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连日加班加点赶货，所有的订单都按时保质完成，没有了投诉和客户扣款，工厂连着两个月效益大增，再加上老胡的大客户提前下单，工厂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期待更美好的未来。
河对岸的工地不再那么吵闹了，天气虽然寒冷，每个人心里却热气腾腾。
皮总都胖了一圈，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声音嘹亮在给部门负责人开会。
“各位，感谢大家的努力工作，这两个月业绩几乎翻倍，太感人了。”
大家都热烈鼓掌。
皮总环视大家说：“大家都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以后开会都要敞开心扉，不要在背地找我诉苦。”
“没有。”一个个都摇头。
“那谁有什么意见，说说吧。”
“皮总，这个月要不要给员工加工资，之前你提过的。”安姐问道。
“条件还不成熟，现在情况是好转了，但不能加工资，快到年底了，人员流动大。我们加工资是想留住人对不对，现在工资刚加上去，别人过完年不上班了，怎么办？”皮总温和地说。
安姐点点头，说：“那就一人发个大红包吧。连着一个月天天加班到十二点，这工作强度太大了，得犒劳人心。”
皮总想了一下说：“主意挺好，但你想想看，每天这一百人左右的夜宵开支，也免费提供一个月了，算起来也是一大笔钱。”
安乐乐温柔地说：“红包金额小一点，就是一个心意。一人五十怎么样？”
皮总沉默了。
陆志强和孙丰相视一笑。
老胡和老何压根都是木头人。
大黄咳嗽了一声说：“皮总，安姐，犒劳人心有很多办法，过几天就是元旦了，我们办个元旦晚会怎么样？这个月31号办晚会，元旦放一天假给大家伙休息。”
“这个办法好。”皮总高兴地说：“我本来就是个爱热闹的人，你们几个都要表演节目，我们做领导的，必须带头。”
大黄说：“那就这个月31号晚上7点开始，我把通知发给各个部门负责人，大家自己往上报节目。”
大家都点点头表示同意。
“预算不要超过两千。”皮总说：“就搭个台子买个横幅，左右两根柱子旁边绑好气球，要五颜六色，不要图案。没问题吧？”
“要不了那么多，台子用几张桌子拼起来搭三个楼梯出来，横幅要花点钱，我买便宜的布料就可以了，上面就印刷元旦晚会四个字也不花什么钱。”大黄说。
“老胡，老何，你们的意见呢？”皮总问。
“没意见，都听皮总的。”老胡说。
“我也听皮总安排。”老何说。
“那我就增加一个抽奖环节，光表演节目虽然热闹但是没有凝聚力，增加个抽奖环节，谁走掉了抽中了也不算，当场作废，这样保证大家节目看到最后。”
“还是皮总想得周到。”大黄由衷地赞叹道。
“那就一个一等奖，两个二等奖，五个三等奖，十个幸运奖，总共十八个抽奖名额，每个人的中奖率是百分之二十左右，够维持人气了。”皮总说道。
“金额呢？”大黄问。
皮总笑着说：“一等奖两百块，二等奖一百块，三等奖二十块，总共花费四百块。幸运奖就发库存的矿泉水好了。一人三瓶。”
“冬天发矿泉水干什么？怪冷的。”安姐温柔地打断说。
“那就一个人十块，一百块。总共花费五百块，不能再多了。”皮总看着安姐说。
“这样总预算在二千五百块以内。”大黄说：“我下次周会把节目单拿过来给皮总确认。”
“那好，我就赏识大黄这样的人，听话照做，很正能量。”
孙丰和陆志强又相视一笑。
散会后，老何问老胡：“怎么今天一句话不说？”
老胡反问道：“我订单这么多，还以为是今天的议题呢。搞了半天，风头全让大黄抢了。”
老何哈哈笑着走开了。
中午的时候，马丹丹接到上报节目表的通知，十分激动。下午刚上班就被样品组的小女孩围了起来。
“马姐，我要唱歌。”
“马姐，我要跳舞。”
“马姐，我俩合唱，还是边唱边跳那种。”
马丹丹全都认认真真登记下来。
“马姐，你这个字也错了。”
“就是，这错别字交上去多丢人！”
马丹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那你来写，可别写错，别让人看我们样品组笑话。”
大家都登记完了，马丹丹说：“把我的节目也写上，演唱《爱你一万年》。”
