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二年，新帝即位，镇北将军以谋逆论处，于三日后斩首示众。
姜韫玉听到消息已是行刑当日。
彼时她怀胎八月，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同进宫探望的庶妹绣新衣，听闻这个噩耗，手中针线顿时落了地，哪顾的上左右，扶着肚子一路小跑出了宫门。
天边乌云遮日，没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她身子本就虚弱，此时被雨一淋，无力栽倒在地上，腹部疼得厉害，却还是咬牙爬起来，踉跄着往前跑……
“不……”
眼前一片血红，姜韫玉猛地从床上坐起，连声传唤宫人，始终不见人答应，想要翻身下床却被一双手按住。
“茴香，茴香！我外祖……”姜韫玉不知距镇北将军满门抄斩已过去了十日，她只记得那日腹部绞痛般疼着，还没赶到刑场就痛昏了过去。
茴香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看到自家姑娘眼底的期冀，鼻尖一酸，终究不忍告诉她，打着手语：太医说了，您刚小产，不宜走动。
“小产……你说什么？”
茴香继续比划：姑娘节哀。
姜韫玉右手捧着小腹，无声哭了半晌，拉着茴香的手急切道：“茴香，我，我要见陛下……”
茴香还要比划，门口响起一道柔婉的声音：“姐姐醒了？”
姜韫玉抬起红肿的眼睛。
她的庶妺一身凤冠霞披，娉娉袅袅走来，脸上挂着一贯温和的笑容。
“陛下政务繁忙，特嘱咐我好生照顾姐姐，唉！姐姐怎么哭了？”姜明珠目光落在姜韫玉小腹，瞬间了然，在床榻旁坐下，“我明白姐姐在忧心什么，姐姐且安心养身子，镇北将军谋逆一案，陛下已经查清了。”
姜韫玉眼中燃起光亮，忙攥着她一角袖袍，喜极而泣：“外祖父还活着……我就知道，外公和二舅多年驻守北疆多年，忠心为国……”
“姐姐说什么呢！”姜明珠嫌弃地拂开她的手，“姐姐是没看见，那老头子临了竟还在咒骂陛下，父亲作为监斩官，便就将此事上报陛下，陛下大怒，当即命人将叛贼绑上绞刑架，姐姐你说……”
姜韫玉浑身僵硬愣在原地，
外祖父尸骨未寒……
父亲亲自监斩……
她……现在连外祖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胸口好似有万蚊啃咬，苦涩堵在喉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姜明珠在添火：“姐姐你也真是的，明知怀了陛下的龙子，还往那血腥之地跑，怪不得被那怨气冲撞了胎儿……陛下怜惜姐姐和未出生的皇子，将那老匹夫的尸首扔到了乱葬岗了呢！”
“闭嘴！”姜韫玉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眼眶猩红，“我自小将你当亲妹妹看待，我外祖一家也从未亏待过你，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姜明珠被那一巴掌打得发钗凌乱，捂着一边脸，杏目圆瞪：“是陛下处死了你外祖一家，姐姐冲我撒什么气？”
“是，我是与你们无深仇大恨，可就因为我娘是妾室，我生来就低人一等，活该一辈子仰人鼻息？同样是父亲的女儿，琴棋书画我哪一样比不过你？凭什么好处都被你占尽了！”
姜明珠面色狰狞,仿佛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说出来。
“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点怜悯？我娘与父亲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若不是先帝赐婚，当年嫁给父亲的就是我娘！我才是这府上唯一的嫡女，与陛下有婚约的合该是我！你算什么东西！没有那老匹夫撑腰，你以为陛下会看上你？我的好姐姐，你还不知道吧？我腹中怀了陛下的孩子，明日便是封后大典，而你……陛下说了，要杀要剐全凭我处置。”
“说到这个……”姜明珠看着自小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嫡姐痛苦，绝望，笑得愈发颠狂，“当年你娘占了我娘的正室之位，如今我抢了你的夫婿，这叫什么？天道好轮回哈哈哈……可怜你现在还以为你那短命的娘是难产血崩而亡，殊不知我娘熟通药性，早就在你娘的药膳里动了手脚……”
原来……原来，母亲是被柳氏害死的，什么身子虚弱，胎儿先天不足……只有她傻傻的蒙在鼓里，还将仇人当母亲。
姜韫玉攥紧拳头，心如刀割，这一刻好似周遭世界都变得无声，渐渐虚无。
当年她如愿嫁给忻王萧巳，却在大婚翌日被当众抓奸，父亲与她断绝关系，只有她这个庶妹对她情谊依旧，搬到王府与她作伴……
到头来，昔日的庶妹身着凤袍，风光无限，而她为阶下囚，亲人不再。
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朗，姜韫玉挺着最后一丝尊严，咬牙道：“外祖父叛国投敌的罪证，与你有何干系？”
“哈！姐姐现在才怀疑到我身上来，晚了！”姜明珠抚过鬓边花钿，欣赏着她脸上痛苦的神情，“姐姐还记得那封家书吗？是我模仿了你那好外祖的字迹伪造的谋反罪证，父亲收到信件，立马将此等罪证呈予陛下。所以说，镇北将军满门抄斩，你，我，还有父亲，都居功至伟啊！”
“姜明珠！”满腔恨意无处宣泄，姜韫玉冲上前狠狠掐住了面前人的脖子，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她自幼与姜明珠亲近，外祖每次从北疆送来的金钗珠饰都有她姜明珠一份，她怎么敢！
“还愣着干什么！”姜明珠瞪着眼珠子挣扎，“还不把她给本宫……拉下去！”
随她话落，身后一众宫女嬷嬷赶忙拥上前，姜韫玉小产完身子虚弱，轻易就被两个嬷嬷架着四肢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茴香欲上前阻拦，也被一旁的内待拉住，按在地上一顿毒打，很快就没了气息。
“茴香！”姜韫玉奋力挣扎却换来两巴掌，只能眼睁睁看着茴香被拖了下去。
“你们瞧瞧，狗急了也会咬人！”姜明珠理了理仪容，在她身前蹲下，对上她那要吃人的眼神，捏着帕子故作惊恐：“姐姐，你在瞪我？”
话音一转，“来人啊，给本宫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两个内侍应声而入，手上拿着匕首朝姜明珠走来，刀尖锃亮，淬着寒光。
“啊……”
两颗眼珠子被活生生剜了出来，咕噜滚落在地，沾着血丝。
姜韫玉双眸泣血，声音凄厉：“姜明珠，你不得好死！！！我就是化作鬼也会扰得你们永不安生！”
“既然姐姐这么想，妹妹现在就送你下去陪你外祖父可好？”姜明珠看着地上那滩血迹和她空洞洞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涌，退后两步摆手示意：“处理了。”
“是。”内侍应声，扬起手中还在滴血的匕首，直直刺入姜韫玉的胸膛。
哧！
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鲜血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