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窃喜，后又失语，最终叹气。不过无虞还是跟着南离走向流芳斋。
那女子见少男少女走来，放下手中器物笑脸相迎，待看清两个竟都是可人儿的时候，其表情用心花怒放形容都不为过。
“二位，流芳斋售卖一些旧物件，也有我们手作小器物，看看可有心仪的。”
她的声音很柔和。
“姐姐好，请问一下，”南离径直拿起放在角落的不起眼茶杯，“这个茶杯，可有什么来历？”
“嗯？”女子有些惊讶，这个茶杯平平无奇，怎么看也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感兴趣的物件，“不是什么名贵物件，谈不上来历。”
“呃，是您亲手制作的吗？”
女子笑靥如花，“你这娃娃，这是我家所作，不过不是我。你们两个，不是麟华本地的吧？来自哪里的？”
南离行礼，“我们二人本是余邦人氏，我叫秦南离，这是我妹妹，秦无虞。”
“难离、无虞……么？巧了，我家与余邦也有些渊源，曾经是余邦人，现在姑且算作麟华人吧。你们是为了躲避征兵战乱吗？”
“正是。自小居于深山，幸得高人相助，得以在麟华有一处落脚。”
“看你二人，之前应该是大户人家，我也不多问。小女子名厉丛芳，多年前家父从余邦搬来麟华，目前家中有兄长、小妹，三人暂且相依为命，我与兄长都会点打磨器物的本事，靠这个混口饭吃。
“幸亏麟华确实是好地方，我们开垦了一片小菜园，谭氏族人也会给我们一些食粮，就算没开张，也不至于饿死。在这乱世之下，也是世外桃源了。”
南离捕捉到厉丛芳提到“余邦”时眼中的冷光，又想想现在只有三人相依为命，怕是父亲已经……思及此处，他再次行礼道：
“我与妹妹自打记事起，便一直在余邦东南边境某处深山古庙中居住。家父几日前下山，说若三日内回不来，便是被征了兵，要我们下山到麟华寻一处安宁之地。
“一出山门便遭遇官兵围追堵截，躲到山洞才堪堪避险……不提也罢，所以我们对余邦算是没有半分了解，活了十六年，还不如来麟华这几天知晓得多。”
厉丛芳眼里水珠已经打转，欲言又止。
“厉姐姐，”无虞上前，“你说这杯子是你家所作，但不是你，那是你兄长吗？”
“小姑娘，错了哟。大哥如今染了风寒，卧床修养。是我小妹，她才十三岁，手法还稚嫩。也就是她贪玩，跑去一个叫蓝色石花海的地方，摘了一块石头回来。
“能被十三岁的小孩掰动，你们就知道这石头有多脆。我跟她说了，这石材不合适打磨，她非不听，磨了个把月，磨出来个普普通通的茶杯，倒也是耐心。”
“蓝色石花海？”
“我们跟谭氏族人一起去过，在山上，一地奇形怪状的石头，乍一看还真像花瓣肥厚的花朵，一朵朵绽开，石头里边会发出蓝光，很是诡异美丽。
“但是一掰下来就黯淡了，依我研究，大概是‘石花’根部的某种矿物会在特定条件下发光，因为这石头松散透光，才有此奇景。不过谭氏族人说是祥瑞，我也不好多言。”
看来九霄所言无误，南离心想。
“你们是想要这茶杯吗？小妹应该会很开心。”
“确实想要，这石头质地酥脆，却可以被磨成茶杯，是值得珍惜的心意。”
“你们想要，就送你们吧。我们也算有缘，有机会光临寒舍，喝喝茶聊聊天，也给你们介绍一下兄长跟小妹。”
“我们也很开心，不过……”南离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块银子，“这银子在麟华也无大用处，咱们以物换物，你们看看拿去做成银器也好。”
不由分说地，南离一手拿杯，一手硬把银子塞给了厉丛芳，然后连连挥手道别离开，一气呵成。
这是目前为止的最大收获。南离把茶杯揣在兜里，走得心神不宁，一路快步回了家，又一言不发地盯着茶杯看了一下午。搞得无虞从紧张到无聊，睡了醒醒了睡，忍不住准备去觅食，突然听到南宫说出了思考一下午的结论：
“必须去蓝色石花海。”
去往蓝色石花海的路并不好走，为了避开谭氏族人所在地，他俩需要从东边国境——其实就是村子外围的土路兜一大圈，到山脚下还要走小路，才能到达半山腰的这块奇景之地。
