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ˇ 番外后日
京城的桃花开了又谢 , 昭元十二年春未 , 姬晏入了内阈 。
开春过后 , 事务越发繁忙 , 江南塞北的折子递到京城 , 还有去年发加的政务 , 萧绍忙的脚不沾地 , 一直到今年最后一场花期 , 他才有空约小探花出去踏青 。
时至四月 , 天气转暖 , 城中桃花已谢 , 北郊山寺的花却开得正浓 。
这日休沐 , 一顶小轿从南门绕出 , 载着君王和阈相 , 往北郊福佑寺去了 。
萧绍掀开车帘 :“ 这寺庙是我祖父所造 , 用来祈求京城福佑安宁的 , 早年间香火鼎盛 , 每逢月初十五 , 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 , 成了幽囚罪人的住所 , B
妃 、 废太子 , 都被送来此处静养 , 久而久之 , 便衰败了 “
废太子萧易也被关在此处 , 萧绍登基忙的要死 , 便没抽出手料理他 , 只将他幽囚止处 , 等之后再处理 。
要说福佑寺虽然偏僻 , 可吃穿却也不缺 , 但萧绍没愚到 , 废太子一朝从顶峰跌落 , 他骄奢淫逸惯了 , 哪里受的了这个落差 , 在寺中呆了不久 , 便疯疯傻傻 , 痴呆起来 , 标日失足落入井中 , 被僧人发现时 , 已经死了 。
戚晏眺望山间的寺庙 , 明黄琉璃塔藏在苦松翠竹间 , 只露出小小的塔尖 。
他转头看萧绍 : “ 好端端的 , 来这里做什么 ?7“
废太子已死 , 往日风流云散 , 他早将这些放下了 。
萧绍含混 :“ 倒也没什么 , 只是如今你梦魇稍安 , 我却魇上了 , 想着来寺庙拜
前世 , 同样是今年 , 戚晏死在了福佑寺中 。
许是他年纪大了 , 总是梦见以前的事情 , 梦里的戚督主形销骨立 , 早春三月 ,
棉絮薄得和纸板似的 , 他蜡在床上 , 拙起眸子看萧绍 , 呢喃叹息 :“...... 若是要选 , 俪选我吧 “
萧绍梦中惊醒 , 将小探花扒拉进怀里 , 上上下下援了个遍 , 怀里躯体温热 , 骨架上养出了些肉 , 姬晏迷迷糊糊清醒过来 , 揽上萧绍 :“ 陛下 7“
萧绍 :“...... 没事 。“
俏若只梦一次 , 那是凑巧 , 可他近日来夜夜惊觉 , 梦里都是戚晏那副模样 , 瞎得他神思不属 , 便愚着来福佑寺看一看 , 拜拜这诸天神佛 。
寺庙年久失修 , 又没什么香容 , 除了零星的修士 , 便无人看守 , 青苔爬了满地 , 霉斑将白墙腐蚀大半 , 连殿中神佛也满身铜锈 。
萧绍跨入主殿 , 菩萨低眉垂目 , 满面慈悲 , 他从李德全手里接过香 , 恭恭敬敬上了三柱 , 播袍拜了 。
戚晏不明就里 , 京城那么多寺庙 , 哪个不比福佑寺香火鼎盛 , 偏偏要颤簸上几十里山路来这里 ?
但萧绍跪了 , 他便也播袍路了 。
萧绍上完香磕了头 , 又放了一排贡果 , 嘴里还嘀喀咕咕 , 念着有得没得 , 不知在说些什么 。
声音太小 , 听不清楚 , 戚晏便问 :“ 陡下在求什么 ?7“
如今天下四海升平 , 江南的水患平了 , 塞北的烽烟熄了 , 后世若有人谈及昭元 , 必将称上一句太平盛世 , 萧绍又有何所求 ?
