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的工地彻底停工了，陆陆续续有人去看房。老何大黄都去过几次，回来连连称赞是个好小区是个好房型。
虽然立秋很久了，但是仍然烈日炎炎，毕竟这里的夏天有六个月，从四月末到十月末。
几场大雨过后，树叶翠绿，知了还在叫。走在路边，偶尔还有野花。但是工厂里面却很少小情侣出来走动，每个人都被主管逼着加班，虽然他们对工资也满意，但总觉得心里别扭。
在工人忙碌的身影里，皮总的钱越来越多，在一场小雨过后，皮总觉得房间太闷，就开车出来闲逛。
皮总想起老何夸过的小楼，就径直奔河对岸的售楼处而去。
刚停好自己的宝马车，就看到硕大的售楼处金碧辉煌，门口有两个漂亮的迎宾小姐，皮总在售楼处旁边的空地里抽了一支烟，看着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扔掉烟头走进售楼处，立刻有个白衬衫黑短裙的年轻女人跟上来，一边介绍小区结构一边给皮总塞名片，皮总摆摆手不要。这位售楼小姐跟着皮总转了两圈，就走开了。
皮总看着房子的模型，户型很齐全，和他家面积差不多的房子价格很优惠，如果付全款还减免两年物业费。皮总暗笑道：“这么偏远的房子谁会买？租来住还是挺舒服的。”
皮总身旁又围过来几个人，争着看房子户型，还有个老头连连摇头抱怨房价高，皮总看了这些衣服皱巴巴的人，走开了。心里暗暗发笑：“这个三室两厅才多少钱？我赚两个月就可以付全款了。”
皮总百无聊赖地开车溜达，到了一家新开业的大饭店，往里没走几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是莉莉。远远看着莉莉头发散乱，身形臃肿，脸色疲惫不堪，眉眼间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皮总暗自惊讶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的时候问道：“莉莉，是你吗？”
莉莉穿着米黄色的连衣裙，身上全是奶渍，抬头看见皮总马上转向一旁。
玉柱站了起来，问道：“皮总，你来吃饭吗？”
皮总这才看到莉莉的对面坐着玉柱，小伙子还是精神矍铄帅气逼人，热情地伸出手来。
皮总和玉柱的手碰了一下，笑着说：“看这里新开业，就尝尝鲜。”
玉柱拉过来一个板凳说：“要不要一起吃饭？”
莉莉回过身来，狠狠地瞪了玉柱一眼。
皮总见状忙说：“我约好人了，我去那边。”
玉柱红着脸说：“莉莉有点产后抑郁症，我带她出来走走。”
皮总看着小婴儿头发发黄脸皮发黄，瘦小的脸上两只眼睛眨巴着，问道：“男孩女孩？”
“女孩，本来以为是儿子了。我妈四处拜神许愿，还是个女孩。”玉柱叹了一口气。
莉莉的眼泪流了下来，又转过身去。
皮总有点愠怒，说：“女孩怎么了？我家就是女儿，金疙瘩一样，宝贝着呢。这小女孩长大了，一定跟莉莉一样漂亮，一样能干。来，我给个见面礼。”
玉柱连连摆手不要，莉莉一直背对着皮总小声哭泣。
皮总看见，桌上只有两盘菜，一盘鸡蛋豆腐，一盘小鸡炖蘑菇。两碗米饭。就说：“玉柱，我也算老大哥了，我的女儿都上初一了，现在莉莉还在月子期间吧？要注重营养，排骨牛肉牛奶水果要换着吃。”
玉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对，莉莉胃口不好，我怕浪费，就弄得太简单了。”
莉莉的哭声越来越大，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玉柱不好意思地说：“皮总，你看，这局面多不好意思。”
皮总看了一眼莉莉，看了一眼玉柱，说：“我去那边吃饭了。”
等到玉柱去结账的时候，前台告诉他已经有人买过单了，还顺手指了过去，玉柱看到皮总一个人点了一桌子菜，正在慢吞吞地吃饭，心里泛起涟漪。
莉莉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皮总吃得津津有味，一个人一桌子菜，闭上了眼睛，感觉前台这边的阳光射进来，刺痛了自己的眼睛。
婴儿的哭声传过来惊醒了莉莉，玉柱赶紧过来抱住小婴儿，埋怨莉莉说：“让你喂奶你非要出来走走，这下孩子饿哭了吧？”
