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摸五十里,肚子饿得呱呱叫,前无村庄,后无店铺。
“昊儿,饿了吗?”
“饿了,父王也饿了吧?”
李煜举目四望,崇山峻岭,骄阳如火,目光所及,无有人家。
“再走一会,必定有人家了。”
“父王,你口渴吗?”
“我不渴。”
李煜见儿子问,知道儿子口渴了,正好路边有一小沟,便走近取水。
谁知是条旱沟,估计连野猫也没在里面撒过一泡尿。
李煜早已口干舌燥,怕影响儿子,所以一直没说,如今见是一条旱,口就越发的干了,而太阳又金刚刚的,连眼也不眨一下。
真是的,老天何曾饶过人。
“昊儿,再走走,前面一定有几棵野梅树,我给你摘梅子吃。”
“好的父王,父王走累了吗?我们歇歇再走吧,我走不动了。”
儿子虽然在宫中长大,但也知道如今已不是吃梅子的季节。
“前面有个路牌,到那里歇歇。”
是的,百步之地有个路牌,一人高,二尺宽。
走到路牌,李煜先行坐下,儿子也一屁股坐下去,偏偏这段路上光秃秃,有齐腰的野草,却无比人高的树木。
没有阴晾处,只好咬牙让太阳晒,坐有一会,稍有不累,儿子扭头看路牌上的字,上书:此路段常有虎豹豺狼出没,过路商旅定要结伴而行,快速通过,不可耽搁。
“父王快走。”
吓得他赶紧去拉父亲,李煜一看木牌,也是大吃一惊,拉着儿子大步离开,两人仓皇四顾,仓皇逃窜,再也顾不上口干肚子饿,一路小跑。
跑有三五里路,实在累了,却也不敢停留,父子二人喘着粗气,擦着大汗,疲惫行走。
口太渴了,偏偏又出了一身大汗,现在出一滴汗都是犯罪。
太阳如同专门晒这父子二人一样,天上连一朵象样的云也没有,老鹰倒是有的,一会儿两只,一会三四只,在空中盘旋,一会儿在头顶,一会儿在山顶。
这二人何曾吃过如此之苦,就算国家破了,做了赵家的阶下囚,可同样享受着王侯的锦衣玉食,逃出了精神的地狱,又跨进了□□的折磨之中。
他妈的,没有一种折磨是等闲的。
饥渴,疲劳,恐惧。
在这重重苦难的逼迫下,二人担惊受怕地又逃出了三十里地。
幸好,没听见狼嚎,没听见虎啸,要不然,光是吓,都会让这二人精神崩溃。
来到安全区,可以看见庄稼了,眼前就有七八块玉米地,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回头一望,脱口而出:“夕阳西下,断肠人忘命天涯。”
顾不了矜持,更顾不上曾经的国主身份,现在是亡命之徒。
他伸手就掰玉米。
咔!咔!
刷刷撕开玉米的外衣内裤,一个白生生的胴体,递给儿子。
还好,玉米尝嫩,一咬,满口是浆。
二人饱得要死,三下五除二。
欻欻欻!欻欻欻!
掰第二个。
掰第三个。
当父子二人瘫坐在地上时,一人吃了八个。
八个?我的天啦!
二人少歇了一会,起身赶路,不饿了,不渴了,也不累了,有一种春暖花开的感觉。
天黑了下来,四面虫声唧唧,有杜鹃声从山中传来。
二三里处有一村庄,有犬吠声。
未晚先投宿。
去找户人家,看有没有柴房一类住上一夜。
村口有两棵大楠木树,足有百米之高,八仙桌那么大,树下有一人家。
村里炊烟袅袅,几声鸡鸣,几声狗叫,还有牛羊之声,好不热闹。
李煜上前叩门。
笃!笃!笃!声小而清脆。
“哪个?来了来了”。屋里传来应答声。
咿——呀——
门开了,一位五十多岁老者,花发花髯,四方脸,跛着右腿,上下打量二人。
李煜连忙问好。
“老人家好,我乃北汉兵灾逃难前往西川投亲靠友之人,路过宝地,望求寄一宿。”
老者打眼一看,此二人锦缎华服,虽属狼狈了些,想来也是富贵中人,正要让二人进屋,突然村外跑来几人,大呼小叫。
“就是他们!”
“在这在这!”
三五汉子和一妇人通通通跑到门口,妇人一指二人“就是他们偷吃包谷,我亲眼看见!”
几个男人不由分说,抓住就打,想那李煜乃填词之人,何曾与人动过手脚。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打得父子二人啊啊大叫。
“住手住手!不可伤人!不可伤人!”
老者看不下去,将众人强行轰开?