萧绍双手合十 , 神神叨叨道 :“ 不可说 , 不可说 。“
一一俏若真有诸天神佛 , 前世那个苦头吃尽的小探花 , 也该得些善待 。
萧绍好好念完了祈求词 , 他们在大殿拜过 , 又同游起寺庙 。
这福佑寺没有香火 , 满院的桃花无人修剪 , 个个长得无拘无李 , 枝叶横斜 , 醉酒似的歪东倒西 , 虽然比不上皇家寺庙恢弘 , 但野趣横生 , 别有一番意趣 。
萧绍从枝头摘了朵新鲜的 , 别在戚晏耳后 ,
戚晏先是一愣 , 拙手挡了下 , 却没躲 , 无奈道 :“ 陛下 , 我不是少年了 。“
三十多岁的年纪 , 还簪花 , 像什么样子 ?
萧绍替他理好鬓发 :“ 白首簪花君萸笑 , 再过十年二十年 , 也好看 。“
他道不是说笑 , 入阈之后 , 戚晗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 , 更多了几分文人风骨 ,
或许是有萧绍撑腰 , 他无须结党钻营 , 只需学他父亲 , 做个清流纯臣 , 他的脚步从塞北走到江南 , 岁月除了在他脸上平添稳重 , 什么也没改变 , 如一壶越品越醇的好酒 ,
此时年纪正好 , 余味正甘 。
萧绍看着他 , 已经完全无法和前世的九干岁联系起来 , 不由微怔 , 心道 :“ 前世那个若能好好养着 , 也该是会养成这个样子的吧 “
是他兄长识人不明 , 将珍珠当鱼目 , 耽误了这么些时光 。
两人屏退下人 , 在山寺中闲逛起来 。
昨夜下了小雨 , 寺内清幽 , 不知怎么着 , 他们便绕到了后院僧人的居所 , 这里只留下了些者和尚 , 大半的院落已然荒芜凋敦 , 萧绍绕过标处爬满青苔的角门 , 不由顿住了脚步 。
他认得这院子 。
院角种了梅花 , 此时已谢了 , 屋内没点灯 , 昏暗一片 , 只能看见一张矮床 , 一方小桌 , 桌上的茶壶落满灰层 , 床上的被褥长满霉斑 , 早春的风一吹 , 潮气从脚心往上涌 , 冷寂又寒凉 。
当时 , 戚晏便是该缩在这被子里 , 长发从榻上落下来 , 委了一地 。
他那时 , 该多冷 ?
萧绍心头一跳 , 便拙手握住了戚晏的指尖 , 拢在掌心搓弄几下 , 姬晏便回头看他 :“ 陛下 2“
萧绍 : “ 娆晏 , 你冷吗 7“
戚晏 :“ 啊 ?“
萧绍 :“ 你冷吗 7“
戚晏迟疑 :“ 不冷咪 7“
可下一秒 , 温热的大肇已然罩了下来 。
接着 , 他被人拉进了怀里 。
萧绍整个抱上来 , 下巴靠着他的肩胛 , 手搅着他的肩膀 , 蹭了又蹭 。
戚晏回抱住他 :“ 陡下 7“
自打进了福佑寺 , 萧绍情绪就不对 , 姬晏思来想去 , 只能归结为 :“ 陡下要是难受 , 就去给哥哥上柱香吧 , 到底是同气连枝的兄长 , 血浓于水 , 我不介意这些 。“
萧绍正抱着他 , 感受着脖颈相贴处的心跳脉搏 , 一下一下 , 沉稳有力 , 这才松了口气一一他怀里这个养的好好的 , 不是前世行将就木气若游丝的九干岁 , 刚要於开 , 便听戚晏提到萧易 。
萧绍 : “7“
他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 “ 谁要祭拜他 ?7“
去他妈的血浓于水 。
萧易生性多疑 , 最喜玩弄权术 , 前世几次将萧绍逼入绝路 , 若非如此 , 萧绍也不会篡位 , 他们说是兄弟 , 实则寇仇 。
且萧易还不仁不义 , 将江山社稷霍霍的一团乱麻不说 , 还将治水的银钱改来修园子 , 以至江河泛滥 , 累计数百万民众 , 又克扣边军军饷 , 导致塞北哗变 , 蛮族长驱直入 , 几乎打到皇城之下 , 若不是这么多破事 , 萧绍也不必夙兴夜寐 , 批折子批的累死 。
前世头晕眼花 , 心肺骤停的瞬间 , 萧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激情辱骂亲哥 : ““*
玩意儿 , 九泉之下别他妈让我遇见你 , 否则把你皮扒了 “
不过如果真有九泉 , 萧易已经被他爹他爷爷接死了 。
建宁帝虽不说多清正 , 也还算是个中兴之主 , 养出这么个倒霉玩意 , 也不知道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
这种情况 , 要他祭奠萧易 ?
