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美丽正一行一行看门派介绍呢，忽然桌子上就伸来只修长白皙的手，就见得那只手屈起指节在玻璃台面上敲了敲。
她摘了耳机，顺着手往上看。
熟人！
南英俊。
“你也在啊。”
她弯着唇给打了个招呼，雾蒙蒙的眸子里带了点高兴出来。
南英俊想说教的话忽然就被堵住了。
他四下看了看。
吕美丽选的这位置偏，加上网吧这会人少，周围都还没几个人。
南英俊就一屁股坐吕美丽边上了，抱着手就道：“你怎么在这？”
“上网啊。”
吕美丽乖乖答了。
那种被吕美丽堵得憋屈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他能不知道人来网吧就是上网的吗？
南英俊下巴点了点吕美丽屏幕上的游戏：“上网打游戏？”
“对啊。”吕美丽脸上更疑惑了，“有什么不对吗？”
“……”
南英俊被问住了。
上网打游戏多正常一件事啊？
他们兄弟盟就没一个不打游戏的。
但是，吕美丽和游戏这两撞到一块去，却又让他极为看不顺眼。
南英俊心里乱糟糟的，脸上眉毛也拧起来了：“没事玩什么游戏？”
吕美丽被逗笑了：“南英俊，你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她扬了扬手中的耳机：“没事玩游戏打发时间也挺好的。”
南英俊眉头拧得更死了：“你就不能干点别的？”
学什么不好学人打游戏？
吕美丽和他又不一样。
他游戏照打也不耽误成绩，但他知道吕美丽得认认真真地做题记笔记背书，这也才能勉强考个年级前两百。
南英俊心里不得劲。
他对自家爸妈说什么“游戏使人堕落”这种话嗤之以鼻，但这会他却又发觉这句话还真有点道理。
至少对于需要全身心投入学习中才能艰难维持成绩的吕美丽来说，是这样的。
“成绩不要了？”
他皱着眉问。
吕美丽被问沉默了，因为碰见南英俊而脸上带出的点笑也淡了下去。
她视线没有着落地扫过南英俊，又落到面前电脑屏幕上的游戏上，指尖也虚虚勾着耳机。
成绩怎么能不要呢？
高考就剩一年多了。
她还得考大学呢。
但是，要成绩干什么？
大学那么多，985上不了还有211,211上不了还有普通一本，一本上不了还有二本，二本上不了还有专科……
吕美丽忽然就笑了，别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视线又对上了南英俊的黑脸：“要啊，怎么不要了？能考几分就考几分吧。”
说着这话，一直游移不定的心绪忽然就沉了下来。
她已经选好了自己的路。
“你……”
南英俊被堵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乡下生长在夹缝里的野花。
因着田埂阻拦或者碎砖烂瓦的妨碍照不到太阳，在耗尽了根系的营养之后也摸不到阳光的边，那股鲜亮劲就一点一点褪去，再被路边人来牛往扬起的尘埃一埋，就跟野草似的了。
“家里没电脑？”
最后，南英俊磕磕巴巴憋出一句话来。
算了，他也管不到人家玩游戏的事，但是一个人来网吧……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那点不得劲又冒了出来。
小县城里的网吧鱼龙混杂，他们一群大男的三五成群地来或去不会出事，但吕美丽一个女的……
而且和他们身上腱子肉不同，吕美丽那一身小肥肉还不顶事……
说不定到时候踹人都还会反过来抻到自己呢！
“有。”吕美丽先点了头，又卡着南英俊说教之前补充道：“但是我堂弟要用。”
“你……”
南英俊被憋得难受。
他又一次意识到吕美丽过的多憋屈了。
电脑这种东西只能用人家的，人家家里小孩要用，她完全拦不住。
“你是不是担心我一个人出来上网不安全啊？”
南英俊磕磕巴巴的时候不多见，吕美丽这时候也琢磨点出味来了，便主动问了。
“没错。”南英俊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这多乱吗？你……”
南英俊的说教在吕美丽的笑容面前逐渐消了音。这下不用吕美丽说，南英俊也察觉到自己跟那些絮絮叨叨的老妈子有多像了。
“笑什么笑？！”
他不说了，眼睛一瞪，就凶了回来。
吕美丽看出来南英俊这是恼羞成怒了，她把脸上那点因着被人关心而露出的笑意敛了下去，转着耳机道：“你说的我知道。我小学的时候被老师叫上去分享文章，背的第一篇就是小学生在路上走被人抓进面包车该怎么办。”
想到在沿海读书的事情，她声音不自觉轻了下来：“我知道五明县乱，大街上抄刀子砍人，还有职高打架打进ICU的事情我都知道……”
