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初上，一条半米宽的瀑布沿山垂直而下，拍击山石溅出白色水幕，下方是一汪深潭，旁边的小屋前，唐子澈生气地将香草剁碎，撒到面前架起的铁锅里，锅里的肉汤已经沸腾了。
“什么嘛，突然一下子又变得这么强了。”
他想起初次见面时，顾清凝如同其他通灵阁的凶兽一般，被关在密林的地库里。
彼时他们六岁。
直到第一次雾袭时，顾清凝一双眼睛漆黑如虚空，他才明白顾清凝为什么在那儿。
对她说“不是你的错”，顾清凝泪流满面的仰头看着他时，他就下定决心保护她，而不是出于任务。
没想到那是他决心后唯一的高光时刻。
他一次都没赢过顾清凝。
上次激顾清凝振作，未尝也不是存了一较高下的心。
直到今日发现，顾清凝出去几天，莫名其妙又掌握了玄力，甚至不需要他便能轻松应对密林野兽。唐子澈郁闷又失落。
另一边的顾清凝，当然不知道唐子澈的心思。
顾清凝甚至可以说是一根筋，眼里只有“接下来要做什么”这一件事。
“怎么这么久还不过来？不会是掉水里了吧？”
唐子澈压了火，起身去寻顾清凝。
顾清凝站在潭中靠岸的地方，洗去一身血污。潭水及臀，濡湿的长发如锦缎般铺开，肤如凝脂，染上一层朦胧月光。
唐子澈看呆了，心脏莫名漏跳一拍，呆立当场。
顾清凝转身，汲水上岸。唐子澈鬼使神差的躲到了巨石后面，瀑布的声响震天，顾清凝也没有发现。
等顾清凝穿好衣服走远，唐子澈卸下气来，脱力的靠在巨石上，
“为什么要躲起来！我在偷窥吗！”
受到冲击的唐子澈满脸通红，一头扎进了水里。
顾清凝屋里屋外遍寻不见唐子澈，索性在火旁坐了，捧着热汤喝了起来。不一会，见到浑身湿透的唐子澈回来了，奇道：
“你落水啦？”
唐子澈理直气壮道：“我洗澡！不……不行么！”
“你洗澡……不脱衣服吗？”
“我想连着衣服一起洗！不行么！”
“你吃炸药啦？我刚才就在瀑布，怎么没见着你？”
顾清凝不问还好，一问，唐子澈就想到刚才月光下的少女胴体，好不容易降下温去的脸，又烧得更厉害了，
“我……我去四周转了一圈，错过了吧……”
顾清凝也不甚在意，温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唐子澈做贼心虚，心一顿猛跳，
难道被她发现了？
发现了就发现了！小时候又不是没看过！
呀！这不一样，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小时候腰哪又这么细，胸哪里是那样的……
呀！不能再想了！
对了，上次明明她也看到我洗澡了来着，这算扯平了吧？
也不对啊，上次是意外，这次是偷窥，唐子澈你在偷窥吧！
她会生气吗？
她可是顾清凝，生气的话早就一拳揍过来了吧？
万一她是不好意思呢……
毕竟是个女孩子吧！
如果她真的在意的话娶她就好了。
天啊，娶她？
我要娶她？
那么她会同意吗？
顾清凝就看着唐子澈风云变幻的表情，完全摸不着头脑，连问了好几次，
“你怎么了？”
唐子澈有些喘不上气，道：“没！什么？”
顾清凝思忖片刻，如临大敌的翻了翻锅里的蘑菇，
“中毒了？”
“……”
唐子澈羞赧又懊恼道：
“你当我万药阁弟子这么多年白干的？”
“万一你阴沟里翻船呢！”
“不可能！”
唐子澈三步并做两步，夺过顾清凝手里的碗，一饮而尽。
顾清凝近在咫尺，眨巴着眼看着他。
“你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骤然伸手探向额头，唐子澈浑身像过了电一般，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你发烧了？”
“……”
顾清凝担忧道：“今天早点休息吧。”
“我没事！”
顾清凝正色道：“不要任性，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
唐子澈一窒，他怎么忘记了，顾清凝心里怎么会在乎旁的事。
