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北方小城街道，失去供给的树叶被风裹挟着四处逃窜，本地人早已司空见惯，步履匆匆只忙着为生计奔波，只有一个男人，站在贴满广告的路牌旁，望着快要光秃的树冠，眼神深邃悠长。偶有路过的行人，被从众的本能驱使，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获得一个迷茫与不解的表情，之后讪讪离开。
站的久了，男人可能是感觉腿有些麻，轻微的跺了跺脚，却努力克制头部的摆动，仿佛害怕失去目光焦距的坐标。又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男人好像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眼睛突然瞪得老大，整个身体都紧绷绷得，随即又泄了气，毫不留恋得走了。
今天是李大民50岁生日，家里人早早约了亲朋好友晚上小聚。为了置办晚宴用品，早上媳妇给他做好了饭就把他赶去单位了。
李大民刚停好了车，车门一把被人拽开了！
是辖区内民警重点关注对象，看守所常客——郑晓东。
郑晓东平时见穿警服得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今天竟往所长警车里扑！李大民直觉没好事。
“李所长，我报案！啊不，我自首！啊不不不，我先自首，再报案！”郑晓东脸色发白，语无伦次地说道。
“你小子说清楚点，到底什么事？要是敢戏弄我，你就要倒大霉了！”李大民手指着对方，声音严肃的警告。
“我哪敢啊！”郑晓东害怕得腿都软了，差点跪下。
审讯室里，李大民和郑晓东相对而坐。
“昨晚我手痒痒在棋牌室玩了几把牌，点子太背了，输了不少钱。出来后太闹心了，就寻思四处弄点钱花。恰巧我家附近有一户人家，屋里装修好，开的车也好，今天人刚好不在家，我就去碰碰运气。真不知道该说我运气好还是孬，他家是密码锁，我随便输入四个6居然开了。屋里可能藏钱的地方我搜刮了一遍，一下子让我找出了差不多2万块钱。我太高兴了，临走的时候看见博古架上有一瓶茅台，我就想拿回去尝尝。谁承想，那瓶酒好像固定在架子上了，怎么都挪不动。我当时就想起了平时看的电影，好多富人家里都有密室，机关就是一些不起眼的东西。我一下子就来劲了，这按按，那摸摸。结果机关密室没找到，把架子底下一个大罐子碰倒了。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我的天灵盖啊。黑灯瞎火的我好像摸到软软的肉，不知怎地，我突然感觉汗毛倒立，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掏出手机照明。不看不知道，一看没把我吓死！是一个死婴儿！被药水泡的都肿大了！跑回家以后我越想越害怕。这家也不知道什么背景，别是什么茬子吧，哪天把我弄死了也泡上咋整？另外我也怕他万一犯事了，他家里全是我的指纹啊，我说不清啊。所以啊，我只能来自首，再报案。”
李大民听完忍不住感慨，都说久病成医，这个郑晓东看守所蹲多了，都懂法了。
笔录做完了，白班的民警们也都陆续到岗，李大民把带领嫌疑人指认现场的光荣任务交给了王俊超。梁棋已经调走了，刚刚崭露头角的张达明挨了处分，现在后勤科，可以说二道河子派出所现在人才凋零。
现场跟郑晓东描述的基本吻合。满屋狼藉，外行人一看也知道是遭贼了。客厅靠墙的博古架底下一个打碎的透明玻璃罐，黄色液体中间躺着一具婴儿尸体。
王俊超这两年跟着所里前辈一起处理了好几起恶性案件，长了不少见识，对犯罪心理也算有些了解。可是看这屋里的装潢，主人的财富实力和品味都算上乘，为何要在客厅这么明显的位置放一具婴儿尸体？难道这样高档的居所是某个人的秘密基地，满足他的一些特殊爱好？
王俊超一边思考，一边查看房间里的物品，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飘窗旁。窗外是一株株高大的芙蓉树，此时已经入秋，发黄的落叶随风飘散，阳光才能依稀投进屋里，要是夏季，这样大的客厅，竟然一丝光亮都没有。