天气时好时坏，每个人的生活都在慢慢继续着。工厂又参加了下半年的展会，效果比上半年还好，接到的订单直接排到了明年六月份。即便如此，隔几天就有一些小订单会进来，除了新客户，还有老客户经常回购，工厂明显运转不灵了。生产线和品管部经常起冲突，仓库和生产线之间也有矛盾，大黄整天都接到投诉和离职信，抱怨压力大，抱怨工作环境差，抱怨勾心斗角累。
皮总不得不又召开了主管会议。
大黄说：“订单多，还是招人吧。”
陆志强反对说：“主管要从头脑里有品质观念才行，现在有些生产线小组长幻想请我吃饭让我降低品质标准，他们这样做就是缺乏责任心。工人不负责任，主管再想偷懒，到品管这里被我打回重做，能怪我鸡蛋里头挑骨头吗？我要是再不严格把关，到了老胡老何那边出货了，回头再扣款赔款，怎么办？”
老何点头附和。
老胡说：“如果总是因为返工耽误交货期，我这大客户就保不住了。他们会暗地转移给同行，我们怎么办呢？”
皮总看着大家说：“还是群策群力，最后我来一锤定音。”
陆志远说：“仓库得翻新了，不然灰尘大味道也大。那些车间工人也太没有素质了，整天脚踩着白色布料来搬东西，我一个人打得过他们几个吗？等到样品组来领白布了再骂我不会保管，我一个人吵得过她们几个吗？还投诉我态度不好。”说着看向大黄：“黄主管，你那里我的投诉最多吧？都是样品组的女孩子投诉的吧？她们就是看我不顺眼，没事找事。她们当中好几个人还欠我钱呢。想把我赶走了不用还钱吗？”
陆志强捏紧了拳头，捶了一下桌子。陆志远不吭声了。
皮总说：“没事，志远是个小孩子。”
老胡接着说：“我都听皮总的，今年一年发展都很顺利，皮总的眼光是很准的。”
大黄说：“怎么增强责任心？总不能再加工资吧！每个部门每周例会都反复强调了，工作态度作业标准考核标准一周读一次，我想不出来办法。”
老何说：“下半年开始我觉得身体在走下坡路，眼睛整天对着电脑发邮件很累，出去应酬客户也喝不了多少酒，最关键是还经常为交货期延期生气，幸亏客户都是实力不大的小客户，没有那么多话语权。不然我可做不到老胡那样天天给客户道歉检讨自己。订单经常因为品质问题返工是不划算的。一遍做好最省时省力，返工的订单既没有加班费也不按件计费，也不扣工资扣奖金，往往重做一遍品质也没提高多少。”
“对。”大黄说：“车间那些熟练工技术没问题，责任心也没问题，工资奖金都满意，他们就很少投诉。就是些年轻男女爱糊弄小组长，要罚他们吧怕离职，本来人手就不够，不罚他们吧，他们就得寸进尺，反正就是混日子。”
皮总站起来打开窗户，对着大家说：“看见对岸的房子了吗？我去问过价格了，你们好好干几年都能拿出首付，为什么就不加把劲呢？搞不清楚年轻人的想法。”
“他们要自由。”大黄说。
大家都笑了。
皮总说：“再招人不合适，整个车间没有多余的空地了，不然搞一屋子人，半成品和成品放哪里？”
大黄说：“宿舍也由四人间改成八人间了。没有多余的宿舍了。宿舍里住的人多了就打架斗殴，已经发生好几起了。还有个女宿舍说刚发的工资塞枕头下面就丢了，问谁都说不知道。”
“还有其他纠纷吗？”皮总问。
“有，本来一对夫妻住一个单间，上次招人之后就把两对夫妻塞到了一个房间，两张床中间用布帘子隔开。现在两个女的见面就吵架，两个男的见面都不说话，都觉得对方应该搬出去。”
“那就把他们分开。”皮总说：“你怎么弄出这样的事？大黄，你缺德。”
“怎么分开？把这两个女的塞到八人间的女宿舍吗？把这男的塞到八人间的男宿舍吗？”大黄红着脸问。
“这？”皮总无语了。
老何说：“既然没办法再招人，就外发一部分订单吧。”
陆志强马上反对说：“外发的品质还不如车间混日子工人的品质。再说这两年都没有外发过，品质更难控制。”
皮总说：“两条腿走路吧。一个办法是提高外发质量，我去找合适的人。还有一个办法是推掉一些利润低的订单，也可以推掉一些没有实力的客户，他们的订单一个都不做，这样维持住现有的利润。”
老何说：“那我工作就会轻松很多，很多客户的订单都是微利，还有些只做一单就不来了，从来没有回购过。还有些小客户订单要求很刁钻，太浪费我心力了。我倾向于把一直稳定购买的客户维持住，把这些客户的订单品质和交货期管控好。”
