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美丽本来就虚，这一个巴掌打得她趴在床上缓了半天。
眼前冒金星，天地都在转，耳朵也嗡嗡的。
她本来应该什么都听不清楚的，但是阿红隔着病房的叫骂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二姐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得让她醒醒脑子！我是短了她吃还是短了她穿啊？不吃不喝这是做给谁看呐？我在外面辛苦赚钱是为了让她在医院住病房吗？难道我还得花钱请人给她喂饭不成？猪圈里的猪到饭点了好歹还知道哼唧两声，她竟然还能把自己饿晕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虐待她了？！”
紧接着便是二姐模糊的劝导声。
然而不知阿红听了什么，反而声音更尖利了：“属猪？！她这像是属猪的样子吗？有福？！有个屁的福！连头猪都不如！”
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吕美丽听不清了，也放任自己不知道是睡还是晕过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阿红骂够了她之后，怒容消散，转脸就挂上一副哀戚的模样，跟二姐开始诉苦，说自己在外面工作有多不容易，说吕美丽那个天南地北到处飞的老爸有多混蛋，说吕美丽有多不懂事……
二姐是吕美丽老爸弟弟的老婆。
谁都不愿意自家被塞个亲戚的小孩。
没出事还好，这出了事谁负责？
这亲戚还做不做了？
二姐本来想借着吕美丽住院的事跟阿红说让吕美丽单独出来住，他们周末去看看照顾一二也就够了……
但是阿红这一番哭诉下来，再加上吕美丽确实可怜，那点心软又占了上风，这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阿红精啊，见着二姐改了主意，立马从兜里掏了几百块钱塞过去，只差说吕美丽出事都是她没教好，跟人一点关系没有云云，反而还跟二姐道谢，谢二姐请了天假照顾吕美丽，谢人及时通知她回来……
待到阿红劝二姐去上班之后，她单独坐在病房里看着女儿昏睡的模样，又悄悄哭了一番。
女儿减肥是大事吗？
屁大点事！
青春期的女孩哪个不想有好身材？
但是女儿减肥竟然能把自己饿晕过去，说到底还不是二姐那一家子不上心？
女儿几顿饭没吃压根没人注意。
这要是换他们自家小孩，一顿饭少吃几口都得压着人吃完。
但是阿红没办法，小县城治安能有多好？
大晚上成年人下夜班还有被抢劫的呢！
她就是掏得出租房钱，也不敢放女儿一个人住啊！
阿红越想越气，最后气到自己身上了。
她女儿万事不上心，这要不是她平时经常在女儿耳边念叨要减肥，她女儿会打定主意减肥吗？
减肥什么时候不能减啊？又不是非得挑高二的时候。
以后上了大学再减也来得及啊！她这么嘴碎干嘛？！
气得阿红忍不住想扇自己几巴掌。
但吕美丽这会有了动静。
见着女儿要醒，那点眼泪瞬间被阿红给收回去了。
吕美丽眼神聚焦之后就只看见阿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冷沁沁的。
阿红先前哭得妆有点花，眼圈周围也有点红，配上这眼神看得人瘆得慌。
阿红也没说什么，她开始给女儿算钱了，她从沿海乘长途汽车回来一趟多少钱，去要多少钱，吕美丽住院花了多少钱，她给二姐一家又给了多少钱，还有她请假又少了多少钱，一合计就几千块了。
“吕美丽，你自己算算，你减肥减了几斤下来啊？卖了你能有这么多钱吗？”阿红直接说了。
“没有。”吕美丽声音很小。
她现在还是学生，一分钱都赚不到，她没话说。
“我平时没给你给钱吗？吃东西你还要人教？饿了找吃的都不会？”阿红越说越气，“二姐还跟我说你属猪，有福，我看你真就连头猪都不如！人家猪还知道抢食呢！你呢？！”
“我以后一定好好吃饭。”吕美丽被骂得心里难受，但她还是乖乖回道。
她减肥减到晕倒，确实没道理，她不应该让阿红担心。
“成绩怎么回事？”阿红继续问，“为了减肥连成绩都不管了？你不是一直跟我说想考到我这里吗？我这就一所一本，你成绩稀烂还想考这里？吕美丽，你都高二了，再有一年多就高考。你下的决心呢？你自己定的目标呢？”
“我成绩下滑跟减肥没啥关系。”吕美丽垂头道。
她跟丁美美都约好了，减肥不能影响成绩，所以她们减肥大业才一直断断续续的。
“那跟什么有关系啊？”阿红气笑了，“减肥减到身体都营养不良了还嘴硬呢？”
“英语太烂，班上倒数。”吕美丽头更低了，“英语分一百五，我考五十都难。英语分上去了，一本就没问题了。”