故而避开了夜里，选在了次日。幸好村子不大，山也不高，不过冬日早晨，温度较低，在村子外围走，满眼尽是荒凉。只有枯树寒风，难怪这边上的房子都是夯土旧屋，早已无人居住。
“为什么，我们不等一下九霄先生呢？”路上寂静，无虞打破沉默。
“去石花海不是为了观赏，我要确认是石头无灵还是器物无灵。”南离紧裹衣物，有些畏寒，“依九霄先生的性子，大概会直接穿过古庙，到时成了焦点，就不好细心研究了。”
“这一路应该，没有危险吧？”
“麟华国境内，还有夜骏白骊在，不用担心。”
“只是过了几日安稳日子，我就畏首畏尾了。”
“其实这件事情……也无需你来背负，若是……”
“闭嘴。”
南离自知不妥，不再言语。走了半个时辰，二人到了山脚下，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南离不由得更加裹紧衣物。
“你怕冷吗，南离？”
“有些。至少比你怕，你阳气无比强盛，非常人也。”
“那我找机会修习一些纯阳功法，说不定是天纵奇才。”
“还是先学神行功法吧……”南离艰难抬起脚，“脚掌麻了。日后我们云游，不知还要行多少路，这么走可撑不住。”
说着话，两人龇牙咧嘴地踩着一地腐烂成泥的黑叶，跨过枯枝，在不好辨认的“小路”上艰难行进。
“看来这蓝色石花海，说是奇景，麟华国人也不是很买账啊。”无虞感慨。
“人家都走北边正道，厉丛芳也说他们上来，有谭氏族人带着。”
“怎么直呼其名，哦……你一百岁了，是我唐突。”
南离苦笑。
小道虽难走，路途并不远。很快南离便看到了透过稀疏树枝而来的蓝光，一亩见方的地，周围树木环绕，中间布满形似牡丹的蓝色石头。
只是这“石花”花瓣颇为肥厚，全无花朵该有的娇柔轻盈，蓝光也很僵硬，更像是这片地底埋藏了什么发光矿物。
石花海的状态与南离的判断一致——这个被谭氏族人认为是麒麟灵气造就的奇景，无比死气沉沉。
“南离，我感觉……很奇怪。其实这石花海看上去确实特别，石头会发光这件事，足以啧啧称奇了。但是我站在这，看着有点……闷。”
南离皱着眉蹲下查看，伸手轻抚石头，“要知道，自然万物皆有灵。石头存在千百万年，吸取了太多记忆太多变化，灵的形态已经混沌杂乱，但也是有的。
“一旦被制作为器物，有了新身份，对世界有新认知，材料本体之灵便会寻得躯壳形状，从而成为器灵。
“那个茶杯混沌无灵，现在看来是这石花海的石头本身无灵，实在太罕见。你感觉不畅是对的，这里有怨气，但就连这怨气也随着年岁变得混沌。”
“怨气？谁的？”
“很可能是麒麟。”南离看着无虞，突然意识到什么，“灵被破坏了！无虞，你当初刚到山庙，身上寿衣有煞，把蒲团的灵给破坏了，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你是说这石花的灵被这股怨气破坏了？”
“但是灵被破坏，也只是将塑形的躯壳摧毁，器物的意识灵回归材料的混沌灵，假以时日还是可以重新觉醒，就如同石剑灵，成为袍灵后，那把石剑就回归石头，需要在破庙中重新觉醒身为石剑的认知。”
“那茶杯怎么也会无灵呢？”
“我有不祥的预感。”
“你别吓我。”
“我能想到一种可能。如果此地石花奇景，是由这股摸不着的怨气催生，那么石灵很可能被怨气破坏占据。”
“也就是说，石花里是麒麟的怨气？那不就是麒麟的意识？怎么会无灵呢？”
“如果这股怨气的主人意识消散或者被封印……怨气无主无形，石花自然无灵，这大概也是石花酥脆，全无石头应有坚硬的原因，它也失去自我了。”
“啊！”无虞惊叫，“那岂不是说麒麟……”
“所以我不希望如此，但这股怨气明明已无具象，却绵延不绝，除了传说中的神兽，真不知还能属谁。”
许是受了现场这股混沌怨气的影响，无虞情绪甚为低落，呆呆看着那在阳光下越发微弱的蓝色光芒。
南离叹了口气准备离开，但就在无虞回过神的一瞬间，突然感受到不和谐的气息，终究是习武之人，话还未出口动作先行，一把扯过南离，堪堪躲过射来的一块石头。
“无耻小人！谁在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