郑晓东见任务已经完成，催促王俊超道：“王警官，咱回吧，大白天的这里阴森森的！”
“昨晚偷东西的时候怎么不觉得阴森？”王俊超嗤笑道。
等现场勘验的同事就位，王俊超带着郑晓东回到了派出所。
冯惊羽已经查明房屋主人信息，是本市一家渔业公司老板，目前人正在南方出差，表示明天下午就会回来，配合调查。
法医尸检很快就出来了，婴儿是一名24周男性早产儿，因为被泡在福尔马林里，死亡时间很难确定，但是起码有半年以上。
资料显示渔业老板夫妻都是五十多岁，有一个在国外上高中的儿子。
王俊超不禁猜测，婴儿和这一家人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翌日下午，一辆黑色的奔驰大G驶进了二道河子派出所，车上下来一对50多岁的夫妇。
这对夫妇男的叫丁铁山，女的叫徐秀玲，房子是他们两年前买的，只是为了投资，平时并不过来居住。
“你们这个房子失窃了，丢失了2万多现金，要不要起诉？”王俊超适时问道。
“这么点钱就算了吧”，姓丁的老板不假思索的说道。
徐秀玲也是毫不在意这些，只是追问死婴如何处理，他们什么时候可以雇人打扫房子。
“婴儿身份还没有确定，我们先要排除它和你们的血缘关系。待会医生会过来采集你们的生物样本，没问题吧？”王俊超眼神锐利的问道。
“没问题！”俩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俩人离开后，王俊超心里犯了嘀咕。丁铁山和徐秀玲这么爽快的同意DNA比对，大概率是和婴儿没有亲缘关系。但是，两人为何要在不常居住的地方放那么多现金呢？这两个人看似积极配合，肯定隐瞒了内情。
冯惊羽这时走了过来，苦笑道：“市里来电话了，丁老板两口子近期要配合政府谈一个国外渔业合作项目，让我们不要打扰。”
“什么？案子不查了？”王俊超一惊。
“该查查，只是不能从这两口子身上挖了，想破案，去找新线索吧！”冯惊羽拍了拍王俊超的肩膀，低声提醒。
不出所料，婴儿和这对夫妇八竿子打不着。法医也给出最新判断，婴儿生长一切正常，是人为早产！可是全市的妇幼保健院都没有婴儿相关信息，那婴儿的母亲是谁？她为什么杀掉自己的孩子，把它放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又或者，她被迫杀死自己的孩子，那么她还好么？
王俊超想起上学时候学习的案例，涉及到未成年人的，总是容易让人出奇的愤怒。可现在自己面对的，更加凶残，婴儿还没来得及看一看这个世界，就被放在瓶子里，在一个空荡荡的终日不见阳光的房间。
虽然房屋主人因为特殊原因不能查了，但是其他可能接触房屋的人员必须摸查一遍。
首先就是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事发小区虽算不上高档，但是配备的物业公司在本市首屈一指，卫生安保都是一流，这些工作人员说不定知道什么情况。
王俊超来到物业公司的时候，恰好碰到保安人员换岗，两个班的保安都在，省的王俊超明天再跑一趟。
显然，小区内发生了疑似凶案的消息早已传开，看到王俊超的到来，众人竟然异常的热情与兴奋。
“听说201的业主家遭贼了，现在家里哪有现金啊，那个贼一怒之下把他家孩子弄死了！”一个40多岁的保安说道。
“你这消息可不准确，我听说那家是做大买卖的，在家里供奉呢，养小鬼！”
“天啊，我说他们家怎么整天黑漆漆的，都看不见开灯！这也太吓人了，住对门那家不得膈应死啊！”
咳咳咳！王俊超没想到这些大叔想象力这么丰富，只好出声打断。
“各位师傅！能不能回忆回忆平时咱们小区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是201附近？”
“要说不对劲的呀，那就是他家的物业费交的及时，不用催哈哈”，一个大叔打趣道。
“除了这个呢？”王俊超附和着笑了一下，接着问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在附近，看起来不像咱们小区的？”