“知道烂还不学？！吕美丽，你都是个高二生了，初中你讨厌英语我由着你的性子来，高中你还这副德性？！高考能不考英语吗？！你就是再讨厌英语也得学啊！”阿红知道女儿为什么英语不好，从沿海回来就觉得从教材到老师哪哪都不好，连带英语这科目都开始讨厌了，这能好吗？
“我在学了……”吕美丽想到英语成绩就烦，也就跟以往一样开始跟阿红抱怨现在的英语老师哪哪都差，“但是现在这个英语老师念的英语根本不标准，说话口音也重，读课文都读不清楚，还不如我暑假去老爸那边人给我请的英语辅导，她——”
吕美丽老爸天南地北地飞，自然和阿红没在一个地方。
吕美丽暑假一般都是阿红这边待一个月，然后她老爸那边再待一个月。
这些抱怨的话也是老调重弹，但这次阿红却实在忍不住了。
“吕美丽！”声音尖利到几乎刺破病房。
就在吕美丽下意识循声抬头时，又一个巴掌狠狠扇了过来。
伴着清脆的巴掌声，阿红反常地没有叫骂起来。
她等吕美丽缓过来之后，才声音冷厉地开口：“吕美丽，我告诉你，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就再别跟我提一句那个英语辅导！你猜你老爸为什么这么些年一直天南地北地飞？再会使唤人的公司也没有一年到头不间断使唤人的！”
“人家就差跟你老爸领证了！那是你未来后妈！你老爸是个混蛋，兜里有两钱就学着人找小三，又不打算跟人家结婚。现在人家想登堂入室了，对他女儿能不讨好着点吗？”
说着阿红眼泪也下来了，但她一声哭腔没出，随手擦了眼泪就继续道：“吕美丽，我告诉你，你高中学费你那个混账老爸一分没出，你住你叔叔婶婶家他装作不知道一样，你生活费他也从来没给过我！”
“钱全是我掏的！人也都是我在这求爷爷告奶奶说的好话才同意你住下的！你猜他为的是什么？！”
“你就是个累赘！你在一天，我这日子就好过不了！你那个混账老爸有胆子找小三，没胆子跟我提离婚！人非逼着我受不了了净身出户才罢休！”
吕美丽缓过来了，但是这会听的消息又让她觉得耳边嗡嗡在响，出的声都轻飘飘的不像人发出来的，回话也只能一句一句挨着回：“老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提英语了，我好好学，你可以跟老爸离婚，我也不一定非要住叔叔家，我自己住……”
“自己住？！饿出事了死在出租屋都没人知道？！”阿红冷笑，“等你高考完了，完了我们就离！在那之前你给我乖乖的，听见没有？！”
“……听见了。”吕美丽头又低了下去。
“大声点！蚊子哼哼啊！”阿红厉喝一声，“吕美丽，抬头，还敢不敢出事了？！”
“……不敢了。”吕美丽乖乖抬头，眼泪早就把眼睛糊满了，根本看不清阿红的脸。
她自以为说的很大声，其实没比蚊子哼哼声大多少。
阿红还想骂，但看女儿这副样子到底还是心软了，擦干净眼泪就说了：“走，醒了就别在医院待了，回你叔叔家去！我今儿就走，你记住了，别再给我惹事！”
吕美丽全程都异常安静，眼泪在回去的路上就流干了，到地了也只和阿红说了声路上小心就回了。
她还没缓过来。
阿红躲在街角见着女儿房间灯亮了才走。
吕美丽不知道，大晚上的根本没有长途汽车。
阿红根本走不了。
小县城，就主街晚上还有点光，窄一点的街道除了两旁居民楼透出点光，然后偶尔会有辆车过去，那直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阿红就顺着街道走，她扇吕美丽两个巴掌，就要往自己脸上加倍扇回来，恨自己没用，恨她眼瞎找了个垃圾，恨亲戚不上心，连带学校老师水平差都恨上了。
就这么走着，在道上就碰上人了。
小县城大晚上不仅店里有等着客的，还有大半夜出来拉客的。阿红穿的时兴，长相也漂亮，这一下就被人以为是接客的了，直接拦着就问一夜多少钱。
阿红拎起包就砸，砸完就踩着高跟鞋跑。
也是她运气好，没跑出一条街就有个保安亭，门口还有监控。
人家不敢在监控底下找事。
那个老保安看阿红可怜，也就让她进保安亭躲着。
阿红进来捂着嘴就哭了。
就这破治安，她怎么敢让女儿一个人出来住？
但她第二天还不能走，二姐帮女儿请了三天假。女儿在医院待了两天，明天还能在二姐家休息一天。
但女儿明天不用去学校，她得去，得让女儿班主任多看着点女儿。
亲戚靠不住，她只能求外人，求到人家班主任头上去。
阿红从没对女儿这么凶过。
她跟女儿告别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女儿可能被她吓到了。
但她没法子，只有吓得怕了，人才不会做蠢事。
她工作忙，又没跟女儿在一块，就算对女儿上一万个心都有疏漏的时候，只有让女儿自己生不出那些多余的想法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