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谢昭宁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场漫长的睡梦。

不同于在禁庭时,所做的全是噩梦。

这场漫长的睡梦里什么都没有,她像一个初生的孩子,酣睡在一个温柔的怀抱中。

直到梦里漫漶的色彩渐渐褪去,谢昭宁突然睁开了眼。

她看着自己正躺在床上,四周有许多的丫头婆子,她们三三两两坐着,守着她,有的在做针线,有的在剪花钿。她不能说话,但却能听到她们轻柔地说话、讨论。

“这两天寒食节,府中处处都没有烟火,大娘子不爱吃这些冷的糕饼,如今又病了,可怎么好。”一个圆脸的丫头不过刚留头的年纪,叹气着拿起一块做成金鱼模样的枣糕。隔着半掩的纱幕,递到了谢昭宁的面前:“大娘子,您可要吃一些?”

谢昭宁很惊奇,因她不仅听得到她们说话,还闻得到这枣糕散发的淡淡枣香。

梦是闻不到香气的,她深知这一点。

她想吃。

她可能有十年没有吃过寒食节的枣糕,被幽禁的那十年,赵瑾唯一能保证的,不过是让她活着罢了。又怎舍得施舍她这样的东西。

何况谢家的枣糕,是做得最好的,将干枣细细舂碎,与绵糖、黄米面同蒸,做成各式各样的形状,出锅后还会点缀果干,绵软香甜,她想念过很久。

可惜,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想吃,可是怎么都动不了。

旁边的女使瞪了她一眼:“你作什么呢,大娘子本就不爱吃糕饼,让她好生歇息。快去提些热水来!”

圆脸丫头只是吐了吐舌:“奴婢马上就去。”

说着一溜烟地跑掉了,手里的枣糕都没有放下。

谢昭宁非常的失望,她生怕自己下一个梦,就再也梦不到这样的枣糕,再也闻不到这样的香气。但是她怎么都动不了,即便是再着急,也没有办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丫头跑远。

有别的女使叹道:“大娘子昏睡许久了,也不知道何时才醒。郎君也太狠心了些。”

因隔着半重的纱幕,谢昭宁能看到她们,她们却未看到谢昭宁已经睁开了双眼。

正说着话,一个高挑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手里抱着件斗篷问:“青团怎么跑得这样快!”

看到她的面容,谢昭宁震惊地张大了眼睛,女使的名字在她嘴边,她怎么都喊不出来,这样的憋闷让她胸口起伏。

刚说话的女使就叹:“年纪小不稳重,扰了娘子休息,我让她出去了。青坞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

少女就说:”天气太寒,大娘子的斗篷怎么也干不了。”

女使则说:“寒食节不能点炉子,否则也可烘干了。”

少女却道:“悄悄热一个手炉来烘吧,娘子最喜欢这件斗篷的颜色,说是最称春日了。这几天倒春寒,娘子醒了怕正要穿呢。”

有人立刻悄然点了个手炉来,屋内的女使们藏着掖着般,小心地闭了门户,让少女可以烘斗篷。

少女的一双手生得又柔又长。抱着件藕粉色团花暗纹的斗篷,小心地翻动,将它的每一个地方都细细的摸索,湿润的地方都近手炉烤干。像是对待婴孩一样地对待它,郑重而温柔。

谢昭宁看着她的那一双手,想起那人含着笑说:“……她的手这样又柔又长,这样的灵活,天生就是做织娘的。”

但紧接着闪现的画面里,那个人又是如此坚决地让侍卫按着这双手,不顾她的哀求。语气冰冷漠然:“为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她活该被砍了这双手!”

“不要——”她听到自己尖利地大喊,“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饶了青坞,跟她没关系,没关系啊!”

青坞哀求的哭声,血溅出来,模糊了谢昭宁的眼睛。

“不要——”在谢昭宁没注意时,她居然喊出了声。

火炉的暖,枣糕的香味,窗外拂过的柔风,瞬间凝滞,仿佛某个咒法消失,她冲破了禁锢她的无形力量,竟瞬间能动了。她大口地喘气,浑身发抖,此时屋子里所有人都被她惊到了,十多个人,大大小小都围了上来。旁近的人连忙抱住了她的肩,“大娘子、大娘子?”

谢昭宁浑身发抖,嘴唇苍白,她怔怔地盯着黑漆的柞木地板,好久好久,突然干涩地咽了口吐沫,说道:“青坞、青坞你快过来!”

青坞怔住了,其他人却赶紧将她推到谢昭宁面前。

谢昭宁急切地捉住了她的一双手,细细地摸索,好的,完整的,好好的青坞的手。

皮肤的温度,干燥的炭炉气息。挣脱了那样无形的桎梏,眼前的一切越发的真实。这些消失的这些人们,又风华正茂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奇怪,将周围的人都吓得怔住了。

“娘子,您不是让梦魇住了。”青坞问,“可是梦到奴婢了?”

