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新的学期，新的班级。
原本的高一1班从1楼过道尽头直升2层，搬到3楼过道尽头，成为新的高二1，并且调剂来了些从原高一5班转来的新朋友。
马老师挨个点名。
卲海洋坐在角落的老位子上，圈住最靠后最靠窗的空座。他幻想过很多次老师点名时念到诺南北的名字，然后那位喜欢穿蓝色衣裳的少年应声而起喊一声冷漠又清脆的“到”。只可惜，幻想终究只能是幻想。
这个班里，已经没有诺南北了。而且陈东西也未按时返校。
点名完毕的马老师在花名册上做记号：“陈东西，请假。尚春平，请假。其余的人都到齐啦。”
听到这句话，卲海洋放声问：“马老师，陈东西请假多久呀？”其实他是想打探诺南北的归期。
马老师：“不知道，他先请了3天，但极有可能会延长时间，我猜那个家伙就是想逃避开学摸底考。”
同学们一听摸底考三个字，连连哀嚎。其实吧，也没什么好嚎的，开学摸底考都已经成了东城高中的惯例。
请假的另外一个人，尚春平这名字卲海洋也很熟悉，半年前在陈东西家见过。于是在同学们对考试的抱怨声中，他再次举手问：“老师，尚春平请了多久？”
马老师停顿了一两秒，稍显严肃地望着邵海洋：“也不知道，他和陈东西一起请假的，估计陈东西请多久，他就请多久。”
说到这里，马老师开始认真教训大狼狗：“体委，人家陈东西和尚春平是不参加高考的，和你可不一样，你别以他们为参照系哟，他俩可以请假，你不行。”
班主任的话，卲海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与诺南北的分班离别以及对方的家庭变故，早已填满了这个少年的心。
陈东西照顾着诺南北他倒也是接受的。可现在看来不仅陈东西，连尚春平铁定也和诺南北在一块儿。自己作为诺南北的“最最亲密、最最理所当然的同桌”却只能被困在学校，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一想到这儿，高个儿少年拍案而起：“老师，我也请假3天。”
“请你大爷！我刚给你说的话，你没听清？”马老师秒回拒绝。
“不是没听清，是压根没听。反正我要请假。”卲海洋冲动了。当然，他一向比较冲动。
“请假不行，退学可以。你看着办。”马老师教学多年，可不是吃素的。
卲海洋脑子一热，智商全线瘫痪，口出气话：“T喵的退学就退学！你吓唬谁呀你！”
马老师作为专业的（？）教职人员，深知现在和叛逆的小鬼头硬刚绝非上策，于是稍微语气缓和，好言相劝：“体委。上学期放假的时候，咱俩可是说得好好的，你现在莫不是老毛病又要犯？你确定要对我发脾气？”
卲海洋哪能不知道马老师是个好班主任，可他憋了整整两个月，现在这情况，他实在是憋不了了，哪怕是去陈东西家看某人一眼，都成。
“马老师，我就只请假一天，不，半天，半天就好，我现在走，晚自习之前绝对回来。”卲海洋收敛起怒火，立即示弱几分，做出最大让步。
“不行！1个小时后开始摸底考，今天可要考3科。你难不成想3科都挂零？”马老师回绝。
然后马老师用异样的调调开始与卲海洋打暗号：“我实话实说吧，陈东西（重音）为什么请假，我其实知道！他家里在招待重要的客人（重音）。你安安心心在学校考试，别乱跑，别给你的朋友（重音）添乱。你考个鸭蛋，你的父母，你的朋友（重音）会高兴？小心他（重音）骂死你！”
那家伙就是卲海洋的死穴，他已经能预见到如果真的自己任性妄为，诺南北绝对会板着张臭脸，用一百种不带脏字的词语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更何况当前形势下，自己的确不应该再给对方添乱。随即，昨夜“陈东西”回的那条微信，也浮现在脑海。
卲海洋忍气吞声坐下，接受老师的安排。
马老师暂时松了口气，他开始担心如今这匹野马没了御用骑手，以后能管得住不，还是个大问题。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足以证明马老师的担心是对的。