“对，招人治标不治本。新人对工作不熟悉，对工厂没感情，对产品品质不重视，不应该在他们身上花费太多时间精力。”陆志强认真地说。
“现在你们知道了，我这老板不好当。永远都是有意外，有烦恼。谁知道订单多了也有烦恼。”皮总坐到位子上说：“老何，老胡，你们把主要客户的成本和利润核算给我，我自己再计算一下管理成本，看看下一步怎么办。我也硬气一回，不要那些没实力的小客户了，这样差旅费和招待费也会省下来一点。大客户大订单，我让他住星级酒店吃大餐，小客户就自生自灭吧。你们不要明着拒绝小客户，要委婉，就是一个字：拖。时间久了他们自己会转向其他厂家的。明白吗？”
老胡点点头。
老何点点头。
散会以后，皮总想来想去，拿出手机拨通了阿杰的号码。一次没人接，两次没人接。过了十分钟，还是没人接。晚上打过去，还是没人接。皮总又拨打莉莉的手机号码，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皮总对着手机屏幕，一时间不知道还能找谁来负责外发工作。
过了几天，大黄在皮总的授意下，开除了几个混日子的工人，杀鸡给猴看。同时贴出来一个告示：“给每个经理和主管的底薪都增加一千元，以表示对他们辛勤工作的支持。也希望大家都努力配合各自的主管积极工作，不然就开除。”
自此以后，老胡老何等人士气高涨，开始有选择地接订单，陆志强的抱怨也少了很多，大黄接到的投诉事件也少了很多。皮总的钱却仍旧源源不断地奔跑到他的口袋里，安姐几次过来对账发现利润一直在增加，连连夸赞皮总领导有方。皮总高兴地摸着肚皮说：“别看订单少了，但是利润多了。大家还都不那么累了。整天追着客户跑太像孙子了，只服务好这些大客户老客户，到有点像大爷了。”
已经立冬了，天气偶尔还会炎热几天。这天下午下班后，四五个人围着马大山聊天。
黝黑粗壮的马大山抬着手腕说：“我这表，劳力士。”
“算了吧，一看就是地摊货。”
“还怪闪呢，那里面镶钻石了？”
“多少钱？”
“两百块，我给还价到一百。”马大山骄傲地说。
大家一阵哄笑声。
马大山不明所以，继续说：“我现在哪个月都得花三千，不然就过不下去。”
“你工资哪有三千？你还得养家！”
“我妹给我的，她的钱就是我的钱！”
“那你怎么当哥的？你不心疼你妹妹离婚了一个人过？”
“二妞从小就自立，她十四岁就外出打工，我家老房子翻新都是她打工赚的钱，这都好几年了。大妞不行，还多读两年书呢，整天就是闷头干活，在家里忙完就去种地，种完地又忙家里，到现在也没嫁出去。”
“你还有个妹妹吗？”
“为什么嫁不出去呢？我们村里都是娶不到媳妇的。”
“我爸妈要的彩礼高，别人拿不出来。再加上她整天干活，就留在家里了。”
“大妞多大？”
“三十三。”
“要多少彩礼？”
“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马大山伸出两根手指头。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声。
这时，远处过来一个人，摇摆着身体，一身紫红色的的职业装，戴着墨镜，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大家都看着这个人越走越近。原来，是马丹丹陪客户吃完饭回来了。
马大山低头钻进了保安室。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四散开来。
这天，安姐来工厂对账，中午给皮总做饭的时候发现盐没有了，就交代说：“我到附近的小超市买盐去了。几天不来，你这边没盐了都不知道给我说一声。家里的盐是井盐，他们卖的都不知道是什么品质。”
皮总答应了一声，坐着坐着觉得身上有味道，就进去卫生间冲凉了。
马丹丹拿着样品组的奖金考核表交给大黄，大黄说：“我一会要出去，你直接交给皮总好了。”
马丹丹来到办公室，没有人。就接着往前走，来到皮总宿舍，门虚掩着。她闻到了辣椒和洋葱的味道，知道里面有人，就推门进去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皮总光着身子从卫生间里面出来了。
“啊！”马丹丹大叫一声愣在原地。
“啊！”皮总看到马丹丹马上拿起一本书挡在胯前，光着屁股钻进了卫生间。
