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动作轻柔地将云落放下,转身在泥土用力挖着——很快她的手中出现了一个红木盒子。这是她离开时与云落作的约定,如果云落思念她就写信埋在瑞安溪旁的树下,这个她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清风轻拂过她的发丝,清澈的湖面倒映出女子略微颤抖的身影。
她擦掉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几张发黄的信纸,字迹略微泛潮——
“阿青,我遇见一位极好的公子,可他胆子很小,总不敢见我。他在我难过时在门口偷偷放糖葫芦、桂花糕;他会在每个节日都为我准备礼物;他还会在我生病时整晚照顾我。不知怎么看到他,我总是想起你。”
“真是卑鄙无耻!!”
阿青咬紧牙关,愤怒和悔恨充斥她整个脑海,因为...
那些事情都是她做的。
那年她被未婚夫抛弃后被云落救下时年纪尚轻,内心敏感又自卑,意外听见她厌恶妖后,偷偷离开,在暗中陪伴她,结果到头来,她心甘情愿的一切竟被他人当作献媚般夺走,骗取她的感情。
她捏着信封的指尖骤紧,恨不得再将他挫骨扬灰一遍,心尖又止不住泛起痛意,当初是不是她再主动一点,不那么退缩,结局或许就会不一样。
她继续看下去——
“阿青。爹娘想把我嫁给隔壁村那个疯子,他的年龄都比我父亲还大,我很害怕,我真的不愿意,我该怎么办。”
“阿青,我想念你做的桃花酥了。几日前同你讲的那位公子,他许诺将来会娶我为妻,叫我同他私奔,他是除了你以外待我最好的人,我相信他,所以我同意了,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给你写信了,望阿青今后平安顺遂,无病无痛。”
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悄悄侵蚀着她的内心,阿青痛苦地闭上了眼,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悄然滑落在地,她自嘲地笑出了声,这一刻终于看透了自己的内心。
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云落自幼便承担起家里的重活累活,还要供幼弟读书,后父酗酒成性,经常被她们母子拳脚打踢,她时常一身伤口,还故意藏起来不给她看见。
那日阿青受伤被云落所救,相处间两人感情越发深厚,但得知她厌恶妖后,心中夹杂着害怕,还有隐藏的...怒意,她是妖,但是她从未主动害过人,她不愿意在她面前彰显出妖力的同时,也故意不去管她的事情。
身后的江星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默默出声,“你果然是喜欢云落的。”
她的眼神凄凉。
阿青似在回忆,继续呢喃着“你知道吗?等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在青楼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我就去把那个男的杀了,当时他还在扮演着贤父的角色,一家人其乐融融,多么讽刺。”
“我告诉她这个消息。她精神恍惚,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被背叛,也要跟着自尽,于是我就骗她,能救他。”
江星漫蹙眉,无力感顿生。
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不公,男子能坦然站在官场直抒胸臆,而女子却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无法接受好的教育,久而久之自然形成闭环,才会被男子当作货币一般随意盗卖、看轻、践踏。
她的脑海闪过一个想法。
“但你也不该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闻言阿青语气愤怒,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天下的男子都一个样,薄情寡义,自私虚伪,来云烟阁的就没有一个好男人!之前伤害她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之后想来伤害她的,我也不会放过,她既下不去手,没关系,那我便替她杀。”
忽地,
一股凌厉的剑意乘风而来。
沈书意裙摆微扬,一手执着剑,眸光犀利,精准刺向阿青的面门。
阿青侧身一躲,眼神狠辣,也袭了上去,两人的身影瞬间交缠在一起,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
沈书意身子轻盈如飞,剑光闪闪,一剑接一剑,划破天际。
阿青瞬间节节败退,
她眸子闪过一丝狠厉,周身迅速萦绕着浓烈的妖气,身侧的手微微聚拢,用内力形成一层保护膜,猛地击退了沈书意,她后退了一大步,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江星漫眸光加深,想起自己走剧情的任务,执起剑也袭了上去。
对不住了,师姐。
沈书意略微回眸,少女提着剑袭向她,目光平静,身侧的手不由得一紧。
不远处,
沈鹤祁看见这一幕,疯狂在沈书意身后大叫道“阿姐!!你快躲开啊!”
少女身轻如燕,眨眼至那人面前,衣衫飘动,剑刃擦过——
她肩膀传来刀剑入骨的刺痛,顷刻间席卷全身,视线与青年对上,他的眸光冷漠孤傲,没有丝毫温度。
“你...”
她脸色瞬间惨淡如霜,眉宇间痛苦尽显,歪头看向身体刺出的半截利刃,眸子闪过片刻的迷茫。
方才的薛清澜身形如电,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刺向江星漫的臂膀,想要阻止她的下一步动作。
他脸色不变,
一把抽出了剑刃,
江星漫身体摇摇欲坠,浑身颤抖,跪倒在地。
只见薛清澜面色冷峻,不停地挥舞着手腕,内力聚集,无数刀光剑影聚集在正上方,战意直冲云霄,剑势如虹,全部刺向了阿青的方向。
一股强大的剑意反灌入到身体,鲜肉的血液从指缝渗出,阿青唇色越来越白,最终崩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红色的血液顺着剑刃流下,晕染了大地,刺目而鲜艳。
最终阿青余光望向了云落的方向,笑着闭上了眼睛。
云落...