“哎，你别说，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老王你还记得不？”一个大叔拍了旁边同事的肩膀，说道：“我前几天跟你说过，有个人在201窗外芙蓉树下站着，一动不动的，我当时还寻思这人看啥呢，我顺着他看过去，就是看几棵叶子快要掉光的芙蓉树。我回来跟你讲，你告诉我人家那是文化人的情怀，秋风瑟瑟，悲还是啥来着？”
“秋风瑟瑟，悲天悯人！”旁边同事咬文嚼字的说道。
王俊超在大叔的复述中敏锐的捕捉到一个画面，一个透过窗户长时间盯着201的男人。
随后在物业经理的帮助下，在监控录像里得到了一段模糊的影像，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穿着防风大衣，站在芙蓉树下，面露哀思，驻足良久，连树叶掉落肩膀都不曾注意。
这个人是谁呢？王俊超隐隐觉得他好像抓到了点什么。
回到所里，刚走进办公室门口，就听里面阵阵喧哗，好像有重要的人来了。
推开门，王俊超就看到冯惊羽领着一个小姑娘挨个认人，小姑娘长得很讨喜，圆圆的脸蛋，扎着马尾，正对着那群糙汉一口一个哥的叫着。
看到王俊超，冯惊羽赶忙拉着小姑娘的手过来，说道：“这是我战友的女儿，叫杨念，警校联考完了，来咱们这实习的，小王你以后多教教她！”
王俊超对送上门的苦力真是又惊又喜，这几天都是他自己跑外勤，累的饭都吃不上，现在来了一个帮手可太好了。他可不像某些老顽固，觉得女警查案不方便，只要脑子活泛，不钻营，就是好同志。
“我们查一查丁铁山他们别处的房产吧，这些有钱人名下肯定房产不止一处。”杨念听完案情进展，转了转眼珠说道。
这个方向很容易下手，房产局走一遭，结果就出来了。差点惊掉了俩人下巴，丁铁山夫妇名下居然有50多套房。
看着平板电脑上红彤彤的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进了哪个买卖房屋软件。
杨念张大了嘴巴半天闷闷的问了一句：“王哥，这么多房子他们记得住都在哪里吗？”
“记得住吧，有钱人总有过人之处。”王俊超干巴巴的回答。
俩人在车里磨蹭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入手查这50多套房产。杨念咳嗽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包女士香烟，略带尴尬的看着王俊超说道：“不介意吧？”
王俊超摇了摇头，饶有意思的看着对方，快速的点着香烟，使劲的吸了一口，然后一脸享受的吐出一个超级大的眼圈。之后，仿佛下定了某些决心的说道：“咱们基层民警没有那么多神技，无非就是不惧辛苦，全面走访排查到底。”
王俊超心中一乐，忍不住想到：这做派，比所长李大民还老成！
事实也是如此，二人花了近半个月时间才把50多处房产排查一遍。根据物业监控显示，共有5处房产周围出现了陌生男子的身影。
杨念一脸兴奋的拿出一张巨大的纸质地图，唰唰唰！把5处房产所在的小区画上了巨大的叉号，豪气万丈的跟王俊超说，“王哥，我知道了，这是邪教，恶魔崇拜！”
王俊超有些后悔那么痛快的答应冯惊羽的要求跟这位姑娘组队了。
这位的思维实在是过于跳脱！
杨念看王俊超没什么反应，以为他不知道什么叫恶魔崇拜，赶忙热心的解释道：“你看这几个房产连起来就是五角星，如果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特殊物品，例如死婴之类的，用特定的咒语就可以召唤恶魔撒旦！”
王俊超听完，愁的好想用头撞墙，又怕吓到同事，欲哭无泪的说道：“少看点电影吧！”
现在没办法接触丁铁山夫妇，更别提入室检查5处房产状况，只能一边在系统内部查陌生男子身份，一边在可疑房产附近蹲守。
杨念对于蹲守工作非常热情，主动要求去最远的那处执行任务。王俊超顿时又觉得小姑娘是个可造之才，于是主动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项。
“放心吧，王哥，我刚起了一卦，沉鱼在渊，利在东方。您就瞧好吧，我就要立头功了！”杨念志在必得的说道。
王俊超后悔的想打自己两个嘴巴子，姑娘学识渊博，他这个凡人多余操心。