马丹丹回过神来，赶紧放下考核表走了。
不一会，安姐推门进来，发现皮总不在，就自顾自炒起了菜。等摆好饭菜还不见皮总，就打手机喊皮总吃饭。结果手机声从皮总脱掉的裤子里传出来。
“怎么回事？”安姐把皮总从卫生间里拉出来说：“大中午冲凉干什么！喊你也不答应一声。”
“哦。”皮总应付了一声，开始和安姐一起吃饭。
下午开会的时候，因为老何请病假，大黄让马丹丹代替老何开会，马丹丹不肯去，大黄生气地说：“你是老何的助手，他请假了你肯定要替他开会。不然谁知道你们部门的工作进展。”
开会的时候，皮总看到了马丹丹，立刻扭脸去看别处。马丹丹则低着头一言不发。安姐简单讲了一下这个月的进出账目和坏账情况，通知老胡早点追回尾款，怕夜长梦多。
等到皮总讲话的时候，他说：“老胡，你晚上跟我应酬个客户去。”
“安姐刚才还催我快点追尾款呢。我喝一次酒醉三天，耽误催账了。”老胡弯着腰说。
“陆志强，你去。”皮总说。
“下午有个客户要过来验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忙完。别这边没忙完，你那边就开始应酬了。”陆志强看着皮总说。
“你们谁能喝酒？”皮总问。
孙丰低下了头，陆志远舔着嘴唇在玩手中的笔。
“我。”马丹丹小声回答。
“这？”皮总犹豫着不说话。
老胡问道：“你酒量多少？”
“半斤。”马丹丹低着头说。
安姐说：“女同志喝什么酒？你自己去得了。”
皮总看了一眼安姐，又看着马丹丹说：“你晚上有时间吗？”
“有。”马丹丹仍旧低着头。
“那就你吧。本来是喊老何过去的。”皮总说。
当天晚上七点，皮总带着一言不发的马丹丹赶到了客人住的酒店，进到单间里面，马丹丹立刻把皮总脱掉的外衣搭在椅子上，坐在皮总旁边。客人热情地和皮总握手，和马丹丹握手。
一身宝蓝色职业装的马丹丹热情地端茶递水，席间不停地插科打诨，逗得客户哈哈大笑。每当客户敬酒的时候，马丹丹都设法挡酒。
于是客户有点不满了，说：“你这个老板不真诚，不喝我的酒。你的人已经喝了三杯啦。你一滴都没喝呢。”
皮总赶紧站起来接过酒杯说：“该罚，该罚。”
“皮总还要开车呢！我替他喝了。我连喝三杯算一杯怎么样？”马丹丹也站了起来。
“喝醉了就不要回去了。”客户一脸不高兴。
“喝，怎么不喝？”皮总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好，好酒量。再来一杯。”客户叫好道。
皮总接过斟满的酒杯说：“我祝朱老板生意兴隆家庭幸福！为咱俩的友谊干杯！”
“干杯，好！”客户也高兴地端起了酒杯。
不一会，客户上厕所去了。
皮总说：“快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开工厂的商务车赶过来。一会接我们回去。”
“那你的宝马车怎么办？”
“让司机送完我们，打的过来再开回去。”皮总晃了晃头说。
一顿饭吃得宾主两欢，客户醉醺醺回酒店客房了。
马丹丹也步履蹒跚，但仍然和司机合力把醉倒的皮总扶进了车里。
到工厂后，司机和马大山一起把皮总架到了宿舍。皮总倒在床上，嘴里还说着：“再来一杯。”
司机转身就走了，马大山拉马丹丹一起出去，马丹丹说：“我给皮总盖个被子，你先出去吧。”
马大山捏着鼻子赶紧走开了，嘴里还说：“酒气这么重！这是什么酒？”
马丹丹往皮总床边走过去，突然摔了一跤，自己爬了起来，走到皮总身边。把被子盖到皮总身上，把皮总的头侧向一边防止他呕吐的时候噎到自己。看了皮总一会，就蹲下来依偎到他胸前，听着皮总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过了一会儿，就悄悄地走开了。
马丹丹回到宿舍，慧慧早就睡着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全是皮总的影子，高高的个子，微微隆起的肚腩，光着的屁股，还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马丹丹索性洗了把脸，来到办公室工位，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