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交火激烈，苏祈欢倒是完全不急，先把狙击枪从钟楼顶扔下，然后有条不紊地前去宾馆门口汇合。
他从地上尸体中顺了把手枪，没靠近混乱的交战现场。
刘莽和另外几人已经赶到宾馆不远处，苏祈欢带几人追进旅馆。
片刻思索后，苏祈欢想起这家宾馆似乎有地下车库。
只要苏靖安的思维模式没变……
——
浑身浴血的刘莽和苏祈欢在地下车库寻着苏靖安的踪迹。
所有路线都被苏祈欢的人堵死了，到了这个地步，苏靖安不可能没猜到来者的目的。
十几年，上百次屠杀，无数次垫后——就算是换了角色，苏祈欢一样对苏靖安会做出的选择了熟于心。
他的心脏在亢奋地跳动，在泵出血浆，在渴求生命，和许多年前父亲第一次把枪递给自己的时候别无二致。
只是他尚不知晓，父亲会和那时一样，再宠着自己一次吗?
两人躲到一辆车后。
刘莽已经少了条胳膊，包扎得很潦草，血浸透了布条，大概率会感染。
苏祈欢腿上中了一枪，虽然并不意外，他也能保持一定行动力，但时间耗得太久，杀失血带来的眩晕不可避免。
在地下车库中，一点声响都可能暴露位置，但刘莽还是开口了:
“年轻人，我是没办法。毕竟你还小，有机会，就别走这条道了。”
苏祈欢瞠目结舌，寻思这人放武侠小说里指定是个江湖传说。
不过苏祈欢看他像交代后事似的，还是很体贴地点了点头。
他微笑着想:谁不是没办法呢?
因为不是迫不得已，因为不是无法回头，才更显得无可救药。
那是他天生迷恋的信仰。
刺眼的车灯撞破黑暗，一辆轿车冲了出来。
苏祈欢连开几枪打破车胎。
车辆失去控制，与一旁一辆停放着的车撞到一起。
刘莽正要上前，被苏祈欢制止。
“不对劲……”
直觉告诉他，苏靖安不可能在车里。
刘莽也没在贸然行动，而是开始观察四周。
好安静。
“!”
一点征兆都没有，车体轰然爆炸，碎片纷飞。
两人及时卧倒，整个天花板都一震。
苏祈欢一阵耳鸣，视线穿过一排排车辆的间隙，锁定了另一边的安全逃生通道口。
就在刚刚一瞬，似乎有人影闪了进去。
刘莽的眼神也很好，已经追了过去。
他的枪已经空腔了，他躲过对方几枪，最后两下只是堪堪没让子弹打在关键的地方。
他用尽全力缩短与那人的距离，而那人此时也把子弹打完，转头把他扑倒在地。
刘莽撞在一旁违规放置的置物架上，把架子顶层的东西全都震了下来，散落一地。
嘶吼和骨裂声回荡在走廊中。
即使刘莽在体重上占优势，又是在拼命，苏靖安还是占了上风。
两个精疲力尽的人在狭小空间内缠斗，没周旋多久，苏靖安掐紧了刘莽的脖子，把他按在架子上，神情僵硬。
刘莽双眼发黑，嘴里喷出鲜血。
他摸到了身后的货架，用力砸向苏靖安。
二人再次扭打到地上。
刘莽压在苏靖安身上，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一把刀插入他的腹部。
刀柄上的鱼纹泛着寒光。
苏靖安直视刘莽愈发浑浊的眼珠，把他推开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他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满脸欣慰地注视着那把插在刘莽身上的短刀。
他似乎要蹲下，却感觉到了枪口的瞄准。
他微微偏头，余光看见门边伫立的人影——一只小白眼狼。
他似乎接受了什么，沙哑地开口:
“你觉得我为什么偏偏这次会失策……”
苏祈欢双目染红，面色惨白，爆炸产生的一片飞溅物射穿了他的右肩。
他呼吸不稳，言简意赅地回复:
“谢谢，你输了。”
下一秒，一股热流击穿了苏靖安的太阳穴。
很快，就是一瞬的天花乱坠，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看吧，杀人，本身就是最容易的事。
苏祈欢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双眸布满血色而又出奇的明亮。
他手一松，扔掉打空弹夹的手枪。
刘莽躺在地上，已经捶死。
苏祈欢步伐虚浮地走过去，把插在他腹中的短刀拔了出来。
他轻轻用手指拭过刀刃上的血液，手指被割破，血又染上擦拭过的地方。
他爱怜地注视着这把终于易主的刀，像在用目光亲吻它:
“宝贝，你也很期待这一刻对吧?”
他的脸上没有一分狼狈，那种疯狂扭曲的盎然几乎要溢出来，积淀了多年的、深植于灵魂的欲念不再被克制。
他颤抖着举起这把刀，对着苏靖安的尸身，狠狠地刺下去。
刀刃很深、很深地刺了进去，穿透一层层皮肤、血肉、骨骼。
鲜血喷涌。
鱼鳞被血水包裹，在生命中闪烁。
有一根弦，彻底断了。
苏祈欢轻声笑了起来，笑声乱码般时断时续，像老旧的机器摩擦的声响，像亡灵的低喃，又如妖魔在原形毕露前仍企图拉扯住自己的人皮。
笑声停了。他眼角含着泪，呆呆地静了一会儿。
然后，他把刀拔了出来，双手被灵魂的丝线控制着抬起，再次捅了下去。
……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血肉骨骼搅和在一起。
终于，那癫狂的、尖锐的、几乎非人的笑声爆发了——伴随着一次次血肉被割开的声响，一道道血色的喷溅。
那不是人类能支配的笑声，狂喜和极悲似乎纠缠不清，肺部狂涌而出的氧气割裂了声带，极致的尖利中带着沙哑。
没人听过那么灿烈的笑，啜泣和嘶吼重叠在一起，新生与消亡交融于此刻。
他的五官病态地扭曲，却绽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最妖冶最原始的，毫无保留的美。
那个曾支配自己的所有、剥夺了许多人的所有、凌驾于规则之上应有尽有的人，此刻那么可笑的如同腐肉一般任自己宰割，过往的痕迹也被轻易埋葬。
苏祈欢其实很想和过去一笔勾销的，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是嫁接在苏靖安身上的枝丫，他的过去由苏靖安塑造，他和苏靖安共享湿暗泥土下根系的养分。
就算他换了一片土壤，他也依旧是在传续苏靖安的生命。
他在理想的道路上——而他所走的罪恶阶梯的基底是苏靖安一手铸造的。
他们的观念水火不容，可苏祈欢未来的所有作品上都有苏靖安残留的阴影——就像那道刻着鱼纹的，引导他们走向死亡的银光。
几十刀，彻底抹除了苏靖安，却杀不死一个苏祈欢。
他还是没力气了，跪在腐朽旁，垂下头，落了好多欣喜、无力的眼泪。
苏祈欢死不了。
苏祈欢会滋长，会活下去。
所以他要活，一直、一直、一直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