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1 / 1)

陈易周其实不算临川本地人,他妈年轻时考大学去了省里,嫁给同班同学,最后在省城安家。十六岁以前,临川对陈易周而言都只是一个陌生边陲小镇,只是几年才回一次的外婆家。

这里没有灯红酒绿的商业街,没有昼夜不歇的□□,甚至连他最喜欢的电玩城也没有,找遍全镇也只一个不算隐蔽的网吧。

也是那时他待最多的地方。大城市长大的陈易周身上有很多城里孩子通病。张扬自我,共情力弱,随心所欲,心里想什么,就一定得去做。

但章夏不同,她是土生土长临川人。孩童时期被父母娇养着长到十来岁,虽然没生在大城市,但也没吃过苦。

在家靠爸妈,在外有江晨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十五岁那年,离家已经三个多月的爸爸突然在一个雨夜归家。

第二天,她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里像进了贼,所有柜子抽屉被洗劫一空,爸爸已经离开,妈妈木着眼,手里拿着被撕成两半的结婚证。

自此,她美满的家庭宣告破裂,她妈妈夏萍变得和镇上其他妈妈一样,开始洗衣做饭,开始为几毛钱和商贩讨价还价,而正值青春期的章夏,也渐渐扔掉蓬蓬裙,瘦弱身子缩在宽大校服里,成了大多数人。

她们终于合群。

“章夏,不走这条路。”

“不是去果园?”陈易周的话把章夏思绪拉回。

“直接往前开,我今天回家。”

“回家??”

“有问题?”

“没有。”章夏摇摇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迟钝,自作聪明留陈易周在张婶家过夜。他在这里创业安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竟先入为主认为他和江晨一样,住在果园的临时宿舍。

章夏按照陈易周指示又开了十多分钟,到他家,陈易周打开院门,顺手开灯。院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花坛里的枯枝都被剪切得整整齐齐,院子东南角一树腊梅,花骨朵已经有指尖大小,树下搭着两把摇椅和一个小木桌,昏黄灯光下,整个院落静谧安逸的不像话。

女主人应当是个爱美之人,恬静淡然之人才有这样的才情和闲心。

不过此时好像家里没人。章夏看陈易周动作流利自然,没有醉态,才开口:“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再见。”

陈易周回头,才发现章夏站在大门口没有跟进来,正微笑跟他挥手。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攥在一起的疼。章夏咧出的笑容标准官方,陈易周却感受不到情绪。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章夏瘦了好多,记忆里,章夏虽然个子高,但并不寡瘦,甚至那时候他还能从她的脸上揪出点婴儿肥来。但现在,灯光下的影子长而暗,遥远而孤独。

“你等等,我拿点东西给你。”鬼使神差的,陈易周叫住了马上就要转身的章夏。

十分钟后,陈易周提着两个袋子出门,递给章夏,一大一小。大的装了一床厚厚的羽绒被,还未拆封,章夏看到了标签。小的装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日用品,牙膏牙刷,洗发水,沐浴露……还有一套新的羽绒睡衣和一双毛绒拖鞋。

“我带了睡衣和拖鞋。”章夏拒绝。

“拿着吧,免得后边张姨问起我不好交代。”他说的是张婶让他帮忙收拾的事。

“好,那谢谢你。”章夏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最主要的,睡衣鞋子她都有,但被子她确实没准备,家里以前的床上用品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告别陈易周,章夏先开车把东西放回家,又把车停到江晨家,才走路回家,期间给刚重新加上微信的江晨发信息。

章夏猜得没错,家里被子早就没法用,从柜子里翻出来,一股霉味直冲天灵盖。毯子也没有多余的,深夜小镇,出去买不现实,江婶应该也已经睡下。

章夏懒得动弹,幸好沙发罩了防尘布,撤掉以后抖抖灰尘,好歹没什么怪味。章夏拆开陈易周给的被子,才发现,这被子完全够大,她铺一半盖一半,把自己卷了个严实。

不知是不是认床,章夏并无睡意,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发呆。犹记得她当初离开时,下了天大决心,有生之年绝不再回这个地方。连她现在栖身得这栋房子,她原本也是打算卖掉的,但那时房产关系刚从夏萍转到她名下,程序复杂,而她迫切离开,才耽搁了。

