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1 / 1)

孟宇星此时正沉浸在另一种悲痛之中。

他太重感情,所以不想与太多东西有过深的交集,避免在不得不离开他们的时候,心里有太多难以平复的情绪上的痛苦。

外婆在一个月前去世了,此时此刻孟宇星在一个偏僻山村的老房子里,恋恋不舍地逐渐失去外婆的气息。这里安安静静,这里繁星如海,这里原始自然,没有咖啡,洋酒,繁忙的街道,车水马龙,这里是孤独的发源地,盛产一切与繁华喧闹无关的东西。

他原本以为外婆的病没有那么要紧,可外婆如他一样,也是一个宁可天下人负我的傻人。

她曾或严肃或轻松地嘱咐孟宇星,不要总是想着往家里跑,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日子,有你们的生活,姥是老了,但三两年还死不了。可还没等孟宇星带她去外面的世界看山、看海、体验不同的四季,外婆就走了,走的时候也如在世时的平常一样,把好多伤痛熨平了贴合孟宇星的心。

这两个多月,孟宇星的世界倾覆了两次,无法用好坏言说。

余舟的离开不影响孟宇星爱她的初心和对她的感情,她怎么样做什么都不影响。余舟的所有已经如他的细胞一样,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只要他还活着,就带着她,从南到北,从白天到黑夜,从热闹到孤独......

这是爱,他对余舟的爱。

余舟最后一次从店里走出去的时候对孟宇星来说只是像最底层的奴隶挨了主人一鞭子一样平常。伤是伤的,痛是痛的,可总比更严厉的惩罚强,总比没有饭吃强,总比吊起来打强,总比被打死强,所以这种变化,是把两边都糊了的饼翻个面继续煎,空洞洞地熬着就好。

外婆的离开不一样,外婆是孟宇星心里另外一个世界的光亮,外婆的离开把心破了个洞,这块地方永远填不起来了。

外婆生病的时候孟宇星总是刻意地陪着,与外婆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在用尽心思珍惜着,这样当然刻意,刻意到不能再亲近的外婆都不自在。每当孟宇星搂着她的胳膊一起走路或者在屋子里面闲坐的时候,外婆总是严厉地呵斥两声,“上那边去!这孩子,挺大个小伙子你老黏着我干什么?”

孟宇星本能地缩手,最后当然是又搂回去。

后面她时常与孟宇星说:“姥活了这么多年了,早活够了,该走就走了,你别因为姥走了伤心难过,想开点,谁还能总活着,没事的。”

每当外婆这样说,孟宇星的鼻子总是一下子就酸起来了,因为他知道外婆对生活的热爱。

他为了隐藏情绪带着无所谓的笑,嘴巴像叹气一样的嘟囔,“哎呀……”示意外婆不要这样说。

说这话的时候孟宇星心里当然清楚,与外婆在一起的时光过一天就少一天了,这个人哪一天都有可能不在了,心里的悲伤掺着绝望,嚼起来牙碜。

很多时候,祖孙两个人都是静静地待着,只有需要上弦的老式钟表用苍老的声音嘀嘀嗒嗒地说个不停。孟宇星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远处靠着山林的田地,心里想很多,拥挤在一起最后被碾压成一团,什么都看不出来。

外婆时而睡着,时而躺着看孟宇星,间歇性地咳嗽。外婆一咳嗽,孟宇星心里那些乱成一团的想法全部都被扔到一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儿时外婆家大门口的几棵大杨树,那哗哗的风吹树叶的声音响彻在孟宇星的耳边,与外面夹杂着雪的西北风一唱一和,跨越时空矛盾地和谐着。

那时候孟宇星还是个很小的孩子,杨树叶子哗啦啦的声响是最好的摇篮曲,声音伴随着和煦的风吹在他稚嫩的脸上的时候几乎瞬间就把梦带来了,他睡得那样香甜,梦里的一切都那样柔软,在梦里,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转头看向外婆的时候,外婆已经睡着了,那张脸貌似就在孟宇星的严密监视下变得像现在这样苍老了,他年年月月时时盯着,外婆还是变老了,他拦不住他想拦住的东西,连看都看不到。