蹲守任务最考验民警的耐力，俩人一班，吃住都在车里，能否立功全看运气。
是的，王俊超认可运气是成功的一部分，但是他绝对不承认神秘的东方相术也能运用在疑犯追凶上。
所以当冯惊羽打电话让他收队的时候，他觉得杨念肯定是抓错人了，这才几天，嫌疑人就落网了？
当王俊超推开审讯室的门，心里着实一惊，还真抓住了！再看已经就位准备审问的杨念同志，一脸正气与严肃，完全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王俊超第一次在心底反思，管中窥豹的思想要不得。
嫌疑人名叫刘朝阳，中原人，这次来东北竟是为追寻儿子的下落，他的儿子在2年前失踪，根据热心网友提供的线索，有人曾在二道河子附近看到过长的很像的孩子，他只是来碰碰运气。
“我看你目的性很明确啊，一直在这5处房子周围转悠，为什么？”杨念面对嫌疑人的哭诉，完全不为所动。
“因为我不确定我的孩子在哪一所房子里！”
“你可以寻求警察的帮助。”
“警察？别搞笑了！就你们这些小民警能动的了背后的人吗？你们能拿到搜查令吗？你们也就在我们老百姓面前逞威风罢了，我知道你们想抓我顶罪，热心网友早就通知我了，说你们四处抓我呢，我这人不爱给别人添麻烦，就去离得最近得地方露露脸，让你抓，让你们立功，哈哈，我是不是个大善人？”刘朝阳仿佛对警察系统颇为不满。
“你不要情绪激动，如果你真的有确切证据，我们一定帮你找回儿子！”王俊超安慰道。
“找个屁！我儿子不在这，我要回家，我要去别的地方找儿子！快放了我！”刘朝阳越说越激动，开始双手砸桌子。
杨念想过嫌疑人会狡辩，会否认，却没想过会变得癫狂。
一时间民警们都不敢开口，只能等嫌疑人慢慢冷静下来再问。
过了十多分钟，刘朝阳再次开口：“你们知道人能坏到什么程度吗？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改运，就夺别人的运。你们警察肯定比我们清楚，每年拐卖儿童的案子得有多少吧，很多有钱人家自己能生孩子，还有买孩子。他们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挡灾。
呵呵，如果我儿子被拐走了，替人挡灾去了，我不至于这样，起码他还活着，不是么？可是你知道你们本市的名人，丁铁山居然雇人杀了5个小生命，给自己的儿子永远的抬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果情况属实，这可是特大命案！”冯惊羽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去小孤山腰的归一道观问问吧，我只知道这么多。”刘朝阳说道。
等民警们来到归一道观的时候，道观里已经人去楼空。在里边捡废品的村民说，这座道观的香火一直很旺，来这里的人都开着豪车。
去道教协会咨询，得到的答复是，这座道观只是一处旅游景点，开发小孤山的时候才建的，至于说借运改运纯属无稽之谈，道教里根本没有这种说法。
涉及儿童拐卖，某些保护伞也变成了纸老虎，法院迅速签发了通缉令和搜查令。
当丁铁山其他4处房产的大门被打开的时候，民警们都愤怒了！
每栋房屋都装修的华美异常，都在阴暗的客厅放置一个透明罐子，里边是小小的受害者。
丁铁山面对证据直接供认不讳，说是他的儿子天生愚笨，担心继承不了家业，求助归一道观的大师后，大师给他安排的改运之法。他只负责购买房产，里边的布置都是道观大师提供的，他们夫妇只在完工后，验收过一次。
刘朝阳异常冷静的接受了一切，或许他无数次站在芙蓉树下张望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了今天。
杨念却受到的打击不小，她平时爱好广泛，对一些神秘学尤其感兴趣，可她也只是把那些当成枯燥生活的调剂，没想到居然有人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罔顾他人性命。
这世间一切都是人性的博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