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华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这时侍女素采通知她,李之珩今日要带她赴宴。
楚华不知道李之珩又要做什么,梳洗打扮,换好了衣服就到正堂,发现李之珩早已经在等着她了。
平日里李之珩出门若是带上她,都会让她以随身侍女的身份奉在左右。
她今日打扮与素采别无二致。
堂外送进一阵风,少女薄纱衣裳翩翩舞动,玉白的肌肤若隐若现,长发编织在两侧,用素色的丝带扎着,衬得她稚气未脱的脸更显清新动人。
李之珩话不多说,出了门就坐上马车,楚华老老实实的在马车一侧准备跟行。
马车里传来一句,“上来。”
楚华怔了一下,素采推了她一把,“快上去吧,殿下叫你呢。”
楚华只好掀了帘子,上了马车才发现,这马车内一侧放了架子,架子上都是些茶和吃食。
另外一侧才是坐人的,李之珩闭目养神的坐了里面,楚华见这摆设,只好硬着头皮坐在李之珩的身侧。
楚华从来没觉得时辰可以过得这般慢,平日里她被逼练武都未觉得有如此艰难过。
她百无聊赖,偷偷瞥向李之珩,他闭着眼睛,睫毛微长,他仿佛拥有精雕细琢般的脸庞,可惜总是透着不能让人靠近的冷峻,高挺的鼻子下是一张微薄的唇,弧角总是似笑非笑的扬着,仿佛能猜透人心。
楚华好奇的是,李之珩的美貌在上京里是数一数二的,外加之曾立过军功,少年便扬名天下了,这等男子,早该娶妻生子了,为何至今她连个婶婶的影子都看不到。
“看够了吗?”
马车忽然一个急刹,加上突如其来的揭短,楚华一个没坐稳,脸扑进李之珩的颈间,差点吻到他的脖子。
“对不起叔叔。”
许是方才想着婶婶的事情,楚华脱口而出喊的便是叔叔。
李之珩蹙眉。
楚华连忙改口,低头,“楚华知错了。”
李之珩扫了她一眼,方才少女温软的馨香仿佛还在他肩上,久久不能散去。
他声音磁沉好听,却有些清冷,“下车。”
楚华回过神来,原来是到地点了,所以方才停车让她措手不及的。
她下车后,本能的伸出一只手臂曲起来,给李之珩扶着。
侍卫风信拿来小梯子,李之珩略过楚华,头也不回地,“跟上。”
楚华连忙双手交替在腰前,毕恭毕敬地尾随。
风信和素采跟在最后面,二人交换了神色,被回头的楚华看在了眼里。
李之珩被丞相府里的管家一路带到正厅,那儿设了酒宴,柳丞相早已经恭候多时。
原来是来丞相府,楚华不明白,前几日李之珩还派她去刺杀人家的儿子,今日又在这与之把酒言欢,真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
柳丞相作揖道:“恭候北轩王多时了,柳某听说您要过来,早已经设好了这酒宴,一起共饮。”
“丞相有心了。”
李之珩一脸淡然地坐下,“听闻前几日令公子受伤了,如今可还安好?”
柳丞相脸色微变,忙说,“安好,安好,多谢王爷挂念。”
丞相府的小厮接过风信手里的礼品之后,楚华立在李之珩身侧为其夹菜。
这活一直是楚华做的,除了苍葭姑姑,她应该是第二个了解李之珩口味的人了。
李之珩不喜辛辣,不喜甜口,不喜油腻,也忌讳膻味太重的食物。
楚华看着满桌子大鱼大肉,拿筷子的手开始犹豫了起来。
柳丞相看她动作一顿,不解道,“这菜做得不合王爷胃口?”