这匹焦躁的野马在为期2天的考试里，几乎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耐心。他不仅仅是做题的时候心神恍惚，在学校的任何时候都神不守舍，整个人周遭都弥漫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戾气。
他的戾气有多重呢，重到高二1班的原住民都纷纷告诫新转入的同学，千万别去招惹那个人高马大的体育生。他现在就是个失去封印的恶魔。
其实不用特地给新同学打招呼，他们也不会靠近卲海洋。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凶神恶煞，周围的气压都要低些，甚至可以看到厚重的空气在他身边扭曲，形成了结界一般。他成天摆出的表情，仿佛全世界所有人都欠他钱一样。自打本学期开学以来，这家伙举止粗鲁、行走粗狂、接人待物重拿重放，简直就是一颗活着的定时炸弹。
而这颗定时炸弹，在开学考第五天，排名出来后，高二1班按照老规矩根据考试名次换位子时，彻底爆炸了。
都说了，卲海洋命里与换座位相冲，一贯如此。
本来呢，他很霸道，大伙儿都清楚他只想坐后排边角料位置，所以也没人去招惹没人去抢。但就是有个不太识相的胖子、看相貌就知道是学渣的新同学试图坐他旁边那个私密性最好的犄角旮旯。胖同学刚靠近，邵海洋就升起一股腾腾的杀气。
马老师知道卲海洋脾气，立马叫住那位同学，在后排另外安排座位。新同学给老师面子，换了座，可喋喋不休，阴阳怪气讽刺卲海洋占着茅坑不拉屎。
卲海洋蛮不讲理的行为在新同学之间早已引起不悦，只不过大家敢怒不敢言而已。如今有了个出头鸟，自然相继附和，齐声讨伐卲海洋，搞得讲台上的马老师头疼。
卲海洋很倔，但他倔的底线就是你们这帮家伙不准碰我和诺南北的地方，只要不抢诺南北的地儿，小爷就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但凡谁敢想抢占了去，那就得做好至少医院一日游的心理准备。
但他既然与马老师和解，也知道老师已经足够照顾自己情绪了，故而无论对方怎么谩骂，他不理不睬不还口。
胖子同学单方面挑衅没有回应，再加上班主任施压，这矛盾也就暂时搁置了。
可这个“暂时”的时间，非常短，短得不到半天。
换座位后的当天傍晚，卲海洋参加校队集训完以后，直接去食堂吃晚饭（因为教室里再也不会有某人给他留的饮料了，他也不想回去面对没有了诺南北的空座位）。拖拖拉拉，最终踩着晚自习的点儿才进了教室。
刚坐下，就发现身旁角落的位子有什么不对劲儿。
他敲了敲课桌，又摆了摆课椅，很快发现了问题——课椅很松散很摇晃，似乎快要散架，不是先前那把全新的好椅子，这显然是被人替换过了。
他怒气冲冲“腾”的一声站起，响声之大引起在场全体同学的注意。
在讲台上一边看手机一边监督晚自习的班主任向他投来训斥的目光，但没有说话。
卲海洋保持着沉默，他用凌冽的眼神扫过每一位盯着自己的同学，在人群里看到下午对自己骂骂咧咧的那个小胖墩得意洋洋、趾高气昂、嘚瑟得不行。
“哼！”浑身戾气得不到发泄的卲海洋与那个胖子四目相望，冷笑一声，双手插兜，脚下一踏一个坑似的走过去，随后居高临下蔑视正坐着的胖子同学。
马老师感到不对劲儿，站起来，走近二人：“卲海洋，你想做什么？”
卲海洋瞪着小胖墩，指着自己座位方向：“你把诺……我旁边的新椅子给换了？”他语气之冰冷，如冰刀一般，手臂之紧绷，如顽石一样。
小胖墩嚣张归嚣张，但也只不过是逞嘴上功夫，心里早就涌起害怕之情。且不论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自己可不是强龙，而眼前这地头蛇可是九头蛇级别的。
小胖墩唯一的优势就是马老师在场，他可以装弱势，也可以狗仗人势。
