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从龙，风从虎。
云，无形也。
琉，琉璃光彩也。
“琉云，姜琉云。”
冥船上的红衣女子轻轻念出自己的名字，气流在舌尖打转，舌根发酸。
姜琉云想起来某一世的一个人，他总是喜欢叫自己的名字。
姜琉云很不理解，他那么喜欢自己这个名字吗？
姜琉云将手浸入忘川河，河水寒冷，却足够让她清醒。
那一世，她是个女将军。
将军没什么稀奇，但是女将军却难得。
她那一世生在功勋之家，祖上皆是为国捐躯的忠烈之士。
等到她这一代，可能因为祖先全死在沙场上了，所以人丁稀少，无男婴出生。
可能要感谢那时的皇帝，开明宽容。
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
皇帝也不是很在意将军是男是女，只要能为他打胜仗就好。
所以，她可以有机会在沙场征战，保家卫国。
姜琉云那一世有个青梅竹马，是某个一品大官的孙子。
叫什么来着？
他长得斯斯文文，弱不经风的，感觉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还喜欢穿一身青衣，远远看去就像根竹子。
不过，他还算长得好看，头发束起，白白净净的，很爱笑，左脸颊还有个浅浅梨涡。
姜琉云的记忆有些模糊，把手更深浸入河水中，试图刺激自己。
往事如同水墨般混在一起，太混沌。
她只能记起桃花树下，他折下一枝桃花，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嘴巴一翕一张。
他说了什么？
姜琉云想要穿过湍急的时空之河，来到他身边，听清楚他的话。
可是越努力越想不起来。
这个时候，忘川河上飘来一盏粉色的花灯，花灯上有一个纸条。
姜琉云捧起河灯，拿走了纸条。
纸条是黄色的宣纸，墨痕了了，墨香犹存，似乎从未因时光而褪色。
纸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愿我心上之人，凯旋而归。”
短短十个字，灼伤了姜琉云。
姜琉云眼眶一热，心脏酸涩。
她想起来了。
那个爱穿青衣，会折桃花给他的文弱少年。
他的名字是卫无衣。
是卫老爷子最宝贝的独苗孙子。
那个时候，姜琉云就在院子里舞枪弄棒，卫无衣就坐在石凳上看书。
后来外敌来犯，姜琉云上了战场，卫无衣折下桃花给她。
对她说：“愿我心上之人，凯旋而归。若遇良辰，便永结同心，白首不相离。”
她来不及回应卫无衣，就被赶来的副将催促。
她只能接过桃花，匆匆离去。
她甚至没有给他说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死了，死在战场上。
万箭穿心。
惨胜。
她不知道卫无衣会作何反应。
他一向身子弱，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真不希望他太伤心。
他最好不要知道这个消息。
姜琉云想起来卫无衣曾经说过的话。
他那个时候拿着书卷说道：“云从龙，风从虎。云，无形也，琉，琉璃光彩也。”
“变化无形，瑰丽灿烂。”
“琉云琉云，你就是天上四海遨游，无拘无束的龙。”
“琉云啊，你一定会成为历史上最出名的女将军，绝对彪炳史册，流芳百世！”
夏日长，天光好，竹林间。
明亮的日光落入卫无衣的眼中，似有最绚烂光彩。
姜琉云笑了笑，调侃道：“那你呢？你想成为一代贤臣吗？”
卫无衣也笑了，梨涡浅浅。
“想啊，我想和你一起载入历史，我想和你的名字挨在一起。”
“让后人都知道，我与你并肩。”
风起，竹叶萧萧。
过往也融化在夏日中，只听得到少年的笑。
回到此时。
姜琉云知道。
历史记载了她和卫无衣，只不过不是青衣少年所想的历史。
她成了企图谋逆的女将军，在与外敌作战时，意图叛国，后被副将发现，女将军畏罪逃跑，后被万箭穿心，罪臣伏诛，敌国已乱。
皇帝痛心不已，下旨女子不可读书从武，以儆效尤，斩草除根。
卫无衣成了权势滔天的臣，只不过不是贤臣，是佞臣。
卫无衣成为了朝廷上下口诛笔伐的大奸臣，说他玩弄权术，心狠手辣。
卫无衣最终被皇帝以谋逆之罪，赐了鸩酒，死了。
据野史记载，这位奸臣死前要求与叛国的女将军合葬。
皇帝允了。
这应该是那个狗皇帝做出为数不多的人事之一。
史书记载是这样的，可谁知道真正的历史呢？
姜琉云搅乱河中倒影，水纹波动。
恍惚间，姜琉云好像看见中年的卫无衣。
他坐在案前，点着灯，用毛笔写着什么。
他穿着一身彰显权力的紫衣，可是他明明喜欢像竹子一样的青绿色。
鬓发皆白，细纹渐生，气质比年少时更加沉稳，更像个权臣了。
他不爱笑了，冷着一张素净的脸。
烛火飘摇，或明或暗，使得他的眼神更加晦暗，让人捉摸不透。
他的声音饱含沧桑，轻轻说道：“如此，也算与你一同载于史册，千年万年。”
“琉云啊……”
卫无衣的声音好似混着那年的竹林风声，被张扬的夏风吹送至忘川河畔，落入姜琉云耳畔，久久不散。
姜琉云隔着百年光阴，轻轻回应。
“桃花很好看，我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