“你有礼服吗？这通知单上写自备礼服的。”
“哦，表演还得自己花钱买礼服吗？”马丹丹想了一下说：“那我不唱了。”
“那么下午就交上去吧。”
“别走，都别走，为了表现我们部门的团结向上精神，大家都集体表演一个节目怎样？”马丹丹问。
“那好。”
“表演什么呢？小喜鹊怎么就你一个人不说话？”马丹丹问。
小喜鹊无力地看了马丹丹一眼，继续趴着说：“我要走了，不参与表演。这两天就辞工回家结婚。”
“那算了，这么小一点点就结婚，等着后悔吧。趁着年轻要多玩几年，多选选好男人，选不到的话就自己攒点钱嘛。结婚可没意思了。”马丹丹无奈地说：“这里你身材最好，跳舞肯定好看。”
“不参与，我一会把辞工信交给你。”小喜鹊继续懒洋洋地趴着。
“别理她了，一直蔫巴着。”马丹丹招呼大家说：“这样好了，我们集体跳《踏浪》，我领舞怎样？”
大家很不放心地说：“你会跳吗？我们只会唱不会跳。”
“这个节目要礼服的。”
“我们就穿厂服跳舞好了。”
“那厂服好丑，我平时都不穿。”
“这不是为了省钱吗？”马丹丹说。
“那行吧。大家每天下班排练节目。现在我去交节目单。”
来到大黄这里的时候空无一人，大黄在无聊地翻看网页里面的新闻。
“黄主管，我们样品组的节目单。”马丹丹双手捧上去。
“这么多吗？这得多长时间，晚会就三个小时，你们就十个节目！”
“大家都很热情，都是小女孩，爱玩。”
“不行，不行，开头要皮总致辞，中间还有抽奖，每个部门都十个节目还了得？只给你们样品组二十分钟节目时间，赶紧删除成四个，一首歌曲五分钟，差不多了。”
“大家都很热情的，说不定其他部门没人表演呢？”马丹丹焦急地说。
“那怎么会？平时上班多劳累，这里也没地方去放松，大家都会积极参与的。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好几个男的告诉我要表演相声小品。他们演起来可是没完没了，非要闹够不可。”
马丹丹嘟囔着说：“那就牺牲我们了？”
“那我跟老何说。”大黄无奈地看着马丹丹。
“不用，不用找我老大。”马丹丹郁闷地看着节目单。
“就这四个好了。”马丹丹说：“我把跟我关系不好的那些人节目都划掉了。”
大黄笑着说：“你也回去问问大家的意见。不要激起众怒。”
“不用你管。”
“你还领舞吗？”大黄问：“你会跳舞吗？”
“不会，但我可以学。”
“不行，你三十上下吧，又不苗条，跳舞不好看，现在学连一个星期时间都没有，你不要领舞，最好都不要跳舞。”
“那是我的事，别看不起人。在皮总面前表现自己有什么不好？”
“唉，你表现你好的一面，擅长的一面，对皮总有用的一面好不好？你跳舞肯定不好看。烧火棍子僵尸舞，我都仿佛看到了。”大黄无奈地笑着。
马丹丹沉思一会，说：“黄主管，你讲得很有道理。要不是跟你聊天，我就丢人丢到皮总跟前了。”
“那回去吧，节目单我收下了。要有什么改动周末前通知我都可以。”大黄又去看新闻了。
“黄主管，那我怎么做才能在晚会上露脸？”马丹丹诚恳地问。
“我怎么知道？我不了解你的特长和优势。要不你去问问何经理？”大黄头都不抬地说。
马丹丹郁闷地走到老何办公室，讲出了自己的要求。
老何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我找大黄去说，让你抱着抽奖的纸箱，这样也算在皮总那里露脸了。”
“这又不是才艺！”马丹丹有点气恼。
“这比才艺露脸多了。你知道吗？整场晚会要抽十八次奖，整场晚会中间你动不动就要站到台上，除了主持人就是你露脸次数最多。”
“要穿礼服吗？”
“我跟大黄说一下，帮你租个礼服，你不用花钱，对了，你做这个司仪还会有化妆师来给你打扮一下，你就负责每次抽奖时抱着箱子上去，全程笑呵呵地配合皮总安姐抽奖就行了。”
“这样算起来也不错。还有其他好处吗？”马丹丹问。
“不要贪心，就是个晚会，你这么重视吗？样品组的事情才重要。”老何笑着走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说：“按照我对皮总的了解，我推测他每次抽奖后都会拍照留念，还会把合影放到工厂告示栏里面。记住拍照的时候要笑地很诚恳很光荣。现在我就去找大黄说这个事。”
马丹丹下班后不停地对着镜子练习笑容，看得慧慧都傻眼了。