看外婆安详地睡着,孟宇星无声地掉着泪,一颗一颗,跟随着老式钟表的节奏,滴在儿时听着杨树叶拍打声睡着时的梦里。

外婆睡着前轻声与孟宇星讲,“你小的时候,和老袁家儿媳妇的小孩玩儿,那小孩推了你一下把你给推倒了,姥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当着人家妈的面上去一把就把那个小孩儿给推倒了。你说姥多过分,你们都是小孩子,姥哪能那么干呢!可当时本能的就那样了,还好人家妈有素质,没和姥计较,可丢死人了,那么大岁数,这点事儿不懂,多让人笑话!”孟宇星笑笑。

外婆讲完就睡着了,外婆睡着后孟宇星就哭了。

知道外婆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是孟宇星触碰到外婆的脸的时候。他想摸摸外婆,可触碰的一瞬间觉得不对,他便抓起外婆的手,握着外婆的手腕,发现无论自己如何用力,都感受不到那点细微的跳动。

他没有慌乱,靠近外婆坐了坐,用手捋顺了外婆的头发,双手紧握着外婆有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还是望着窗外刚才看着的土地,那杨树林的哗哗声还在耳边响着,西北风还在呼呼地刮着,可老式钟表的嘀嗒声孟宇星听不见了,噼里啪啦的眼泪打在外婆和自己的手上,好像这数九寒冬,下了一场暴雨。

他的双腿开始慢慢地抖动,磕着炕边的砖,幅度越来越大。他把外婆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当熟悉的老旱烟味进入自己的鼻腔时,那原本清晰的杨树和儿时的院子变得模糊起来,终于,他吭哧吭哧地哭出了声,声音闷得像是一头啜泣的老黄牛。

后面很长的时间,孟宇星如消失般地存在在这个村庄的小房子里。他每天在炕上久坐,炕席已经被他的屁股磨出了痕迹,山林前的那片田地已经被孟宇星看出了老茧,原本白茫茫的一片陆陆续续地露出了斑驳的黑土地,原本宁静荒凉的村庄也渐渐地有了生气,时不时地有拖拉机和背着筐篓的老人经过,孟宇星就快真的能听到哗哗的杨树叶的声响了。

当吹向余舟的风变得温柔的时候,因孟宇星离开而产生的情绪发酵了,她的心正在经历第一个痛苦的高潮,她低估了孟宇星离开的时间,高估了自己傲慢的个性。爱情是一个法外狂徒,不被任何框架束缚,她自然也管不住。她开始不受控制地给孟宇星打电话发信息,可杳无音讯。

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所有理智全部灰飞烟灭。她害怕,害怕孟宇星如果真的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她要怎样带着这样的遗憾生活,什么样的人能填补这个空虚,还有谁能让她余舟这样魂牵梦绕。

再也找不到了,如果孟宇星不回来了,她就再也找不到了,关于爱情的一切她就全部都失去了。

她先前所顾忌地横在他们中间的一切全部破败不堪,一碰就碎。

她开始内疚,开始悔恨,这样无用的隔阂为什么会被自己用来隔绝孟宇星那么久,久到如今的痛苦反噬,把自己也给吞没了。另外让她坐立不安的是如果孟宇星也这样爱自己,甚至比自己爱他更爱自己,他是怎么样挨过那样冗长而又痛苦的时光的,他是怎么样幻想未来的,是怎么样给自己希望让自己坚持的,是怎么样排解自己的痛苦的。越想孟宇星就越不能失去,越想她就越不能安定下来,越想她就越要努力可又无处着力……终于,她再也无法在店内踏踏实实地坐着了,她开始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执意在一片毫无可能性的人潮里寻找孟宇星的影子,像在烈日炎炎广袤的沙漠正中央寻找泉眼和小溪。

当这一切发生过之后,痛苦的程度减轻,其它东西慢慢沉淀下来归于内心的尘土肆意地附着于某一处。空了很久没法写下任何的笔记本再次被余舟打开,与痛苦斗争了好多天,两败俱伤算是稳定下来了。她拿起笔,发着呆,想着要写下什么字,可好多次抬起笔,又多少次放下,她不知道内心什么想法这样难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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