我与玛莎在房间里交谈时,也许他就在门外等着。
我有些奇怪,他居然会在这等。
“聊好了?”他没看我。
“你听到了,他们会放玛莎离开吗?”
“或许会。”他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迈腿离开。
我跟在他后边。
就要路过一个房间,我听到有些激烈的声响。
男女交媾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我听得脸有些滚烫,而德特里希的面色看起来并不怎么样。
这房间是那个女郎的。
德特里希站在这不动了,我也不敢往前走了,跟他一块儿一动不动的。
过了一会儿,四个男人出来,有两个皮带都没扣好,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间。美艳的女郎只穿了个内衣,后边的扣子也没扣好,背部几乎全裸的。她半个身子靠在门边,满脸堆笑欢送那几个男人。
回头,她看到了我和德特里希。
我清楚的看到她的笑容凝固了那么一秒。我又看看德特里希的神情。
很静很静。
“你在这里。”他丢下一句话,让我原地等待。
德特里希迈开步,往女郎那边走去,然后拉着她进了房间。
他们并没有把门完全关上,我能听懂一些他们之间的谈话。
“我不是叫你别再接客?”
“我随时都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贝拉,别再干这些幼稚的事情。”
我只听得零零散散,这些是德特里希说的。
至于女郎,她声音有点小,我只听清了一句——
“我想要你愧疚呀,埃尔温。”这句话说得极具妩媚之意,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其中更是饱含着令人心醉的撒娇韵味。
之后,有点异样的声响传出来了。
怀揣好奇心的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几步。透过那道门缝,我看到他们俩已经纠缠到床上,身体与身体紧紧相拥,紧密缠绕,难舍难分。
我把目光收回,又挪开了几步,不再去看。
我去檐下等着了。
德特里希很快就出来了。
我有点惊讶他的速度。
“我不是叫你在走廊等?跑出来做什么?”他有些不悦。
我眼睛望向夜空,随便扯了个理由:“里边闷,出来透个气。”
他冷哼一声,越过我。
我依旧跟在他后边,走啊走,就这么跟随着,保持几尺的距离。
晚上洗过澡,他貌似有些急切,我刚从浴室出来他就一把将我抱起扔在床上。
我们亲吻了会,吻着对方身上每一寸肌肤,在情欲里的我们,都认为对方的身体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东西。我们闻到彼此之间的气味,那是旁人嗅不出的味道。他的香味、我的香味,连黛丝煎的滋滋冒油的惠灵顿牛排也无法匹及。
人类的激素,这般神奇,让你本该厌恶的人,在激素的驱使下,看着他向我越凑越近的脸,这张脸竟生出了几分别样的俊美。
他已经把我的腿折起来了。我的理智回归了些许,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计划:“那个,你放在柜子里的那些橡胶东西……”我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那个名讳怎么称呼。
“什么橡胶?”德特里希对我打扰到他的计划而感到不满。
我支吾了很久,他才替我说了:“避孕套?”
我有点羞赧的点点头,“对,戴上,包住你那里……”
他好像无语了一会。
“你接客那会他们没给你绝育?”
“没有。”拿起枕头盖在脸上,我不愿看他了,“我不想怀孕。”虽然说之前他是有戴那么几次的,之后可能有点觉得不爽,就没有戴了。
我没敢跟他提,觉得自己也不是容易怀孕的那类人。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让你怀一个。”德特里希突然对我说道。
我惊颤了下,枕头被他拿开了,我看到他恶劣的笑意,“生下来,睡觉的时候婴儿床在他爸妈的床旁边,让他听妈妈声音入睡,怎样?”
若是真的可以,我想甩他一巴掌。
我真的就这么做了。
破天荒的,他并没有生我的气,反而变态地大笑着,因为刚刚的话题。
神经病。
最后,他还真的如我的愿,戴了避孕套,虽说感觉差了那么点。
“我从明天开始,有一段时间不在这里。”他双手揽着我的腰,嘴唇亲吻我的背部,酥酥麻麻,我的手没力气撑住了,趴了下来。
他又贴了上来,像找到目标的软蛇,捧着我的头转过来,半强迫我跟他接吻,“去打仗,去比利时,你想要什么?比利时盛产巧克力,给你带点回来。”有时候,他不会问我喜不喜欢,他觉得我会喜欢的东西仅仅建立于我是一个女人的身份上,然后他就会把这东西给我了。他觉得这是我想要的。
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他缓了下来,我才好受点。
“我会派两个士兵看着你,别指望逃走,在法兰克福,你逃不……”
“我不会逃。”我说。
他很满意,在我额头上亲了亲,“记住你的话。”
“会的。”仿佛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
德特里希走后,我再一次去见玛莎,身后跟着的两个士兵着实有点烦人,他们几乎寸步不离。
我又见到了那个叫贝拉的女郎,她正靠在门边抽着烟。
她的目光毫不避讳的在我身上游移,我尽量不看她,跟她擦肩而过,去找玛莎。
“你的朋友,不在这里了。”贝拉突然跟我说话了。
我回头:“你是说玛莎吗?”我快步走到她面前,“她被送去了哪里?你能不能告诉我?”
贝拉吐了口烟雾,慢悠悠道:“或许是回家了,或许在路上被杀死?也有可能被送去集中营了吧。”
她的每一句话都直直地刺在我心。
“你那朋友身份可不一般,进了集中营的话,那群党卫军可不是吃素的,我见过,一排的人站在那里等着被机枪轮番扫射,最后随便埋了,身上的器官或许会摘下来,连同人体也拿来做实验……噢,你别担心,如果你那朋友运气好点或许就干干重活,不过我听说她怀了孕,还得病,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命在集中营活下去了。”
“别说了……别说了……”听到关于玛莎或许会遭遇不测的事,我几近疯掉。
“还是要说的,要让你知道你朋友现在可能处于什么样的处境,不过我觉得大约她是被送去集中营了,哎……”贝拉故作遗憾,“真可惜,她是一位美丽的姑娘。”
贝拉对我言语上的灌输,让我满脑子都是玛莎被枪杀的场景,如此循环反复。走出那个屋檐,我的身体失去了重心,无尽的潮水席卷我、包围我,我的心跳的很快,我的世界一片灰暗,我的那盏灯熄灭了。
我倒在了阶梯上,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