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中的颁奖典礼盛大至极，礼堂也大得出奇，是二中的两倍不止。
扬中的全体师生坐在舞台下边，参赛选手便站在舞台旁，壁灯未有开全，那里黑压压的一片，向意只能勉强看出他人的轮廓，环顾四周，目光滞留在一道黑影之上。
是梁念安。
她认得。
“七年级组，个人赛，第一名，宁扬中学，邓茗。第二名，宁扬中学，罗毅，宁扬中学，杜兰兰，并列第二名。第三名，宁扬二中，许知意。”台上主持人念得字正腔圆，“小组赛，宁扬二中，获奖。”
“请个人赛获奖人员先行上台领奖。”
“恭喜获奖人员。”
我得奖了……
我，得奖了？
许知意一脸不可置信，她考试时长不足，压轴题的结果分明算错了，不该至少是扣一分吗？况且先前的题也未有检查，竟还能获奖？
值得庆幸的是，扬中两位选手并列第二，空出的第三名便由二中参赛的三人中，成绩较佳的她取得了。
庞佳佳将许知意推搡上前，冲她一笑，紧接着同组者之一的男生推了推眼镜，启唇：“那道压轴题是你做出来的，一会儿小组赛颁奖，理应你站中间。”
那道压轴题，许知意之前解过类似的，还是向意教的。
领奖台上，许知意低头双手接过颁奖老师递来的一大束花，乍一抬眼，时间便仿佛定格在此刻。
许多年后，二中的走廊上依旧挂着这张相片，女孩眼含热泪，笑得明媚动人。
向意就那样看着，看着。
获奖人员下场，许知意与她擦肩而过。
向意有一瞬间觉着她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八年级组，个人赛，第一名。”
“宁扬二中。”
“向意。”
“宁扬二中？怎么可能？”有个人先是质疑，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向意？”
台下瞬息静了。
有个女生刹那红了眼眶，抓着身边一个人的手，落下泪来：“是小意吗……是她吗……是吗……”
“是……是她……是她。”
向意，这个名字惊艳了太多，太多人。一年前轰动全市的初中生，在省级数学竞赛上代表扬中出战，大杀四方，一举夺魁，听闻彼时力压第二名十分，因此被誉为“洹阳十年一遇的天才”之一，声名大噪。
风头不输梁念安。
然天有不测风云，初一上学期期中考后不久，家中突遭变故，便转校了，两年来，又不曾听闻这个名字，如今乍一听，却仍然澎湃。
“小意！”
不知是谁起的头，底下也跟着喊。
“向神！！”
“向神！！”
在嘈杂声中，主持人的声音传来——
“第二名，宁扬中学，刘程似，宁扬中学，梁念安，并列第二名。第三名宁扬中学，何以。小组赛，宁扬中学获奖！”
向意接过老师递来的花，里边有她钟爱的百合花。
她看到台下熟悉的人在哭，一片，一大片的人在哭。他们抬着头，泪水湿润他们的脸庞。
她拍了照纪念，便赶忙别过脸去。
你们不要看着我。
我会哭的。
事实上，她也真的哭了，泪含在眼里好久，在别开脸那瞬间，坠落。
毕后，二中一行人踏上回家的归途，公交车上，她单手托腮，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阿意。”
她心中一颤，左右张望。
四周却不见那人。
昏黄的路灯下，忽如秋来，银杏叶金灿灿。
她苦笑了笑。
那条她曾经走过很多次的银杏路，她蓦然有点儿想念，目光停留了很久。
公交车遇到个岔路口，转了弯，隐没在高楼大厦间。扬中一身校服的少年将视线收回，默默地走上车。
车上。
司机说：“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叔叔一把年纪了，这大半辈子也算见过不少有情人了，但都要强的人，我还没见过哪对能走到白头，两个倔强的人是很难在一起的，要是真想她，就告诉她吧。”
少年沉默一阵，启唇：“回家吧，何叔。”
天色已晚，月光悠悠飘散，是小区里的一户人家，向意站在阳台上，晚风微凉，她在风中沉思，屋里亮堂堂，时钟上的指针一点儿，一点儿地挪动自己的身子，十一点钟，她睡不着，她失眠了。
平日里分明只是偶尔想起，怎料今日一见，凿心欲现，竟如此思念。
她倚在墙边，阖着双眼，任由发丝在风中凌乱。
“喂？”
一间偌大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个男人，桌面上，手机的屏幕正显示着“通话中”三字，男人音色成熟极了，一身西装正好。
“是我。”手机里传来清冷的男声。
男人笑道：“念安啊，怎么还没睡？大半夜打来，有什么事吗？”
“爸，你还在加班吗？”
“也不是，快下班了，你们在洹阳，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爸爸最近几周的工作都安排好了，没有时间回去了，学业繁忙，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之前约定的，我已经做到了，”梁念安看着月色，月光撒他一脸，脸色竟显得有些苍白，大抵是疲惫了，“如果考查过了，请您遵守承诺。”
“什么时候？”
他发着愣，回神过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泪水了：“越快越好。”
时渐逝，夜渐凉，向意却还在瞧，不知厌倦，许是她今日在月中望见了他的模样，偏偏今夜四处撒了月光。
而周末两天，四十八小时，其实也未有多长，倘若叫她回忆回忆，她也未必能记起期间她的所作所为，甚至时而脑袋不太清醒，竟会觉着是有人偷走了她这一小段闲暇时光。
除了周五那天晚上。
她看着微信置顶的那个人，他发了几百条信息。
而她一条没回。
那人从找不到她的那天起。
每天都发。
——阿意，明天见一面吗？
近乎都是这句。
只有周三不是。
他说，阿意，明天见一面。
返校那天，校长自掏腰包，给了获奖的几人奖赏，一人一千元，于他而言，不是小数。
美事纷至沓来。
但无人的一生能一直一帆风顺下去，不过是有的降临在你身上，而有的却降临在你身边，将你牵连进去。