说着她拍了拍桌子：“所以我才选的这家网吧。这里离……”她含糊了一下，“比较近，而且高中生多，有事情直接掀桌子都能把人引来……”
“瞧，我这不就碰见你和钱多多了吗？”
吕美丽头也没回，只转手指了指南英俊和钱多多的机位。
南英俊觉得自己白担心了。
人精着呢。
连出了事第一时间掀桌子的法子都想好了。
但下一秒他又想到有些人贩子的手段，那点放松的神情又严肃了下来：“如果你来不及掀桌子呢？人把你脸一蒙，直接药倒怎么办呐？”
吕美丽摊了摊手，没说话。
南英俊以为自己说到点子上了，正准备再接再厉。
吕美丽又开口了：“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来网吧。这破地方黑网吧多，随便一个小巷子里说不定就有一家。”
想到那次经历，她嘴角微微抿了起来：“最开始我不知道，看见网吧就进去了，然后我就看见有个人在我周围探头探脑了半天……”
“就听见一句‘这小姑娘长得好标志哦’……”
说到这，她顿了下：“当时我感觉不对劲就走了。”
南英俊听得脸都绿了。
他怀疑吕美丽当时要是没走，可能这破五明县就得再多出一个“女高中生在黑网吧被人贩子带走”的新闻了……
但是当事人这会却还跟没事一样，拍着书包道：“所以从那之后我就不去小巷子里的网吧了，就去这些开在路边门面广的。”
“这次是我恰好一个人了，一般情况下，我都和美美约着上网的。”
“然后人一骗骗两？”
南英俊憋了一句。
“那不至于。”吕美丽脸上多了点笑意，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砖头厚的牛津词典砸到南英俊面前，“总来得及反应的。”
南英俊刚想喷这一本破词典能顶什么用，就看见吕美丽把词典翻开了，里面夹着美工刀片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玩意。
吕美丽从书页中抽出一把刀片夹在指尖转了转：“总有办法的。”
“你这……”南英俊真服了，“你这是打算捅人还是捅自己啊？”
就吕美丽那点力气？
“谁知道呢？”吕美丽声音轻飘飘的，“反正，我准备都在这了，出事了总有个法子。”
南英俊总觉得吕美丽太软，但这会吕美丽硬气起来他又瘆得慌。
“不怕把你妈再招来啊？”
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不怕。”吕美丽倒还跟没事人一样，“我会跟她说让她别回来的。毕竟来回一趟就几千块钱，她也负担不起。”
她记性不好，那天阿红骂她的话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阿红来回一趟要花多少钱她却清清楚楚记下来了。
为这么点事回来一趟，不值当。
“……行吧。”
南英俊说不出话来了。
他现在觉得自己来一趟挺多余。
人家什么都想明白了，完全不需要他说教。
南英俊走了，吕美丽又继续研究游戏去了。
只不过，翻了一会儿游戏，南英俊就见着斜前方的屏幕变成狗血电视剧了，细听下还有抽噎的声音，再看一包纸巾已经摆到桌面上了。
“……”
行吧。
看狗血电视剧总比一脑门扎进游戏里强。
南英俊这边神情复杂地感慨，走神的空档又被钱多多抓住了。
这次钱多多没声张，只趁着英雄复活的间隙和南英俊咬耳朵：“俊哥，吕美丽家里的事儿还没完吗？她是不是跟家里吵架才跑出来上网了？”
“别瞎打听。”
南英俊飞了个眼刀，把钱多多给怼回去了。
钱多多手指在嘴巴上一拉，点头也不说了，转而又开始喊南英俊让他个五杀云云……
另一边，吕美丽心思完全没放在狗血电视剧上。
她只是想哭又忍不住了，才随便挑了一部电视剧遮掩。
她对南英俊找她的意图心里门清，更知道人这是看不惯她就这么堕落下去，才好心好意试图劝她。
但是……
她实在不是学习的那块料。
英语她真的学不会。
吕美丽谁都没告诉。
她现在一上英语课就想到她曾经那个英语补习——他爸找的小三，她还蠢得不住夸人多好多好。
然后，看着英语课本，听着英语老师讲课，她就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些反胃的情绪来。
最严重的时候，她做英语习题都会反胃干呕。
最后，她不打算和自己拧着来了。
英语烂就烂吧，她不学了。
她得想办法挣钱。
未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班上男生炫耀自己买号卖号赚了几千几千，换了多少东西的闲话从她心底飘了出来。
打零工她不行，阿红和她叔叔婶婶都不可能允许，就先试试在游戏里赚钱好了。
反正，高中生打游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