顾清凝冒险来到唐门禁地，当然不是单纯的只为了和他较量，更主要的是为了能顺利通过书院预选。
不如说今日对玄力如臂指使的顾清凝，或许已经没有把和他的比试放在心上了，如果他拖后腿，顾清凝会毫不犹豫的丢下他吧。
想到这层，唐子澈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我去换衣服，出来再说。”
顾清凝声音飘渺：“明天再说吧。”
“我没事！”
顾清凝冷然道：“我不想重复第三遍。”
“好……”
吃过饭，唐子澈简单收拾过，二人擦拭武器，无话。
木屋陈设很潦草，一床一火炉一柜，不像是唐门的岗哨，倒像是谁在这里隐居过一般。顾清凝挽了个低髻，掸了灰，将柜子里的床被拿出来铺好。
“运气挺好呢？这次出来不用露营，这几天可以住在这里。”
“你要是喜欢木屋，以后我们出来也就地取材，先搭个屋子呗。”
“不用，那每次出来要带的行装就更多了。”
又是一阵沉默。
唐子澈突然道：
“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吧。”
顾清凝朝里侧躺着闭了眼，虽说是单人床，但顾清凝身量未足，倒还能再躺一个人。
闻言顾清凝漫不经心道：
“啊？早春呢，地上凉，和以前一样一起睡就好了。”
“无妨，本来就带了睡袋。”
顾清凝困倦的打了个呵欠，迷蒙道：“随你……”
唐子澈打好地铺，也和衣躺下，盯着屋顶出神。远处瀑布的声音嘈杂，但仍然忽略不掉顾清凝微微的鼾声，唐子澈更加睡不着，索性转头，沮丧又放纵地看着顾清凝的睡颜，一夜难眠。
翌日清晨，唐子澈被压醒了，只见顾清凝的一手一脚搭在自己的腰上脖子上，嘴角几滴晶莹的口水，唐子澈惊愕之后扯了扯嘴角，果然睡相还是很差，竟然能从床上睡到地上。
轻轻把顾清凝拨开，蹑手蹑脚得把她抱回床上，顾清凝睫毛轻颤，也醒了过来，揉揉眼睛问道：
“唔……什么时辰了。”
“应该还早，你再睡会吧。”
唐子澈犹豫了一下，伸手擦去顾清凝脸上的睡痕。
“呃……不睡了。”顾清凝醒了醒神，下床掏了张手帕沾了水净面，顺手也扔给唐子澈。
“身体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你昨天说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顾清凝荆钗布裙，薄施粉黛，难掩出尘绝色。
“火离弓的品阶应当比我们的武器更高，如果能用上玄力，应当不止这点威力。毕竟凤凰可是神兽。”
朱唇皓齿轻启，话语却毫无旖旎之色，甚至只想正襟危坐，生怕对她有所怠慢。
唐子澈点点头，
和能不能娶她果然毫无关系，不愧是你，顾清凝。
话说，怎么就老想娶不娶这茬，振作一点啊，唐子澈！
嘴上说道：
“应当是，那火离弓你带在身边，多一种防身手段。”
顾清凝摇摇头，“不。你过来。”
顾清凝拍了拍床沿。
唐子澈又开始紧张了，“做什么？”
顾清凝安静的看着她，眼里是不容置疑。唐子澈愁肠百结，磨磨蹭蹭的过去坐下，就像要听顾清凝弹琵琶了似的。
顾清凝正色道：
“玄力存在于世间万物，我可以激发宝石之力速转爆破阵，我想试试能不能激发你体内玄力。”
“呃……呃？”
“有人和我说过，玄师是钥匙，自然中的玄力为锁，一旦匹配上，从此可以调用自然中的玄力，修炼就是加强这种联系，以及向自然‘借’来玄力存于体内的过程。如果我能把所有类型的‘锁’搬到你面前，让‘锁’来找你呢？”
唐子澈不明觉厉，“哦……哦？”
顾清凝与其说给唐子澈听，不如说是借由“说出来”这个动作理清自己的思路，自顾自道：
“说到人体，就是经脉吧？虚玄系所的玄力是无属性的，来自虚空本身，如果我主动用玄力在你体内过一遍呢？我昨晚在瀑布试过了，我会控制到很精细的量。”
约尔夏展示过如何控制金属延展变形为细丝，甚至消弭于无形。
而顾清对这种模仿的应用，就是将虚玄之圆延展为附于武器本身形状，当然经脉是极脆弱的，需要极其小心才行，顾清凝一向艺高人胆大。