“我和你们说，就七年三班那个许知意，不过区区一个第三名，在班里传得沸沸扬扬，真是不要脸。”女生公共厕所里一人叼着烟，声音些许沙哑。
“就是就是，一天到晚仗着她姐长得好，在班里和男生谈情说爱。”
“她每天和萧哥一起同出同进，班里人都知道他们谈恋爱了，程姐，你是知道的，我喜欢他，我喜欢萧哥，你可一定要替我讨个公道啊！”另一女生跪着，死抓着程姐的裤角。
旁人一出厕所门便匆匆离去，生怕与她们染上什么干系。
程姐吸了口烟，两指夹烟，手指一颤，烟灰落在底下那女生的发上：“那个人啊，我已经安排人教训过了，就在上个星期四晚上。”
底下那人一怔，只听上方道：“秀丹，我不仅仅是为了你，知道吗？”
“知……知道，知道……”
“程姐，那是为了什么？”那个叼着烟的女生问。
“那只能怪她命不好喽，谁让她和向意有关系，谁让向意惹上了芳姐看中的桃花，向意背后有人，我底下的人不敢动，至于那个人么……呵，就没这么好运了。”
“听说那天啊，她爬在地上……”
她话未说尽，某间厕所的门“砰”的一声，蓦然打开，开门声声响如雷，里边冲出一人，上来便是抓住她的头发向下拽，右腿早早屈着，猛地一提，她的腹部便撞上那人的膝盖了，疼得发昏。
“疯了，疯了疯了！！！”
“啊啊啊啊！”
“疯子！有病吧你妈的！！”
几人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一怔，又觉着太过于骇人，纷纷尖叫逃离，没有一个人停留。
那人将她的头发提起，她的头皮都快被扯掉了，她的脸颊被那人狠狠捏着，火辣辣的，生疼。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一时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着那不清的脸有些熟悉。
“你自找的！”
那人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道，每字都咬得极重，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随即，那人将她甩在地上，地板之上还淌着水，极脏的水，夹杂着些许沙砾与黄土，正沁在她的半张脸上。
直至那人的步履声远去，她的双眼才阖上了。
“同学？同学？同学！你还好吗？听得见我的声音吗？”许久，厕所里才传来声音。程姐听得见声音，身体却无法动弹，也无法启唇，只感知到那女生将她扛起，似乎很是费劲，以至于她听到紊乱的呼吸声，“我带你去找老师，坚持住。”
——小妹妹，以后我罩着你，整个年级，谁也不敢欺负你。
她在心里这样说。
随后，意识便归于沉寂。
那女生将她送至医务室后，每临课间便会来看她，且长相秀气，待人极为礼貌……当然，这些都是她苏醒之后从校医姐姐口中得知的。
不久，二中的老师会聚一堂，学生被殴打这事儿已经有家长找上门了。
此事必该有个了结。
“我觉得那程连也是活该，平时就吊儿郎当，再说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打的她，这怎么查？”一老师这番话直接将部分老师劝退。
“林老师，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再怎么说她……她也是你学生啊。”
林老师一听怒了：“学生？我没有这种学生！你知道我们班英语平均分多少吗？七十九点七六！没了她我们班直接上八十分！既然李老师那么仁慈，干脆让学校把她调到你们班去吧啊，我倒要看看李老师的心态有多好。”
闻言，那老师便不作声了。
“够了！”宋宁呵斥道，“这里不是你们撒泼打滚的地方。”
“那宋老师以为该怎样做？”
“我和几位老师查了一下监控，在此期间出公厕的同学大概有三十个，规模也不算大……”
“老师，宋老师，宋老师！我知道是谁！”宋宁还未说尽，便被室外的声音打断。
宋宁：“放她进来。”
所言者正是在公厕叼着烟的那位，见她时，林老师的眉心抽了一下。
会散，令在座的各位老师大惊，尤其是江燕，只听江燕喃喃道：“不可能……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那么瘦，怎么可能会打架？不可能……”
五人一口笃定那人就是刚为二中争光的向意。质疑者却远远不止江燕，近乎她的所有老师都在替她辩解。
“她刚给二中拿了奖的呀。”
“向意从没惹出过什么事，平常这孩子人也是很礼貌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是不是……弄错了？”
“区区空口无凭几句白话，先不管其他老师是怎么想，向意是我的学生，反正我是不会就这样轻易怀疑她的。”
也有老师说：“怎么不可能？她以前不是还霸凌过同学吗。”
“你懂什么，她……”
“各位老师请安静一下，安静，安静！”任凭宋宁如何叫喊，室内的议论声都不曾消退分毫。
宋宁年纪轻轻便稳居高位，游走于各种高层会议之间，因而不服气者比比皆是，于是便混杂在嘈杂的人群中，心中窃喜，巴不得愈乱愈好。
有这样的人在其中，宋宁极难做。
“同学，麻烦去八年三班把向意找过来。”卢瑶叫住路过的一位同学，同他说了这话，便回了会议室。
再看，室内的议论声已被宋宁勉强压下，卢瑶乍一坐下，宋宁便出声问道：“卢老师，您是向意的班主任，对于这件事，怎么看？”
卢瑶将碎发挽到耳后，温婉一笑：“听从学校安排。”
宋宁颔了下首，看不出什么情绪。
卢瑶是个聪明人，她大学毕业还不久，上升空间是极大的，而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正是她的机遇，必须抓住机会表现出对学校的信任。
至于向意。
兴许卢瑶从未将她看作自己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