“丹姐，你这是什么病吗？一下子笑地咧开嘴，一下子又不笑，一下子又嘴角微微动一下？”
“慧慧，我这是找自己最好看的笑容呢！你帮我看看哪个好看。”
“都好看，只要是真心的笑容，无论怎样都会好看的。”慧慧说。
“说了你也不懂，不问你了。对了，元旦晚会你报名了吗？什么节目？到时候我拉着样品组十几个人给你拼命鼓掌。”马丹丹一边找笑容一边问。
“没有，我不喜欢嘈杂的地方。”
“就你这长相这身材，去唱歌跳舞吧。还有你这气质，当个主持人都可以！”
“不，我不参加。我在宿舍睡觉。”
“还有抽奖呢！一等奖两百块！”马丹丹激动地说道。
“就是不去，两千块也不去。我们部门是胡经理表演单口相声，他已经劝我半天了，我本身就没啥才艺，也不习惯吵闹的地方。人贵有自知之明嘛，我呆在自己舒服的地方就好了。”慧慧一板一眼地说。
“那可惜了，小美女，皮总可是记不住你了。之前睡在你床铺的莉莉，就是皮总的红人，得了很多好处呢。我劝你还是考虑一下，在皮总面前表现表现。”马丹丹诚恳地说。
慧慧微笑着走开了。
老胡在厂门口送别小喜鹊，冷风吹过来，小喜鹊的头发乱糟糟的。
老胡提着两个大行李袋说：“这么重，你自己上火车能搞定吗？”
“能，胡叔，谢谢你。”
老胡掏出一把钱说：“大侄女，好孩子，你的事回去谁也别说。跟你叔叔也别说，这是为你好。农村流言蜚语多，你回去结婚了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不能再拿你的钱了，胡叔。我自己有点钱的。”
“拿着吧。你叔叔辞工的时候把你交给我，我还是疏忽了，太忙了，没顾上你。说起来你也帮我很多忙呢。”
小喜鹊推着老胡的手，坚决不收。
“陆志远知道你今天回家吗？那个孙子货，找机会我得狠狠教训他！”老胡的胡子都一根一根翘了起来。
“我不想提起他，永远都不想再提起他。”小喜鹊的眼泪流了出来。
“唉，我的傻侄女，你以后得好好生活，你老家对象定下来了吗？”
“我妈已经收了彩礼了。”
“家里条件怎么样？”
“也是没钱，但比我家强一点。就是一个村的，知根知底。那家人都老实，我妈说嫁过去不吃亏，有事情娘家也能帮忙，就是闹矛盾也不怕，一会工夫就能找到他家门上去收拾他。”
老胡微微一笑说：“见你叔了，给我带个好。以后缺钱可以找我借，不要再乱找其他人，女孩子家不要别人一请吃饭就过去，不要再上陆志远这种小白脸的当。”
小喜鹊低着头，老胡把两个大袋子塞进的士车后备箱。
过了几天，元旦晚会开始了。
皮总拉着安姐坐在兴高采烈的工人中间，大黄在不停地维持秩序。
这时，男主持人陆志强出场了，一边向大家挥手一边高声说道：“元旦晚会开始！欢迎大家的到来！”
接着女主持人也出场了，马丹丹看着如花似玉的女主持人，撇着嘴角说：“就是一个普通工人，就漂亮这一个晚上。”
陆志强在这寒风中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西装，鼻子有点红红的。女主持人只穿了一件拖地的大裙子，脸上涂满了厚重的粉底，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声音也有点发颤，拿着麦克风说：“首先请皮总讲话，有请皮总。”
皮总三步并做两步，向一匹奔跑的马跑到了台上，拿着麦克风说：“大家好！今天风有点大，但大家热情似火，都冷不冷？”
“不冷！”台下老胡老何大黄扯着嗓子喊。
“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两个月看着大家又忙又累，我着急啊，就想着怎么舒展舒展筋骨，天冷了旅游不方便，近处没意思，远处又怕耽误工期，就组织起来大家乐一乐，说是晚会其实是给大家发钱的，都不许走开，有十八次被抽中的机会！当场发钱！抽到名字了赶紧上台拿钱合影，没人过来就作废，换下一个人啦！”
大家都期待着抽奖，催促说：“可以表演节目了。”
“好，咱们的流程是表演一个节目之后就抽一次奖。开始吧。”皮总热情地回应大家。
陆志强接过话筒说：“第一个节目，有请黄主管演唱《感恩的心》。”
下面一片嘘声。
安乐乐有点不自在，忍住了。
皮总等到节目结束，立刻登台抽奖，马丹丹早已站到台上，一脸灿烂，戴着黑框眼镜，嘴唇涂成桃红色。
“先抽幸运奖，一等奖最后才抽的。我看谁会放弃一等奖不看完晚会的。”皮总笑着大声喊道：“陆志远。幸运奖，十块钱！”
