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至仲秋时节，慕容澈与群臣商讨，定下处罚。
尚书令张绪赐自尽，族中有为官者立即革职查办，男子年十五以上流放边疆，女子年二十以上没为官奴、以下充入教坊司。
“至于牵连其中之楚国公父子，朕感念二人为太后亲族，便令楚国公削爵罢官，其子由给事中贬为句容县令，家中女眷均撤去诰命。”
万年安庆殿中，一道道旨意被送出。
同时被处置的还有兵部尚书卢鹤，重判数条罪状，准备秋后问斩。
慕容澈登基不过三年，若非卢氏步步紧逼，他倒也没想过这样处理母族。但愿太后能知他心意，收敛着脾气去颐养天年，若如此，他未尝不能当个孝子。
然而渴望权力的卢太后哪能轻易放弃，她在缓过神后宣称重病卧床，逼着慕容澈去见她。
“母后当真是重病吗？”慕容澈哪里肯落下个不孝的名声，只得来探望卢太后。
“陛下，娘娘确实久病多日，太医说是郁结在心。”王尚仪战战兢兢，小心回话道。
慕容澈嘲讽地笑出声，狭长凉薄的眼眸中流露不屑：“好一个郁结在心，既然如此，便请母后安生静养吧。”
“皇帝......唉，豺奴，你真的不顾母子情分了吗？”
卢太后睁开双目，轻唤慕容澈的小字。
她貌似体虚气弱，连说话都极为困难：“我的儿，你就这样恨我吗？”
“是母后逼我这样做的，但凡张绪和卢氏能交出权力，我也不会赶尽杀绝。更何况我处置卢家人与张绪不同，留了许多情面。”
慕容澈走至榻边，坐在铺了软垫的月牙凳上。
“你所谓的留情面，就是直接削去你堂舅父的爵位？”卢太后痛心哭泣，与先前的咄咄逼人不同，可其中意味却照旧。
“他的妻子与儿媳做了什么，您心里没有数吗？”慕容澈冷眼相待，提起严爱亲小产一事，“身为外命妇敢谋害妃嫔，而朕却只是除去她们的诰命、私下赐死而已。”
“可这样别人也会猜测出她们犯了什么事，卢家清名就此毁于一旦！”卢太后言辞激动，不禁狠狠咳嗽几声。
王尚仪见状忙扶起她靠在绣魏紫团花的云锦软枕上，递来润肺的雪梨饮子。
“若要人不知，您又何苦去做呢？”
慕容澈依旧态度冷硬，于他心中，卢太后已渐渐由生母转变为朝政上的敌人，必要谨慎对待。
“是我想岔了。我一直觉得林氏受你宠爱却不知收敛，实在可恶。而她育有皇子，父兄又是重臣，难免以后心思变大。”
卢太后到底生育慕容澈，怎会不知晓他的多疑，便慢慢引诱道：“我也是为你着想，况且她所出的韩王慕容昀那样早慧，像极了你大哥当初......”
讲到这，卢太后一惊，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慕容澈并未当即便雷霆盛怒，而是淡下眉眼，语若利剑：“是啊，正因为大哥早慧，比朕还忌惮您，所以您才想扶持了朕去除掉他。”
“可是您没有想到，朕比大哥能忍，一直忍了您许久。”
若说慕容澈的逆鳞之最，当属他已故的同母兄长成王。
成王早慧刚正，众皇子无不听命拜服，纵然先帝再厌恶卢太后，也很是看重这个嫡长子，而慕容澈则一直活在其阴影下。
忽然间，那种处处被成王压了好几头的郁闷与愤怒重新生出，戳着慕容澈内心最深的痛处。
“若成王听话，先帝与您是否永远都注意不到朕？”
慕容澈温润的面孔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神色略带癫狂：“可是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是...是，成王已经死了。”
卢太后提起早逝的长子，没见半分悲伤，只有懊恼。
“母后既然久病不愈，定要好生安养。”
慕容澈平息怒意，站起身：“届时朕会送您去兰池行宫养病，那景色秀丽，里面的暖汤又健体养身，实在是个好去处。”
“你......你，哀家是你的生母，你怎么敢啊！”卢太后用尽力气大声喝道。
而慕容澈拂袖离去，不再念半分母子亲情。
......