做梦 。
萧绍哼了一声 , 拿腿就往前走 , 戚晏要跟 , 却没跟上 , 自己也拔了外衣 , 萧绍的再一覆 , 便过分腔肿 , 连行动都困难了 。
两层大衣克在身上 , 远看和个圆锥似的 , 戚晗自觉像染被大雪压着的松树 , 立都要立不住了 , 他艰难将大蟹披回萧绍身上 , 阻止萧绍拔回来的动作 :“ 我不冷 , 真的 , 你摸摸 7“
说着 , 他主动将自己递了上去 。
萧绍捏捏他的指尖 , 又捏捏他的脸 , 最后手指顺着脖颈一摸 , 滑进了领子里 ,
戚晏觉着痒 , 打了个哆嗷 , 将萧绍的手弄出来 , 站到一边去了 。
他指着出口 : “ 降下 , 这处逛得差不多了 , 前头的花开得更好 , 走吧 7“
萧绍便倒 :“ 走吧 “
他迈出院落 , 最后看了眼角门 , 将满室破败映入眼瞳 。
戚晏 :“ 您在看什么 7“
萧绍拉住他 :“ 没什么 。“
戚晏说的不错 , 满山遍野的桃花 , 还是前头开得更好 。
他们回到京城 , 已然过了黄昏 。
京城大街车水马龙 , 行人络绎不绝 , 到处是来往的商旅 , 热闸非凡 。
萧绍在戚晏的建议下开了贸易 , 还派遣使者下西洋 , 出西域 , 两条商道接连贯通 , 大乾的瓷器丝绸远渡重洋 , 而西域的土豆 , 胡椒 , 番茄也相继传入 , 里头的标些作物耐涨耐早 , 量大管饱 , 如今已全面铺开 , 极大的缓解了粮食问题 , 金银浪花般涌来 , 如今的大乾丰饶富庶 , 京城已然成了商贾贸易的集中地 。
萧绍不喜重刑 , 半废除了东厂 , 不打压文字 , 不禁止交流 , 朝野上下风气空前开放 , 讲究兼容并包 , 正是一等一的盛世景象 。
他们的车马悠悠行过 , 两侧的烛火灯笼 , 夜市小摊早早热闹了起来 。
路过某处 , 萧绍忽然道 :“ 停 。“
他率先从车上跳下来 :“ 走 , 小探花 , 带你上去看看 。“
戚晏拙眸 , 这是处极高的楼闻 , 足有六七层高 , 朱蓦碧瓦 , 翘角飞檐 , 里头隐隐有丝竹管弦声 。
萧绍 : “ 认不出来吧 ? 这是歌楼 “
他们当年初见的地方 。
萧绍整改了京城的阈楼胡同 , 允许饮酒 , 允许歌舞 , 别得却是不许了 , 他还成立了专门的机构监察舞乐 , 如今由戚娘子在管 。
戚晏的姐姐同样才华横溢 , 不输男子 , 困在阈楼绣花 , 可惜了 。
这是第一步 , 倘若戚娘子做的不错 , 可以服众 , 萧绍也会持续扩充 , 选取更多有才学的女子入仕 。
戚晏抬头看那小楼 , 略略惊异 :“ 修得这么高了 。“
由于商贾往来增多 , 要招待胡商和西洋人 , 歌楼也扩充了些 , 从三层小楼变为七层 , 俏生生立在大街中央 , 像个小塔似的 。
他壁起眉头 :“ 俏若你现在在楼上往下看 , 便看不见我了 , 我也看不见你了 。
更听不见那两声调笑 。
萧绍便大笑 :“ 也是 , 好在遥见的早 。“
他拉住姬晏 :“ 登楼看看 ?“
