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夏日的午后。
原本炙热的阳光突然就像被蒙上一层面纱,不知疲倦的知了突然就停止了叫声。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黄风带着漫天的沙尘,转眼就把山脚下的这个小山村覆盖的雾蒙蒙的,看不清稍远一些的人影。
村子是依山傍水而建,东边靠山,山下从北到南依次排列着整齐的房子。
几乎所有的房子都背山面向不远处的西山,西山下就是一条河,自南向北潺潺流过。
靠北的村口是一个大大的院子,不同于其他人家房屋背山向水。
这个院子里的三个主屋却是背水向山,如此风水,从早晨到日落屋内都不会有阳光照进去,只有午间日头正盛时,坐在院子中间才能晒上些许太阳。
非大福德之人在如此缺乏阳气的地方是住不长久的。
此时,漫天黄沙中一身形瘦肖身着道袍,面有长须,手拿拂尘之人朝着这个院子缓慢又迅速的逼近。
说缓慢,是根本看不到他走动的脚步,说迅速,是因为几乎一息之间他已十余步距离。
院子本关着的大铁门竟然自己无声的打开,正屋的门帘哗哗的响了几声。
他已出现在侧屋的门内,对着靠窗的小床上躺着的少女,轻轻将手中的拂尘扬了一下。
床上的女孩依然安稳的平躺着,魂魄却渐渐离体而坐,瞬间就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懵懂而又有些熟悉的看着这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老者对她点点头,道:该走了。
随即转身,瞬间已在院内,少女的魂魄脱离了肉身的束缚,自然轻盈无比,跟随着老者好似也没有障碍。
黄沙比之刚才有增无减,风也大了很多,即将离去之时,少女转身看向肉身所在的屋舍,迟疑片刻脱口而出:
“我还不能走,我还要尽孝。”
已准备带着她腾空而起的老者蓦然转身,看着她,几不可查顿了一下,随即对着少女扬了一下拂尘,顷刻间消失不见。
屋内,小床上,躺着的女孩似乎挣扎了很久,才猛然喘着粗气睁开了双眼,迅速坐了起来,看向窗外。
院子里依然是大风裹杂着黄沙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好像刚才她灵魂出窍里梦境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不敢再躺下去,迅速下床穿鞋,出了院子,看向院外,天地间的一切好像都沉寂了,没有丝毫生气。
没有人,没有车,除了风声,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
她转身回了正屋,正屋正中的八仙桌上供奉了药师佛,观音菩萨,地藏菩萨三个佛像,她点了三支香,插在了香炉里。
天清地明也就在她插上香顺手擦拭桌子的过程中,突然听到了过路的人的说话声,蝉鸣鸟叫声,好像刚才就是一场奇怪的梦,少女丝毫没有在意。
齐腰的长发简单的扎在脑后,窈窕的身上穿着长及脚踝的淡粉色长裙,不施粉黛的皮肤娇嫩无比。
似乎听见有人已走在院内,顺手拿起旁边的白衣套上,边扣着扣子迎了出去。
院内有一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到的树棍,脚上的鞋和树棍的一头都粘上了不少的泥土。
老人气喘吁吁,看着虚弱不已,撑着棍子费力的坐在院里的凳子上,这才对着刚出来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少女问道:
“姑娘,景大夫在吗?”
少女边给他倒着茶水,边回话:
“不在,被请去出诊了”
老人失望的啊了一声,紧接着又问道: “大概何时回来?”
女孩摇摇头:“不知远不远,可能要晚上了。”看完病,患者家属肯定是要留饭的,这一来一回,不得一天了。
老人喝了水,用手背擦了嘴角上的水渍,看着女孩已经到院子的阴凉处拨弄晾着的草药,继续道:
“姑娘,你是大夫的孙女?”
“嗯,是的,老爷爷,我 12 岁就跟着我爷爷认草药了。”
将晾晒的夏枯草划拉了几下,又捏了捏,感觉都干的没什么湿气了,女孩边找袋子装,边回答。
老者挠了挠头,看看太阳,似乎下定了决心:
“姑娘,那要不你给老爷子看看,开点药吧,我这早上天蒙蒙亮就走,浑身没力气,走不动。
这会儿都半下午才到你们这,就是现在往回走,回家都得天黑了,不敢等了,再晚就回不去了。”
老人家住的远,如今是九十年代,小城市的车都很少,更何况是偏远一些的农村。
走个亲戚翻山越岭的靠两条腿都是常事,所以有句话说的好“那时候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女孩把装好药的袋子扎紧口,放在房檐下,诧异的转过身,走到老人身边,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
看着老人苍白的有些带着些许青灰的脸,俏皮的笑了:
“您敢喝我开的药?不怕我是傻大胆,把您治坏了?”