“这是我的客人,你们不分青皂白抓住就打,是何缘故。”
妇人说他们偷吃了十多个苞谷。
李煜已被打得鼻青脸肿,满嘴是血,一连声的赔不是。
儿子也被打失禁,屙了一□□的尿。
“偷吃苞谷,赔钱!”
钱?
这半辈子,李煜身上何曾带过钱。
妇人见李煜没钱,对几个男人说,把衣服给他们脱了,这衣服还新。
一男子问值钱吗?
值钱吗?这衣服何止百两白银,够这林盘中人全年用度了,只是乡下人识不得货。
管他值不值钱,先脱下来再说,几个男人七手八脚就给二人脱了外衣,一条锦缎飞落地上,老人躬身拾起,儿子的裤子被尿打湿,没要。
老者看着也天奈,偷苞谷,李煜也认了,虽是逃难,偷东西还是该赔的。
几个人拿着衣服走了。
老人这才把二人让进去,倒了茶水,此时老伴也回家了,老人说他曾是大宋的兵,几年前腿受了伤才回来,大儿子战死,小儿子在少林寺学和尚。
还好,有白米饭吃,老人还拿出半壶浊酒,陪李煜喝了两杯。
“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酒一下肚,李煜又记起了曾经笙歌醉梦的日子。
罢!罢!罢!捡得一条命已是上天保佑了。
老人给他父子安排了房间,当夜无话。
早起,老人已做好早饭,并蒸了几个馍打了包,让二路上吃。
“这是你昨天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李煜一见,不知自己身上怎么会有这锦缎,接过一看,像是一个路线图,终点是“九鼎仙山”。
“九鼎仙山?袁伯知道这九鼎仙山吧?”
“西南方有个临邛县,九鼎仙山就在临邛,听老辈人说那是神仙住的地方”。
“哦”,李煜也管不了神仙不神仙,收了锦缎,脱下贴身衣服,复穿老人送的上粗布衣服。
“老人家,大德大恩容后再报,今身无分文,就以此衣相赠。”
老人见他诚恳也不推迟,收了,进里屋拿出半把铜钱。
“你就带着路上用吧。”握了握李煜的手,权当给衣服钱。
李煜接过,拜辞老人。
刚到门口,李煜说:“袁伯,这衣服你好生收着自己穿,若要卖时得找一家识货的主,当值百两纹银。”
“百两?”老人张着的口闭不上了,这得几代人才能挣来呀?
“等等”。老人飞身回屋,双手抱出衣服。
“你拿着,如此贵重,我怎敢收下。”
“老人家拿着,先存你这里,半年为期,若我不来取时,你自处理可好?”
父子二人一身粗布衣服,辞别袁伯,一路西行。
这日,瓢泼大雨,雷电共鸣,树木竹子噼噼啪啪被吹断不少,田里的稻谷正在灌浆,本来的一个好收成,眼看就被这场已下两天的大雨毁于一旦。
父子俩来到一河边,河水已涨,都快齐岸了,可急着过河的人一样在码头等船,河里正来回游弋着三只小船。
这么大的雨,居然还有一头黄牛在河边吃草,却是未见放牛之人,莫不是一头野牛?
父子二人上了一只打渔船,船不大,加上渔翁共六人,窄窄的船身,大家只能从船头到船尾一字排开。
五只小木凳,渔翁招呼大家坐下,都坐到正中间,千万别偏了重心,当心船侧翻。
李煜拉着儿子的手一前一后坐下,“昊儿,别担心,艄翁的技术很好,一定能平安过河的。”
这河叫西河,是邛州通往九鼎山的必由之路。
李昊下意识捏紧父亲的手,船一开,他的手心就开始冒汗了,帝王家长大的万金之躯,何时经过这等场面,不怕定是傻子。
船到河心,似有水怪,突然巨浪如卷席,漩涡大如桌,轰轰如雷鸣,所有人都吓得惊叫唤。
原本只有三百米宽的河面,此时好像是一望无崖的大海,根本看不到边际。
一断大木头直冲而来。
轰!
小小渔舟,活生生被一撞解体,六人同时落水,有的卷进漩涡,有的以六十码的流速直冲而下。
父子二人皆不会水,两只手死死相互拉着,他们都知道,此生了矣,要死就死在一起。
正在李煜放弃求生念头之时,突感脚底触到一物,那物一下上浮,瞬间把父子俩顶出水面。
抹了几把脸上的水,这才看见,驮着他们的是一头牛。
牛?
李煜下意识看看岸边吃草那头牛,牛已不见,莫非就是屁股下这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李煜连称佛号。
牛驮着他们乘风破浪,片刻间到了西岸。
李煜和儿子下牛背,对着黄牛三拜,感谢它的救命之恩。
正要下跪行大礼,刷!
刷地一声,父子二人大惊失色,连忙磕头,直如捣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