李之珩道,“丞相多虑了,不过是我这侍女不懂规矩,给主人布菜竟然还慢吞吞的。”
丞相则是一脸笑呵呵的安慰,“小姑娘别被你家王爷给吓到了,不如给你家王爷夹个麻辣兔头尝尝,这是我丞相府新来的川都厨子,这道菜做得那叫做人间难得几回闻。”
楚华有些感激地看向丞相,可听着李之珩的话心中不是滋味,于是对着满碟子红彤彤的辣椒兔头随手就夹了个最大的放在了李之珩的碗里。
好,既然合您胃口,那楚华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再说了这也算是为丞相的儿子报了仇了。
李之珩盯着那麻辣兔头,还未下口就已是胃中一片火烧,但他面色平静的夹起来咬了一口。
他平静的抿了一口酒,称赞,“早听说丞相是川都人,你这家乡的味道果然非同凡响。”
非同凡响?楚华细细瞅着李之珩的手,他很放松的捏着酒杯,毫无异样。
楚华接着夹菜,麻婆豆腐,干锅肥肠,铁板羊肉,甲鱼汤……
柳丞相笑着介绍府内美食,“王爷尝尝这干锅肥肠,麻辣酸口的,肥而不腻,这道美食可是最好吃的。”
李之珩笑道,“丞相,饮酒。”
楚华知道李之珩最不喜欢有膻味的东西,更何况这装……的肠子,哪怕处理再干净,李之珩都坚决不会下嘴,就连筷子沾上一点,他都要换新的。
果然他再也没用那装了大肠的碗吃里面的任何食物。
“饱了,丞相可否带我在这府上一逛,消消食?”
柳丞相听到李之珩的话,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肚腩,“也好。”
刚要走时,李之珩扭头,“风信远远的跟着,其他人留下。”
……
楚华等了半天没等到李之珩回来,她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素采在她对面也站了许久。
“素采,素采。”
楚华唤了两句,素采才回神,“姑娘有何事?”
“我在这太无聊了,我想四处逛逛,你要一起吗?”
素采心中直呼大难临头,楚华生性肆意妄为,王爷罚她的次数都快赶上一日三餐这样正常了,她可不要。
素采摇摇头,“我不去,你也不要去。”
“你看那边是什么。”
素采顺着楚华的手一指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啊。”
回头的时候楚华早已不见人影了。
楚华穿过回廊,顺着沿路种的月季一路走下去,她真没想到丞相府里的回廊,一路上有这么多月季的盆栽,就好像通往某个人住的地方一样。
……
这会通向谁的院子呢?楚华走着走着才发现前方的走廊叉开了两个道,她正犹豫走哪边的时候,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这位姑娘可是迷路了?”
此人声音清润好听,却有些熟悉。
她转身,想随口编了借口搪塞过去,“对不起,是我走错了……”
那公子看上去约摸十七八岁,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手中拢着一卷书,远远望去,谦和温润,活脱脱一枚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
不用问都知道这是谁,这一定就是柳丞相之子柳裴璟。
“原来是你。”柳裴璟走近些,见楚华神色呆愣,用书卷轻轻敲在她额上。
楚华回神摸了摸被敲的位置,听他说,“今日你是跟你家王爷来的吧?”
楚华又见到这谦谦公子,一脸欣笑着幸好他还活着,“王爷和丞相有事相商,我有些百无聊赖,便随处走走。”
“谁曾想,竟在此处遇见了你。”
日光透过柳裴璟的耳侧,他整个人好像沐浴在温暖的人间里,楚华说话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温婉起来。
“既是百无聊赖的,我这正好有个好玩的地方,你要来吗?”
柳裴璟眼神里染上光彩,楚华犹豫了一会,“那需要多少时辰才能回来?我担心王爷一会要寻我,再是连累了你……”
“就一会儿,带你见见。”
楚华点点头,跟在柳裴璟身边。
柳裴璟带着楚华走了右手边的岔路口,路上问道,“我发觉你家王爷待你与其他侍女不太相同。”
柳裴璟自从上次见过她之后便一直留意着她的后续,生怕北轩王把她赶出来之后她无处可去,所以他一直在等那个她被赶出来的消息。
结果并没有,这次早就听父亲设宴接北轩王了,他第一时间派人去门口守着,看她会不会来。
结果她来了,听侍从青古的回禀,她还是从马车上下来的,何等的身份,能与主子一同乘坐马车,这必然是个备受宠爱的小侍女了吧。
“怎么说?”楚华仰头看他,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她的脑袋只到他的脖子那儿。
“谁家好人养个侍女能养出这般跳脱胆大的模样?或许上次你被罚,只是你家王爷严苛了点。”
柳裴璟原本想安慰她,就算这次去玩,回去北轩王也不会对她如何的。
哪知她停下脚步,反驳,“才不是,才不是因为他疼我宠我,而是我自己性格就是这样,所做之事,我愿承担就好。”
“人活一世,畏畏缩缩,平安无虞是一辈子,坦坦荡荡,随心而行承担后果也是一辈子,这两者反正我都不怕,王爷的责罚我也习惯了。”
柳裴璟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看你,哪怕是在王爷面前你都不曾如此吧?”