“这……能行吗？”
“不知道，我想试试，你相信我吗？”顾清凝直直的盯着唐子澈，满脸认真。
“好，我相信你！”
“即便会因此而丧命，你也相信我吗？”
“呃？”
唐子澈当然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丧命，但顾清凝的声音和容貌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让唐子澈魔怔般想道，万一顾清凝失手，真的因此而死，能得她一生记住似乎也不错，即便记不住也无妨，此刻她眼里只映出他的样子，此生就足够了。
唐子澈哑着嗓子道：“我信你。”
顾清凝绽放出一个明艳的笑容，道：“闭上眼睛。”
她当然不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要让唐子澈不受伤，需要他克服本能的抗拒和恐惧。
顾清凝握住唐子澈的手，自己也闭上眼睛，察觉到唐子澈的本能紧张，道：
“放松，相信我。”
怎么放松，这怎么放松？
“不要害怕。”
唐子澈内心打鼓，浑身僵硬，内心咆哮，
这就不是怕不怕的事！比起会不会死，要命的是你身上好香。
唐子澈豁出去了，陡然睁开眼睛。顾清凝睫毛微颤，轻锁眉头，手心与他相合，传来的温软的力量。
操，好近。
操，果然老子喜欢你。
以前就是这样，一起度过了很多个大山里艰难的日夜，互相扶持，一起成长，自己没道理在玄力上落后。
对于能不能站在顾清身边，有什么好怀疑的，他一定能追上她。
但他现在贪婪的想要更多。
唐子澈对抗一切的勇气，来自于擅自决定顾清凝将会是他的女人。
自己的女人有什么好防着的？
擅自坦然后，赋予完全的信任与敞开。
顾清凝一开始便生出一种掌控一切的傲慢感，就像脑海里的奴契对奴隶的生杀予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轻易杀死唐子澈，但她不愿这么做。
唐子澈渐渐有一种浑身赤裸，被人寸寸抚摸，羽毛轻拂过的感觉。
但现在他无比坦然，反而是顾清凝面上浮现一丝古怪，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感受到了吗？你体内开始吸收玄力了。”
唐子澈缓缓睁眼，身上浮着一层白色光晕，唐子澈三分难以置信，七分意气风发，胸中一种无法抑制的情感满溢，吻了上去。
不是喝她喝过的碗，
是柔软的，香香的。
顾清凝短暂错愕之后突然惊慌，瞬身逃开了。
唐子澈也不在意，道：
“这就是玄力？”
顾清凝怀疑方才只是自己的幻觉，很快便将这种不清不楚的情愫抛诸脑后了，神色如常道：
“对，和我见到的一样。你记住这种感觉。”
唐子澈反复试了几次，光华消失，但却能随心所欲的在手中浮现。
“为什么和你的不太一样？”
“不清楚，”顾清凝试着在手上凝聚，紫色的火焰一闪便消失了，
“可能详细的答案在书院才能找到了，毕竟那里是研究玄术的地方。走，我们出去用火离弓试试。”
“好！”
二人到潭边，顾清凝示范了一次将羽箭附着上紫黑色焰光，嘴上说着要诀。
唐子澈如法炮制张弓搭箭，羽箭附上白色光晕，一箭破空，瀑布上的一块礁石应声炸裂。
“果然威力大了很多。”唐子澈叹道。
顾清凝却不满意，本能道：“不，如果这是这样的话，那玄力还是还是很鸡肋，对我来说只是减损了宝石的消耗而已。”
“你本来就是个怪物吧。”
“……”顾清凝突然鼻子一皱，偏过头，“哼！”
连自己都觉得异样。
“还有时间，这几天再琢磨琢磨吧，急不得。”
“嗯……”
许多人终其一生还是倒在感应玄力的第一步，而到能运用玄力，不少人都还需要借助聚灵木这样的天材地宝。
毫无外力下能将玄力运用到如此地步，二人可谓万中无一的天才了，甚至只有顾清凝独一个才能做到。
但此时的顾清凝还不知道，未来的她每每回忆今日之举，心都会抽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