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不幸的事发生后，爱娃变了个人似的。她学会了抽烟，那些军官教她的，最近她跟很多个军官交好，在营里有军官联会时，她会带上我去。有几个军官来找我聊天，说下次会来找我。
还好塔利也在场，轻而易举地为我挡掉了这些麻烦。他说，我是他的了，那些军官别肖想。
今天依然是乏味的联会，军官和妓女齐聚一堂，载歌载舞。
当兵的和妓女有说有笑的场面，说不出的怪异又好笑。
有幸品尝了酒水，塔利跟我说这叫威士忌。这酒水很烈，呛喉咙，我刚下肚就咳得不行，好多人在，只得捂着嘴咳，尽量不发出那么大声，我可不想被他们注意到了。
爱娃被一群当兵的簇拥着，笑容灿烂地一手搭在一个军官的肩膀，听他拉手风琴。她那张漂亮的脸，时不时会挨上不同男人莫名其妙的亲吻。在她衣服上下其手的也有几个，但都是一些军衔比较低级的士官。通过塔利的教导，我已经能辨认他们衣服上的领章是什么军衔的了。
其他女人也跟好几名军官勾搭在一起，意味明显，她们想要庇护，又或者得到那些对她们有好处的，军官的“宠爱”，可能这样会让她们悲苦的日子好过些。
当然，可千万别肖想跟他们谈恋爱。从始至终，她们于他们，只是玩物，我也是一样。
越界了，就如前几天从三楼一跃而下的女人。听说她与一个士官秘密恋爱，并大了肚子。她非常肯定孩子是那名士官的，可士官却无情的把她抛弃了，把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弄没了，并喊来军医对她做了绝育手术。
这还不止，还在她胸脯上纹上“野地妓女”的文字羞辱她。
又何来感情呢？
说起纹身，进营时，我和爱娃也被迫纹上了这羞辱性极强的文字，后边还会刻上序列号。可能这辈子也洗不掉了。德特里希应该瞧见了，他居然没拿这个来羞辱我一番，着实出奇。
德特里希最近不在这儿了，或者是去哪里慰安所快活了吧。这莫名其妙的怪人，我请求他带我去见玛莎，他说看我表现。
表现？表现什么？那天一早起床后，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了，谈什么表现？
才喝了半杯威士忌我已经感到晕乎乎的了，脑袋里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周遭还响起手风琴的声音，旋律倒是颇为欢快，但不是我喜欢的音调和节奏。有了对比才发现，我更钟情于德特里希之前弹奏的那首曲子。
悲怆奏鸣曲？应该是叫这个。慢慢缓缓的节奏，音色低沉且温柔。
他叫我记住这个旋律，我大概记住了。
我坐在角落一隅，塔利在跟其他军官聊着什么，无暇顾及我了。这位置再好不过了，没人注意到我。
爱娃在为这群当兵的鼓掌助兴，助长气氛。我感觉她脸上都近乎笑僵了，像是强行挤出来的。通过塔利的教导以及在这儿生活久了，我现在已经能大致听懂两三句德语了。军官们说着一些粗鄙不堪的言语，爱娃却始终保持微笑，甚至偶尔还会因为他们的话而露出羞涩的神情，丝毫不在意。
毫无疑问，她的顺从人心这给她带来了些好处，比如说，她获得的资源丰富了些。她会把一小半分给我，我也沾了一些这来之不易的好处。
爱娃跟其中两个军士长很要好，每次来找她时，他们都是两个人来。但折磨她也是最狠的，这两人在性事上喜欢对女人加以虐待。我晚上见爱娃时，她身上总会莫名其妙出现新的淤青。
“我实在没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我为爱娃擦着化瘀的药膏，这是塔利给我的，他是一名善良的军官。
“利用这些男人获得自己想要的，这也没什么。”爱娃神色平静如水，语气轻松自然得仿佛这些事在她看来是微不足道的。
我直言不讳，“可你并不愿意。”
“在这里的女人总是要屈服的。”
我意味深长道：“希望仅仅只是所谓的‘屈服’那么简单。”
爱娃咬唇不语，然后拉开衣领，露出她的胸脯。那串字对她和我来说格外刺眼。
爱娃对我袒露着胸脯，指着那儿说：“有这个在，我不得不那么做，我只想要自己好过一些，当然我也想要你好过，莉莉安。”
我知道她把我当成很好的朋友，从阿卡娅去世后开始。
“你最近还会梦……见到阿卡娅吗？”我逐渐意识到，爱娃对阿卡娅是一种超越友情的感情，可以理解为……同性的爱？
“会。”提到阿卡娅，爱娃顿时咧开了嘴角，她看着我，坚定地说着，“莉莉安，阿卡娅一直就在我身边。”
不知为何，我觉得她的笑有些诡异。
我转移了话题：“还有哪里疼？”
她摇摇头：“没有了，谢谢你莉莉安。”
我走去桌前准备坐下，开盏台灯，像往常一样提笔练字。
“莉莉安，今晚我想自己一个人睡。”爱娃忽而对我说。
我转头看着她，没有多言。她接着道：“好累，我想现在就休息。”
“好。”我答应了，收拾一下桌面，把自己的东西带离房间，“晚安。”
爱娃坐在床上对我挥手道别：“晚安，莉莉安，愿你今夜能有个甜美的梦。”
我轻轻合上了门，爱娃的笑容被掩于门后。
我也愿她今夜也能有个好梦，外头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或许能够助她入眠，让她沉浸在宁静的梦乡之中。梦里边会有她想看到的人和景，抚慰她痛苦的白天。
