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城初冬的天亮得很晚，卯时过了大半仍旧天色昏暗。昨夜下了场小雪，早晨融化的雪水跟土混在一起，湿泞不堪，路过的人脚上无不沾满了泥巴。但是骊城的百姓习惯了吃早酒，在冬天的早晨吃一碗杂碎汤就着一斤便宜的烧酒，便是许多百姓起床的动力。
今天早晨的小酒馆已经人声鼎沸，伙计从锅里捞出几块冒着热气的卤杂碎，用刀随手剁碎，放到碗里，再浇上一大勺汤汁，撒上些许葱花。而后抬脚踢了一下昏昏欲睡的少年伙计，把杂碎汤放到他手上，指了指远处角落的一张桌子。少年伙计手被杂碎汤烫的哇哇大叫，但却丝毫不敢松手，以最快的速度把杂碎汤端过去。少年伙计一看桌上坐的竟是位老熟客，不得笑道：“邹老爷，您看着不像是干体力活的，怎的天天早上来喝三铜板一斤的烧酒，吃两铜板一碗的杂碎，难道比忘仙楼的酒食还好吃吗？”
邹老爷哈哈一笑，小心地端起满到溢出来的杂碎汤，吸溜了一大口，又端起烧酒闷了一口，这才满足地哈出一口气，说道：“你这毛孩子懂什么叫享受？那什么忘仙楼，老子早就吃腻了，能比得上这个？”
少年伙计不以为然：“吹牛！”说罢头也不回地回去准备继续打瞌睡。
这时柜台后的掌柜喊住他，仔细一看这掌柜竟也是个少年郎，少年掌柜说道：“昨晚咱去庙会可逛得太晚了！我今早都记错好几笔账了，老赵今晚看到这些涂抹痕迹，肯定又得收拾我一顿。”
少年伙计嘿嘿一笑：“一顿收拾怕啥，换来昨晚上让你跟那位美貌姑娘，嘿嘿嘿，能说几句话，划算得很！”
少年掌柜脸一红，说道：“许飞乐，我看你才跟她旁边那个姑娘眉来眼去的，你巴不得晚上再去见她！”
许飞乐大笑：“是是是，楚生，你一个我一个，两对鸳鸯一起比翼双飞。”赵楚生白了许飞乐一眼，赶紧道：“我的名字叫楚生，不叫畜生，麻烦你念准一点，亏我还带着你一起上了几年学堂。”
许飞乐吐了吐舌头，转头又听见煮杂碎汤的伙计和盛酒的伙计都在叫唤，只得向赵楚生眨了眨眼就急忙跑过去。
当晚，酉时刚过，赵楚生在柜台后一边算着今天的账本，一边给手哈气，以免手冻僵了写字僵硬。许飞乐把板凳都搬到桌子上倒放着，只留了一张坐着打盹。这时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只见他身材不算高大，白净的脸上续了短短的山羊胡，看见许飞乐在打盹便喝道：“许小子，天天想着玩，等下跟着楚生再打几套拳法！”许飞乐惊得从板凳上摔下，愁容满面，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告诫自己就不该等赵楚生。
赵楚生看着许飞乐的模样忍俊不禁，却被中年人一眼瞪了回去。赵楚生把账本递了过去：“赵叔，天太冷了，手抖写错了几笔。”赵正雄白了赵楚生一眼，随手翻看了几眼，冷冷道：“今天的拳法，从十遍加到二十遍，打完再睡觉！”赵楚生闻言几乎要哭了出来，这回换许飞乐看他笑话了。谁知赵正雄说了下一句：“许小子今天你也一起，少打一遍明天就没得饭吃。”
“哈哈哈哈。”赵楚生跟许飞乐相视一眼，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赵楚生自幼便父母双亡，他几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自从有记忆起，便是被赵正雄养在小酒馆里。赵楚生也曾经问过赵正雄，他是不是自己的亲人，赵正雄的回答是：“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亲人，但我不会把你当做我的亲人。”赵楚生对此一头雾水，但是好歹赵正雄对他不错，除了逼着他上学堂和练武。
后来赵楚生就遇见了许飞乐，一个土生土长的骊城乡下泥娃子，赵楚生上学堂前没少被许飞乐欺负，但是一来二去两人竟然成为了好朋友，主要原因便是许飞乐也是自幼无父无母。但是许飞乐并没有赵楚生幸运，他自幼吃着百家饭长大，受尽了白眼。直到遇见赵楚生，赵楚生便拉着许飞乐一起上学堂，把学堂的作业大部分都让许飞乐帮写，代价就是从小酒馆给许飞乐带食物。许飞乐终于可以靠着自己的劳动换一口饭，所以表面吊儿郎当，但却十分用功，一手字写得并不比赵楚生差，不过这是二人的秘密，其他人并不知道。
赵楚生和许飞乐十五岁这一年，赵楚生回到小酒馆帮忙做账房，许飞乐则跟着做起了伙计。赵楚生每天晚上都会被赵正雄逼着练武，翻来覆去就那几套拳脚功夫，如今练得已经是炉火纯青。许飞乐跟着练了几回，但却出奇的有天赋，一练便能够上手，到了后来，赵正雄一见到便要拉着许飞乐给赵楚生练手。
当天晚上赵楚生和许飞乐开始练拳，赵楚生一拳一脚都飘逸灵动，加上赵楚生样貌不凡，看着十分赏心悦目。许飞乐的拳脚看着并不如赵楚生飘逸，但却扎实浑厚，一拳挥出已经隐隐有拳风呼啸，收放自如，一动一静之间仿佛已经浑然天成。
二人打完了二十套拳法，又用拳法招式切磋了一会儿，就坐着休息起来。赵正雄见状骂了一声“惫懒东西”，也就由着他们去了。其实赵正雄心中早已惊讶万分，赵楚生的习武天赋肯定很高，加上自己自幼调教，如今练拳不过十年就已经生出拳意。但是许飞乐这泼皮小子，前后学武不过五六年，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是如今拳意已经小成，比赵楚生还快了一步，这简直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正想着就听见许飞乐叫道：“老赵叔，什么时候教我们一点真正的武林秘籍，天天练这拳法，现在我睡着觉都能打出来，也忒没意思了。”
赵正雄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许飞乐一下，许飞乐大叫一声，如同被八匹马撞了一下般飞了出去，直到片刻后站起来还显得踉踉跄跄。许飞乐苦笑着道：“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老赵叔教的是一等一的好功夫。”赵楚生看着许飞乐吃瘪，乐得摇头晃脑，只是眼底里仿佛有点心事。
赵正雄慢慢说道：“你以为像你吃饭那般容易吗？练拳重拳意，没有练出拳意就是没有习武的天赋，即使给了你再高深的武学，你也学不会。”
许飞乐喜道：“那我两人练出拳意了没？”赵正雄一愣，说道：“你俩还差得远了，今天再练五遍。”
不理会二人的叫苦连天，赵正雄就直接离开了。
赵正雄走进房间，搬开书柜，露出后面的小隔间。小隔间里面竟供奉着三个牌位，赵正雄点起三炷香拜了拜，说道：“主子，当年打定了主意让小主子做个普通人。但看着小主子意气风发的模样，须知潜龙终要出水，如何藏匿得住？我也不知道是害了他还是为他好，终归犹豫不决，请主子天上有灵，给我个指示。”
夜空中又飘起了大雪，片片雪花落在在小酒馆的后院中，不知是否在回应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