陆志远高兴地跑上去举着十块钱和皮总合影，马丹丹抱着抽奖箱站在他俩旁边，咧开嘴角笑意盈盈，大红色的礼服十分抢眼，黄澄澄的绸布包裹的抽奖箱也很抢眼，皮总高高的个子穿着圆滚滚的羽绒服，陆志远个子低一点穿着皮衣皮裤。
“拍好了。皮总。”大黄在台下大声喊道。然后皮总走下台，陆志远跳下台，马丹丹抱着箱子站在台子一角。
又表演了一个节目，安乐乐小声告诉皮总说：“我先回家了，吵得头疼。”
“别啊，你是老板娘，你得抽奖的。还得合影呢。”皮总拉着不让走。
“太吵了，头疼，我要知道这么吵就不会来。你抽完奖早点回家。明天带女儿逛公园。”安乐乐温柔地说完就走了。
看着安乐乐的背影，皮总有点不悦，大黄赶紧递过来一杯奶茶，说：“皮总，暖暖身子。这本来是给安姐准备的。”
“好，放这吧。”皮总无可奈何地笑笑。
不一会，老胡表演单口相声，大家笑成一团。样品组表演跳舞，大家都连夸好看。老何表演诗朗诵，大家都表示听不懂。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人们渐渐疲惫了，马丹丹却始终一脸灿烂地笑容，每当皮总登台的时候都投去崇拜的目光。皮总在这崇拜的眼神和灿烂的笑脸里得到了些许安慰，在一次抽完奖小声地说：“你不累吗？可以换个人捧箱子，都站了两个小时吧。”
“不累，只要看着皮总就不累。”马丹丹轻声地说：“在皮总这里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不仅我，我的哥哥也应该为皮总努力工作。”
“你哥哥？”
“对，他过完年也来这里上班，当保安。”
“好，也是老何安排的吧。”
“对，说是保安室要找个可靠的人。”
“好。我知道了。”
马丹丹目送着平易近人的皮总渐渐走下台阶，心里满是骄傲和感激。
整场晚会闹腾到十一点多，人群还是不肯散去，大家都在等待一等奖。
“慧慧，一等奖，两百块。”皮总大声宣布。
然而没有人走上台来，皮总略微等了一下说：“慧慧，一等奖，两百块。”
人群中大家都在找慧慧，马丹丹轻声提醒皮总说：“她在宿舍睡觉。她说过了不会过来。”
皮总遗憾地说：“重新抽取一等奖。这次是……”
皮总拉长了声音，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安乐乐。”
于是皮总把纸条一揉塞进口袋说：“老何！一等奖，两百块！”
老何兴高采烈地跑上台和皮总拥抱合影。
马丹丹笑着站在他俩旁边，鼻子已经冻得流出了鼻涕。
元旦过后，大家又回到了紧张的工作状态。马丹丹这天中午下班时路过告示栏，发现一群人在叽叽喳喳。
凑过去一看，上面贴满了元旦晚会的照片，她数了数自己和皮总的合影，一共十八张，看着照片里的皮总高大帅气，浓眉大眼，满脸笑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衣着华丽丽的，描眉画眼，满脸笑容。
“马姐，你太上相了。平时没打扮看不出来，这照片上挺顺眼的。”一个人打趣道。
“滚。”马丹丹翻了个白眼。
大家一阵哄笑。
这天下午老何接待客户，把客户带到样品组讲解手工流程，谁知道这个客户径直走过来和马丹丹打招呼，嘴里还喊着：“老板娘好。”
样品组的人都愣住了，老何也一怔。
马丹丹停下手中的活，四下看了一眼说：“你说我？”
客户是个大近视眼，镜片像啤酒瓶底那么厚。这个圆滚滚地秃头说：“我参观工厂的时候看到告示栏了，你站在皮总身边对不对？一身喜庆，满脸骄傲，很端庄。老板娘，来，握个手吧。你和皮总有夫妻相呢。”
马丹丹脸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员工，老板娘在财务室。你弄错了。”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我先入为主了。哈哈哈哈。”秃头马上抽回手说：“那你不是皮总亲戚吧？看着有点像呢，都是浓眉大眼。”
老何赶紧打圆场说：“刚才皮总交代过了，咱们晚上一起吃饭。这是样品组的负责人，她跟皮总一样热情大方，并不是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