老人捶着无力酸麻的大腿,笑呵呵的:
“我都八十了,算是高寿了,不怕,你尽管开!”
女孩看着老人神态认真,不似玩笑,轻笑一声,伸出右手:
“行,那我就给您看看,先给您把把脉。”
老人依言先后伸出左右手,女孩看着他的面色,沉吟片刻,道:
“您这是气血亏虚,年龄大了,能休息就休息,别总是下地干活,累着了,可不好恢复。
阴雨天,腿脚也不舒服,是受寒了,有风湿性关节炎,心脏也不太好,时常会心悸……”
老人“哎呀”一声,赞许的点点头,似乎是放心了不少:
“不错不错,都对了,那你开方吧。”
女孩从老大夫经常坐的木制摇椅边上的简易竹桌上拿了处方和笔,刷刷的写了两张,站起身对老人说道:
“老爷爷,您稍等一下。”
转身进了中厅靠右边的药房,一会儿就拿着两个纸包出来了,又拿起笔在药袋上分别写了 1,2 两个数字,指着号码对老人叮嘱:
“爷爷,您看清楚了,1 号袋的中药先喝,喝完第二天再喝 2 号袋的,第二副药喝完躺一会儿,会有些发晕,是正常反应。”
老人接过药袋,疑惑道:
“我这么大老远来,你就开两幅?”
女孩笑着回答:“我爷爷的规矩,最多只开两副药,喝完身体肯定会有变化,再根据变化重新开方。
您这第一副药是补气血的,第二副是治风湿的,您喝了再来,让我爷爷再给您看看。”
老人有些遗憾,就怕两副喝完不管用的话,再跑一趟太费功夫,也想着,来不了就来不了了吧,也真的是走不动了。
接过装药的袋子,付了诊费。
他费力的撑着大腿想站起来,女孩赶紧上前扶了一下,搀扶着又拿起棍子当做拐杖的老人送到院门口。
看着老人蹒跚的身影渐渐远去,就又回来继续整理院里晾晒的药材。
直到天色渐暗,才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芷!”
“哎!”
清脆的回答后,女孩迅速的跑了出去,长长的裙角都飞扬跳脱起来,“爷爷,您回来啦?”
正在进门的老人,中等个头,身体瘦削,但却红光满面,走路也是稳中有力,轻而平缓。
看着蹦蹦跳跳迎出来的孙女,迎着屋内的灯光看着孙女有些泛白的脸色,眼光沉了沉,笑着道:
“嗯,回来了!今天去的远,你一个在家,又犯困了没?”
芷萱点点头,拉着爷爷坐下,把她提前泡好的茶放在爷爷手中,茶温温的,正好可以入口。
对爷爷的问话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坐在对面点头道:
“您前脚刚走,我在院子里就犯困了,进来后就迷糊了。
床头爬了很多小孩子,吵吵闹闹的,我好不容易睁眼,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动又动不了,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醒。”
她轻蹙着眉,又道:“爷爷,我今天好像魂魄离体了。”
看着爷爷疑惑的眼神,她接着说:
“梦魇醒了后,我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梦里外面大风刮着黄沙满天飞,有一个道士进来跟我说,时间到了,让我跟他走,我起来还回头看了。
发现我自己还在床上躺着,跟着他走到院子,我突然想起来您,就说我不能走,还要照顾爷爷,他就消失了。
等我醒来,外面真的有黄沙,和梦里的一样。”
她现在说起来心有余悸,想起下午那会,自己当时醒了还淡定无比,也可能现在是在亲人面前,才露了几分十几岁女孩子该有的后怕。
看着孙女明明有些害怕好奇还装作若无其事的的样子,他安慰道:
“没事,没跟着走就行,太晚了,你看看书,就早早休息吧!”
十几年了,孙女马上就到 18 岁了。
是泯然众人当一个普通人,还是走一条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路?
似乎,她自己冥冥之中已经有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