两人不听曲也不看歌舞 , 径直登楼 , 不多时 , 便爬到了最顶层 , 萧绍推开门 ,
浩浩夜风扑面而来 , 他们倚靠栏杆 , 俯瞰整个京城 。
最远处是蜿蜒而过的大河 , 稍静是沉默矗立的皇宫 , 文渊阁的灯火未灭 , 恰能看得分明 。
再往近处 , 则是城中万家灯火 , 如星子一般 。
萧绍 : “ 小阈者 , 其他阈考可都在批奏章呢 , 就你出来玩了 “
他取了壶酒 , 姿态放松地横在栏杆上 :“ 等你回去 , 他们会不会骂你啊 7“
戚晏本来也该批奏章 , 他是被萧绍强拉来的 , 萧绍如今倒打一粑 , 他不由咬牙喙了一声 。
萧绍 :“ 诶 , 你和我出来玩 , 用的什么理由 。“
戚晏不说话 。
萧绍便去搜他 : “ 小闷葫芦 , 告诉我嘛 , 用的什么理由 7“
喝了两口酒 , 君王已然微不了 , 抓着栏杆东倒西歪 , 眼看就要栽了 , 姬晏连忙扶住他 , 闷声 :“ 肚子疼 。
说着 , 他声音更间 :“ 也不是理由 。“
昨日闹的狠了 , 确实肚子疼 。
萧绍放肆大笑 。
等笑意减收 , 他将酒壶倒的半空 , 往栏杆上一斜 , 皇城无数的灯火映入眼瞳 ,
萧绍忽然道 :“ 平章 , 喜不喜欢 ?“
戚晏正抓着萧绍的衣带 , 生怕掉下去 , 闻言额头青筋暴跳 :“ 喜欢什么 ?7“
萧绍 : “ 这天下咩 “
他回头 :“ 你说你当年和父亲登山 , 在山头俯视京城 , 也看见了皇城和文渊阈 ,
那时候的京城 , 该不是这样的吧 27“
戚晏一愣 , 旋即道 :“ 不是 。“
那时百业凋敦 , 河东江南连年水患 , 百姓遭了难 , 变成流民 , 在皇城脚底下扎堆 , 个个瘦骨峡峒 , 且灯油昂贵 , 这城里半数民众灯也点不起 , 从山上往下看 , 远不是如今模样 。
萧绍半醉 , 自栏杆上伸手欲邀明月 , 月光落在杯盐 , 长风吹动他的袖摆襟袍 。
萧绍道 :“ 我还记得和你在上书房读书 , 那时我还不喜欢你 , 宋考头干方百计把我调开 , 为了给你加冠 , 还给你取了字 , 叫平章 。“
他拍拍戚晗的肩膀 :“ 那时 , 你还说永远用不到这个名字 , 可现在 , 戚阈老名扬四海 , 天下谁人不识君咪 。“
…... 天下谁人不识君 ?
戚晏一顿 , 随着他的动作向外看去 , 皇城内外 , 宫门上下 , 大河涛涛 , 灯火点点 , 尽入眼瞳 。
他怔然良久 , 忽而轻声道 :“ 是啊 。“
君王做朝论道 , 垂拱而平章 , 谁能想到真有一天 , 他能与君王一起 , 共同见证海晗河清 , 天下昭明呢 。
戚晏与萧绍的名字 , 必将并肩而立 , 后世人提到萧绍 , 绕不开平章 , 提到平
章 , 也绕不开萧绍 。
江山此夜 , 长风浩荡 。
一一青史之上 , 该同留你我 。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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