我坐在床上，书被我翻了一页又一页，直到薄了一小层，我才把它合上。这是玛莎曾最钟爱的一本哲学书籍，德国人所写。
“出于爱所做的事情,总是发生在善恶的彼岸。”玛莎对我说过的这句话，我在书上看到了，并反复品味，只因玛莎喜欢，我也喜欢了。只是后悔当初她给我“授课”的时候，我没追问她这句话的意思。
打雷了，隆隆作响，像是要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窗户没有安装窗帘，霎时一道耀眼的白光划过天地间，紧接着便是阵阵震耳欲聋的雷暴声。
我不由心惊了下。把书放在了枕头旁边，抬眼看向窗户，就见几道闪电如利剑直直劈向大地，爆炸声很大，或许那遭殃的地儿已经起了火了。有一道闪电甚至近在咫尺，非常骇人，让我产生一种它会把窗户劈开，然后把我电死的错觉。
我听到隔壁传来爱娃惊恐万分的尖叫声。来不及多想，迅速下了床，甚至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冲去爱娃的房间。
“爱娃，发生什么事了？！”我敲了几下门，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门很快就开了。
“莉莉安……”房间没开灯，黑暗的很，爱娃站在我面前，她的脸我看的不甚清楚。就在这时，又是一道白光骤然闪过，短短不足一秒的时间里，我清晰地看见了爱娃惊恐的神情，在白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苍白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怎么了？”我连忙去开了灯，牵过爱娃冰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牵着她走进房间，在床上坐了下来。
“我……我刚才看到阿卡娅被雷劈死了。”爱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和颤栗，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她的眼神空洞无神，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恐慌之中。
“她被雷电劈成了两半。”爱娃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我感觉我的手都在发疼，“她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仿佛在怪责我没有救她……”她的眼睛不只是惊恐，还有愧疚在里边。
我知道，她又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她依然沉浸在无法拯救阿卡娅的自责当中。
“阿卡娅已经死了。”我用最温和的方式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34;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离开了我们。&34;
爱娃的幻觉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我不能让她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尽管内心还有着矛盾与挣扎，我还是去选择戳破她美好却虚幻的泡影。我别无他法了。
当我说出真相后，爱娃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她大力地甩开了我，很显然她根本不愿意去相信我的话，她嘶声道：“没有，阿卡娅没有死！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失去理智般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房间里，癫狂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我很快就能看见她的，很快就能……”
然后，她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指向外边一个地方，激动地喊我过去看，“莉莉安，你快看，阿卡娅在那里等我，你看到了吗？她活了，雷电并没有把她带走。”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我没有看到阿卡娅，我也不会看到她，我只看到被黑暗笼罩的天边。
而爱娃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个虚无缥缈的点，似乎那里真的能看到阿卡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