谢昭宁也并不明白是怎么了,只知道这一切并不像梦境。可为何因她而死,已经逝去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了面前。这周围一切的陈设,又像极了年少时,在榆林谢家时的模样。就连枣糕,也是数十年未曾见过的熟悉模样。

她的目光游移在屋中,这屋中布置十分奢华,家具都是上好的黄花梨,在天光下泛着淡淡金色,十二扇围屏展开,上面或是绣花鸟或是珠翠妆点的山水,巧夺天工,精致绝伦。不远处还有一架紫檀木五屏叠镜,略黄的镜面里,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禁庭十年,曾从水中倒影里,看到过自己形销骨立的脸,枯瘦蜡黄。时光真的太过漫长,漫长得连她自己都忘了。原来,年少的她,是长得这般模样的。

她的五官生得好看,细眉弯弯,鼻梁挺拔,唇不点而朱,却偏偏生了一对猫瞳。因此笑起来甚是好看。只是传闻她品性恶劣,为人毒辣恶毒。久而久之,便是她容貌再怎么好看,旁人见到她,也只会生出厌恶疏远之心。俗话说相由心生,久而久之,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是十分刻薄的长相。

青坞在旁安慰她:“娘子不怕,魇里的鬼怪都是假的,娘子现在好好的呢!”

另一个女使端着个白瓷盏凑过来:“娘子要不要喝些水,这是之前就给娘子备下的桂枝熟水。”

青坞从她手里接过来,她那双细长的手捧着水要喂她。

桂枝熟水在薄如纸的白瓷盏中呈现润如琥珀的色泽,谢昭宁看着青坞的脸,青坞生得鹅蛋脸,眉眼温柔,日常是满面笑容的。后来因为她被人骂成心狠毒辣,为虎作伥。

她还记得她断了双手,在自己怀里血流得到处的样子。青坞艰难地说:“大娘子别哭,咱们大娘子永远都是高高兴兴的……”

谢昭宁浑身发抖,想要用金疮药止住她的血,可无论她洒多少的金疮药上去血都不停地流,最后死在了她怀里,尸体也渐渐地凉掉了。

从此之后,最后一个真正爱护她相信她的人也死了。她活在这世上犹如一缕孤魂,再也没有人信她护她。

谢昭宁沉寂多年的心被温暖水潮淹没。鼻尖酸意弥漫,她突然抱住青坞,控制不住地流泪起来。

这更是把青坞等人吓了一跳。

谢家大娘子谢昭宁是什么人,她自幼在西平府长大,带着几个女使护卫便敢为非作歹。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是桀骜不驯、不受管教的,怎会突然哭成这样!

青坞看向众女使,甚是疑惑:“究竟怎么了,娘子怎哭得这么厉害!”

最开始说话的女使道:“娘子是不是还为打伤女使跪祠堂的事委屈呢,或是被郎君罚跪了三日祠堂,着了风寒……不然找医郎再来看看?”

谢昭宁的灵台却渐渐地清明了。

这个女使说,是她打伤了女使,父亲罚她跪三日祠堂?这事听起来似曾相似,又想起方才丫头说‘郎君也太狠心了些’,她才渐渐想起来,竟是在这时候!

从来,在别人口中,她都是个至恶至毒的人,干的坏事是数不胜数,可是没有人知道,她纵然做了许多不对之事,却从未真的害过人命。只是从第一次被冤枉开始,她的人生便摧枯拉朽地走向了恶毒的深渊之中,再无人相信她。

那是她从西平府回来的第一个寒食节,她听说账设司做了套极好看的头面,正好是赵瑾喜欢的玉兰花的花样,只想着能在宴席时戴上,好生打扮了去见赵瑾,谁知她想取的时候,才知道这头面竟然送去了妹妹谢宛宁处,觉得这便是抢了她的东西,带了女使就去强闯东院,想要拿回来。

谢宛宁并不在院中,她遇到谢宛宁的女使阻拦,生气打了女使几耳光,随即离开了。偏偏这女使被人发现的时候,却倒下芭蕉树下,浑身是血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此时,来家中暂住的堂妹指认了她,说亲耳听到她吩咐自己的武婢,将女使打成重伤的。

谢昭宁辩解自己未曾做过,她是顽劣肆意,也了女使耳光,可是她不会真的害人,但是人证物证俱在,谁又会相信她呢。

父亲终是大怒,罚了她跪祠堂。

这也是她名声的转折点,头先那些顽劣不过是小打小闹,大家亦不过是容忍她。但自此事之后,她在汴梁的豪绅士族里名声就真的坏了,人人都知她恶毒顽劣。而家中人也从此事后对她十分的厌恶,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刀光剑影,暗中算计,都没有人再信她。

而这一切,眼瞧着是她因为赵瑾做了浑事。却不知道,这背后是她的两位妹妹捣鬼。

谢昭宁眼睛微眯。

当年,若非她们的利诱,她不会对赵瑾穷追不舍。若非她们的利用,她也决落不到后来被天下人辱骂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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