楚华不知为何,被他揭穿却不生气,“你说得对,还是分人。”
这好像第一次有人肯听她的心里话,从小到大她都很孤独,在暗楼里学会自己处理情绪,面对李之珩的冰冷,她把对亲人的失望埋藏于心里。
“我从小就是被他养大的,他算是我最尊敬的长辈了,虽然他总罚我,但那也是出于严厉……”
柳裴璟认真的点点头,“他像我一个舅舅,平日里也是对我很严苛,但是背地里也会偷偷对我好。”
他接着道,“说实话,咱们俩挺像的。”
楚华听着他感慨,不知为何心中一暖,她说,“那咱们算是好朋友了吗?”
“当然。”柳裴璟微微一笑。
“前面就到了。”
楚华被他不由自主的拽住衣袖,往前一看,这是个被围起来的小园子。
一侧种了月季,另外一侧则是被篱笆圈起来的空地,里面有个用木头搭建的狗舍,狗舍里铺了一层厚厚的衣服,门外露出个小小的尾巴。
柳裴璟将书卷收入怀中,拍了拍篱笆的边缘,喊道,“春花,快出来接客了。”
这时一只黄色的狗子从狗舍里钻出来,好像刚睡醒的样子,打了哈欠,发现是柳裴璟,于是立马点头哈腰的围着篱笆转圈,爪子叩住篱笆边缘,等着柳裴璟摸它。
“哇,这是你养的狗?”
楚华原本还未从春花二字跳出戏来,柳裴璟得意的点头之后,她又问,“那为何叫它春花啊?”
“它啊,是我捡来的。
当时我刚祭奠完我母亲,回来的路上就路过一片花海,里面传出嘤嘤的声音,走近一看是一只断气的母狗,怀里依偎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狗,恰好那时候还是春天,所以我就给它起名叫春花了。”
柳裴璟说这些的时候,语气轻松,可落在楚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分明在悲伤的路上遇见了另外一只可怜狗子。
这画面溢满了悲怆。
她摸着春花的脑袋,“幸好它遇见了你。”
“是啊,也幸好我遇见了它,它陪伴我五年了。”
柳裴璟搓了搓春花的狗头,“怎么样,它可爱吧?我告诉你,它可不是一般狗,它的鼻子还特别灵,有一次我丢了我娘留给我的香囊,都快把全府都掀了,最后还是它给我找到的,厉害吧?”
楚华点点头,由衷地说,“厉害。”
她满脸高兴,“真羡慕你,有属于自己的狗子了。”
她看向另外一侧的月季,“这些也都是你种的吗?”
柳裴璟笑道,“嗯,这些月季是我娘留下来的,我从十三岁起就一直学着养花养狗了,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上京的人都传我翩翩公子世无双,可谁又曾想我这浪得虚名的身份之下爱搞这些家常事。”
楚华闻了闻,“好香,这还当真是看不出来,不过我真羡慕你这么自由。”
柳裴璟笑着摇摇头,十三岁那年带回春花,真的哭闹了好久,父亲才同意他留下的,还要答应不能到处领出去逛。
母亲逝世后,这些月季渐渐地没人打理了,他生怕父亲就此忘了母亲,所以他每日都会护花照看。
他看着楚华清澈的眼睛,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一般。
若不是多了条春花,他的日子也别提多么百无聊赖了,除了字画诗词能藉慰一二,就在没人像今日这般与自己畅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