瑶光园。
林元鸾晨起梳妆后闲来无事，便翻着簿册查阅之前慕容澈送来的那些奇珍异宝，想挑几件给孩子们玩。
忽然却见隋言堆满笑容，走进殿门：“贵妃娘娘，奴才给您贺喜来了。”
“还真应了本宫之前的话，每次来拿赏银的都是你。”元鸾随手抓起一把锦鲤式的小银锞子给他，“说吧，怎么了？”
隋言恭敬接过：“陛下今早下旨晋升您父亲为吏部尚书，加封庐陵侯，您的亲祖母云老夫人加封陈国夫人。”
“啊？”元鸾极为惊讶，稍稍愣神后又问，“本宫记得吏部尚书一职并未空缺，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唉，原任吏部尚书的是宁城伯，他忽然旧伤复发，如今竟是都下不去床了。”隋言叹口气，讲得如同宁城伯已时日不多一般。
“这事可要缓缓地和贤太妃说，宁城伯毕竟是她的亲兄长。”元鸾也哀叹半声，感慨世事无常。
但实际上，她却觉得以宁城伯的性子怕不是在做戏。
柳氏里，长房安国公乃先帝舅父，将至耄耋之年，深受陛下敬重，为勋贵之首，其世子则尚了先帝之妹、高宗贵妃所生的姜国公主，官至刑部侍郎。
有这样的长房在，若宁城伯再进一步，实在树大招风。
“您放心吧，陛下叮嘱了晋康公主告知贤太妃，想来有公主在，太妃也不会过于悲伤。”隋言见该走了，忙跪安离去。
元鸾沉思一二，唤来丁香：“你去备些补品送到宁城伯那，再请本宫母亲去探望。”
“是。”丁香应下。
申时刚过，慕容澈忙完朝政，乘一支小船顺水渠来了瑶光园。
“陛下怎么也不派人说一声。”
元鸾正躺在梧桐树下的凉床上小憩，忽感觉面前有人，睡眼惺忪地吓了一跳。
“派人说什么，反正就算是说了，你也不会出来接驾。”慕容澈挑起她的发丝，温和打趣道。
“是是是，臣妾错了，这就给陛下请安。”元鸾娇眸微瞪，嘴上说得好听，却不动半分。
慕容澈宠溺地捏捏她的脸颊：“行了，我饿了一天了，贵妃娘娘赏我顿晚膳吧。”
“底下人怎么当差的？”她实在心疼，赶紧遣彩云去传膳。
“是我没胃口。”张绪之事只剩余波，如今令慕容澈烦恼的是卢太后。
他不可能现在便送太后去兰池行宫，但九华宫里住着那么多重臣勋贵，再任由太后闹下去，有损颜面。
“那你有口福了，我命人做了姜醋酱瓜与荷瓣豆腐。还有水晶蹄子冻，特意按照你的口味放了许多茱萸油。”
林元鸾知他烦忧，遂不再说下去，命人端上一盏清甜解暑的金橘团，又挑了些冰过的嘉庆子给他。
慕容澈握住她的手，叹口气:“还是元娘一心为我。”
“对了陛下，我突然想起来件事。”元鸾此话不假，她重新执掌宫务后琐事繁杂，无法面面俱到。
“什么？”
“丽充华的禁足，你还未下令解了呢。”
之前虽有阮清颜作证，但季芙并未彻底洗脱嫌疑，故而便被慕容澈命人带去偏远的厢房幽禁查问，一直没放出来。
“嗯，确实忘了她，放她回原来的住处吧。”慕容澈宵衣旰食，哪能记得季芙。
他见元鸾提起后宫妃嫔，顺带着便说:“这次陆家检举有功，我准备晋陆婕妤为充容。”
“应该的。”
林元鸾边点头承应，边命人来摆膳。
宫中习惯是晚膳并不多食，故而仅仅上了几样如荠菜羹、白玉卷、雪梨酥一类的汤粥糕点，和三盘精致小菜而已。
“我还有件事想要陛下答应。底下人禀报说，严婕妤总闷闷不乐的，我怕她出事，不如便允她生母来探望一二吧。”
严爱亲自小产后被晋升为婕妤，其份例皆越级按照从二品九嫔之位，也算优待至极。
“就依你说的去办吧。”
慕容澈知道严爱亲的沉闷悲痛，但又很是无奈。
两人商量的这些事定下后，有人欢喜有人忧，更有人麻木惧怕，与从前大不相同。
“恭喜充华，陛下已经解了您的禁足，赐了许多东西，还特意允您乘纱轿回春棠园。”
季芙的宫人们接她走出小厢房，均欢欢喜喜的。
然而季芙眼光麻木，一下子钻进轿中:“快走吧。”
她虚弱颤抖的声音里满含惧怕，丝毫没有半点喜气。
春棠园内，文真真冷眼看季芙魂不守舍的模样，着实可惜。
怎么就差了一步呢？！
但事到如今，她总要为自己考虑，幸好有这个孩子在，陛下也不会为难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文真真哪里懂得帝王多疑，小心思终将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