“什么椅子？我没有啊。”语气有点颤抖，但还是在不识时务地装腔作势。
“怎么？怕了？敢做不敢认了？你现在不认账，就不怕被人笑话，在你的朋友面前从此抬不起头吗？”讥讽与孤傲的语调深得他同桌的精髓。
“咋了嘛，是我换的又咋了嘛？我又没拿你的，那是个空座。”小胖墩架不住颜面，改口承认了。
马老师两不相帮（其实还是偏袒弱者），问了这同学一句：“你去换邵海洋的椅子做什么？”
“我原来那把椅子有点儿松，晃得很。”小胖墩直言，然后不甘示弱瞪着卲海洋。
“你的椅子坏了，所以就敢动给他留的？”卲海洋瞬间换了张凶神恶煞的脸，被晒黑的脸颊随着面部肌肉的绷紧而缓缓抽搐，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善意与理性，嘴角上翘痞态尽显，再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学生了，就是一标准的街头混混。
他歪了歪脖子，活动筋骨的喀嚓声响得全教室都能听见。缓缓抽出自己插在裤兜里的双手，黑绿色又粗又密的血管就好像老树根一样从肩膀延伸到手背，盘根错节。
背后似乎有冷风，吹过身边同学的发梢。
面前仿佛有热浪，炙烤着眼前人的眉毛。
同学们屏气凝神，都不愿掺和这趟浑水。只要是稍有眼力的人，都知道这小胖墩要遭殃。
马老师是成年人。成年的人的世界里，谁对谁错不重要，当务之急是遏制愈演愈烈的事态，他佯装站在卲海洋的立场，给小胖墩支招打圆场：“你椅子坏了告诉我就行呀，我那儿有新的。来来来，把椅子还给他。”
卲海洋这阵仗让小胖墩心里慌得厉害。如今老师发话了，小胖墩赶紧照办。
他正欲起身，却被卲海洋单手将肩膀摁住，摁回座位，他恶毒一笑，语气孤高：“你坐过的椅子，已经不配了。”
说完，他另一只手提住小胖墩的座椅靠背，连人带椅子将小胖墩提离地面，然后重重往下一砸，“哐当”一声，木椅被砸压得四分五裂直接散架。小胖墩也傻不拉叽一屁股坐在地上。
全场同学鸦雀无声，马老师瞠目结舌。
卲海洋长长喘了口气，以自己最大限度的平静口吻对班主任说：“马老师，我给足您面子了，这回没有动手打人，但下回我可不敢保证。”
在卲海洋的心里，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这个班无所谓了，老师无所谓了，同学无所谓了，本来就是落榜掉档到这个学校的。从一开始他就对东城高中没有丝毫的感情，只不过过去的一年，由于诺南北的存在，才让他忘记了这个学校在自己心里的本质地位。
他很清楚，没展现暴力之前，在同学们眼里他只不过就是个身强力壮搞笑好玩的体育生，展现过暴力之后，在同学们眼里，他就成了个蛮不讲理不可理喻的暴力狂。
他此时此刻心灰意冷、心力憔悴，压抑太久的苦闷与迷茫在众人恐惧的眼神中竟然得到了舒缓和释放。
一不做二不休吧。
他邪邪地对着众人恶笑，举起左手指向教室的左后角：“或许有新来的同学还不太了解我，我叫卲海洋，不是什么善茬，但也不喜欢主动招惹是非。只要你们不去动诺……我的两个座位，我不会找你们麻烦，但如果你们谁要是碰了，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说完，他走到教室大门口，停步，回望班主任，语气还算恭敬：“马老师，你不是有还有新椅子吗，请带我去拿一把吧。”
说出一个“请”字已经是他最后的理性。
马老师望人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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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你不在，否则肯定会骂我。都怪你不在，才会有这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