心思飘渺,章夏才发现时间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她在外多年,庸庸碌碌,没什么成就,却也从没停下脚步回看。大概是老地方总容易触景生情,那些记忆遥远的像是不属于她。

是啊,那些原本以为永远过不去的坎,现在看看不过是短暂的不足挂齿的曾经。反而,那些轻而易举丢在时间里的人,久而久之,成了心里不愿碰触的一根倒刺。

回家第一晚,章夏睡得不错。新羽绒被散发着鸭绒的柔软气息,为她织就一场美梦。虽然她醒来就忘记梦的内容,但她浑身舒畅,带着愉悦的尾韵。

一大早,张婶就给章夏送来早饭。

边缘带花的小碗里,一颗颗圆滚滚的汤圆在红糖醪糟水里铺开来,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是张素芹起大早亲手包的,她做菜不行,但红糖汤圆却像是独门手艺,她还特意给章夏加了一个溏心荷包蛋。

“婶儿,你怎么知道我想吃你做的醪糟汤圆了?想这一口好久了。”章夏端起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用勺子舀一整颗汤圆喂进嘴里。

“好吃。”

“好吃就行。吃完咱们去逛街。”张素芹一来就看见章夏在沙发上屈了一夜,一边自责自己早没想到这点,一边嗔怪章夏也不提醒她。她准备好好给章夏置办一下,不管待不待得长久,都得让这孩子过得舒心。

“好。”

张素芹带着章夏大大小小逛了十多个店铺,各式各样买了一堆,章夏抢着付钱被她一个眼神瞪回去。

“我是老客户,有优惠,你别抢,也没几个钱。”

行,章夏懒得争了,张素芹是个急性子,在家里说一不二惯了。章夏盘算着过年给老两口包个大红包。

半天功夫,章夏家就焕然一新。张素芹走哪都叫上章夏,晚饭前又招呼她一起去买菜。

路过门口。

“张婶,这什么时候有颗樱桃树啊?我记得以前没有啊!”章夏用手圈树干,大概已经有小碗粗。

“不知道,突然哪一年就看到有个小苗苗,我想着长这也不碍事,还有樱桃吃,就时不时来浇浇水。”

“那这树还挺懂事哈。”章夏俏皮挽上张素芹的手臂。

-

江晨回家就看见厨房里跟刚打过仗一样。豆浆漏得满地,灶台上到处都是。张素芹和章夏两个人面面相觑,还有一旁憋笑的江为远。

“你们干嘛呢?”

“哎呀,你出去出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素芹面子挂不住,直接赶人。

三个人都被撵出厨房。江晨才从江为远口中得知。她妈非要逞强教章夏做豆花,结果冒锅了,又因为两个人都经验不足,慌乱之间忘记关火,一锅豆浆所剩无几。

“爸,你还是让妈远离厨房吧。”江晨语气略带同情。

“还有你,也一样。”江晨弹了弹章夏的帽子,给出忠告。

章夏想说自己会做饭,只是不会做豆花,但发现可信度很低,乖乖闭嘴。

“说正事,章夏你是做广告的对吧,短视频宣传做过吗?”

“偶尔对接过一些。”虽说是广告策划,但进了公司,其实分工并没有那么明确,娱乐公司能有多少广告?她不管设计,做的最多的其实就是各种文案撰写和宣传对接。

“行,那你明天帮忙充个场面,陈易周今天去市里谈带销,结果对面挑剔的不行。咱们水果知名度太低,还得大力推广。”

“你们对接的网络平台带销吗?”

“什么平台?就是个人,有点粉丝,咱们这果园新区去年才开始挂果销售,销路确实不太稳定,所以才想这么个招。”

“好,那你晚点把资料发我看一下?”

“不用,一会儿陈易周带着材料来,今晚上就给你介绍。”

“......”

刚吃过晚饭,三个人就进了江晨的屋,两个男人给章夏讲果园基本情况,从最初承包到各种水果的种植规模到销售渠道,事无巨细。

章夏几次想叫停,一串又一串数字,对他们而言是成果,对她而言,还是数字。这比她大学期末复习输入要求还高。她是真记不住那么多,只能讪讪请求:

“能不能给我点书面化的东西?我脑子快被你俩搅坏了。”

“?”陈易周眼神复杂,章夏却读懂了他的意——难为你了。

章夏突然能和高中时期的陈易周跨时空共情,因为那时候,她也是用同样眼神盯着不会数学题的陈易周。

陈易周给章夏发了一个大文件,发送时间长达数分钟。章夏突然后悔自己答应得太过干脆。

当晚,她大致研读文件内容,粗略起了个策划书,包含一些可作备选的推广方案。

见面地点在镇上新开的酒店,陈易周提前定好包厢,又回江晨家接上还在抱佛脚得章夏,眼里笑意昭彰。

“别这么紧张,黄了也没事。”他本来也没打算把脖子吊在这一棵树上。

“那怎么行,说了帮忙,我一定尽力。”章夏向来认真,接下的工作,基本上都完成在合格线以上,不少人说她卷,那时她还未察觉其中掺杂的恶意。

“行,我相信你。”

陈易周敛了笑意,语气认真,

“好。”

加上章夏,席上一共六个人,对面三个人,加上陈易周,江晨和她。

说是沟通,但职场上应酬也就那么回事儿,怎么都得喝两杯才能谈事。陈易周和江晨推辞不得,一来先主动提一杯。礼尚往来,对方也分别提了一杯。

来回几轮,章夏都拿着杯饮料,开始前她问过陈易周要不要喝酒,他说不用。但章夏看到对方三人里那个最年轻的,已经有些不耐,眼神在她身上游离,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陈老板,看来你们的诚意也不过如此。”

章夏想起来了,说话得黄头发男人就是那个网红,日常拍农村段子出身,平台有小一百万粉丝,她回家后在附近推荐里刷到过几次。

眼前人和视频里的质朴形象大相径庭,带着暴发户式的傲慢。男人再次提起酒杯,对着章夏,这是逼她的意思。

“不好意思,我不太能喝。”

章夏没看到陈易周脸色已经变了,本着尽地主之谊的原则,拿起饮料杯。

“我以茶代酒,希望咱们有机会能合作。”

“嗨!少喝点酒有什么关系。”黄头发男人起身,摇摇晃晃到章夏身边,拿起酒瓶打算给她倒酒。

手未触及酒杯,章夏就手一滑,杯子落地,发出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场人都噤了声。只听得见章夏平淡开口,语气比刚才更硬:

“我说过喝不了。”

大概没想到章夏会如此让他下不来台,且不留任何余地。男人气急败坏:

“清高个什么劲儿,有本事别来啊。”

江晨见气氛不对,有意出来打圆场。被陈易周拦下,刚才他还有些担心,现下看章夏的态度,多年不见,那股子莽劲倒是没变。

“我来是为了公事,但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批发酒来的。”章夏眼神也变了,玩笑里带着挑衅。娱乐圈混迹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怎么会做不来?

“你他妈什么意思?”

男人动了怒,一双眼死死盯着章夏,可他碰上硬茬了,章夏撇他一眼便再不看他,只伸手叫来服务员把玻璃扫走。

“别冲动。”

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男人身边的长发女人拉了拉他衣服。女人一面赔笑,一面压制住男人的蠢蠢欲动。

这才是真正能谈事的人。

“不好意思,他喝多了,见谅。”

“喝多了事小,耽误了咱们合作事大。”章夏适时递上她提前准备得方案,总算进入正题。

对方同意他们给出的让利,但也要求他们出一个助播,在正式直播时做产品讲解和试吃。

陈易周没明确态度,只初步达成意向。事毕,由江晨送三人出去,章夏和陈易周则在包厢等他。

“你倒没怎么变。”陈易周如是评价她的表现。

“你说的,黄了也没事。”章夏面色平平,并未因刚才的插曲有什么情绪波动。

“骗子。”陈易周语气很轻,扮猪吃老虎,她玩的很转。

“什么?”章夏没听清。

“我说你,干得漂亮。”

章夏挑眉,算是接受他的赞许。

陈易周没见过章夏工作的样子,但眼前人又能完完全全和记忆重合。回忆附加想象,章夏确实该是这样一个倔强坚持,进退都拿捏精准到每句话的人。

她有种魔力,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一套法则,且能用各种方法让对方紧跟她的节奏。她习惯制定规则,也习惯做掌控方。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她能啃下陈易周这块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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