我来陪你了。
薛清澜抱着晕倒的沈书意,眼神极其冷漠地看了一眼她,大步离开:“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当初只是以为你顽劣,本性不坏,不曾想是我想多了。”
江星漫垂下头,纤细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失落,鼻尖泛起一股酸意,低声“我没有...”想伤她。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她还算不错的人,相处之中她越发把薛清澜当做哥哥,原以为他待她会有些不同。
沈鹤祁满脸厌恶,说完转头就走“你最好祈祷我阿姐没有什么事情,否则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江星漫咬着几乎无一血色的唇,脸色苍白,强撑着一路走回去,一步又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行动着,忽然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从稀稀碎碎的光影中,隐约看见青年身长玉立,一袭雪白的衣炔轻荡,竟显仙人之姿。
她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居然看见神仙了。
青年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牌,对着它轻声道“昭林,把你妹妹叫来,我这边有个病人。”随后弯下腰,把她拥入怀中,大步地朝屋内走去。
少女蜷缩在床榻之上,在睡梦中极其不安稳,眼角泛起一阵湿意,呢喃道:“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一个转身,她把头埋入青年的胸口,他愣了愣,伸出手刚想把她推开,滚烫的泪水划过他的手掌,耳畔传来她小声抽泣着的声音,“我好疼,真的好疼。”
青年顿时僵住,不知所措,只能垂着头,沉思着。
近日他梦中时常出现一个少女,加上邵林时常会与他讲宗门上下趣事,她的名字与梦中少女清晰脸庞对应上,梦中预言的事情都一一发生,但结果却总对应不上。
辟如:他梦见她把沈书意推入河中,事实上她并没有完成。他又梦见她把她做的糕点故意踩在地上,事实上她在把糕点踩碎后,又送了她新的糕点,诸如此类。
这些都是他从昭林那得知的。
浅白纱账下,青年半蹲在床榻侧,脑袋微垂,昏黄的灯火下他的侧脸映着光,原本轮廓清晰冷峻多了些许温柔,少女静静缩在她怀里,脸颊还有泪印。
昭月刚来就看见这一幕,她语气调侃道“呦,小师叔真是铁树开花了。”
谢既白语气淡淡,忍不住出声提醒“她伤的很重。”
昭月提起药箱,急忙上前一步,“这伤的也太重了吧,伤口还沾染着...哎?是薛师兄的剑气,这是什么回事?”
闻言他蹙眉。
江星漫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中,整个人的头昏昏沉沉,呼吸也有些喘不过气来,幕地睁开眼,吓了一大跳。
“你是那日梦溪池水的人?!”
好奇地环顾了一眼四周,墙上挂着几幅字形飘逸的字画,青花颤枝香炉飘出淡香,茶几上摆放着一套青白色的茶具,干净整洁,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架格上堆满了各式书籍。
谢既白端坐在书案前,手指轻拂过一卷书籍,指尖一顿,出声解释“那日并非我有意逃走,只是姑娘衣衫浸湿,旁人撞见有损姑娘名誉。”
他竟如此细致。
不过他眼睛都看不见了,旁人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那日本来就是她想吓人,结果弄巧成拙,他还向自己道歉,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江星漫捂住受伤的肩膀,站起身“那日是我自己玩心大作,不小心摔了,跟你没什么关系。”
她拱手,语气真诚“今日多谢前辈相救。”说着想起什么,看了眼床侧叠好的衣裙,莫名感觉有些脸热,疑惑“那我身上的衣服?是...”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是一位女修士帮你换的。”
她虚惊一场,“那就好。”
她上前凑近他,好奇地询问“你在干什么?”
他如实回答,“读书。”
她细细打量着他,青年身姿提拔,鼻梁高挺,眸上系着一条长白纱,灯火摇曳间,衬着他白皙的面容忽明忽暗,破有些清冷孤傲之感。
他忽然出声,“你是被何人所伤?”
回忆起她顿时闷闷不乐起来,“被我师兄。”
他语气不解,“他为何要伤你?”
明明没有那么委屈,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问,她好像找到了个宣泄口一般,紧绷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全都喷涌而出。
她省拉着脑袋,轻咬下唇,散音不自觉带着哭腔和委屈,“因为他...不相信我,他们都不相信我。”
一个帕子递在她眼前,
青年散音薄凉而低柔,
“想报复回来吗?”
他声线清晰,
“我帮你。”
少女目光呆滞地望向他。
——
沈书意一手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精神还有些恍惚,抿了抿干燥的唇。
刚进门的沈鹤祁一下子冲过来,语气惊喜又夹杂着担忧:“阿姐,你终于醒啦!快好好躺下休息,你想干什么,同我说就是了。”
她张了张嘴,“喝水。”
他赶忙去倒水,
等沈书意喝完水,他顺势坐在床边,小嘴开始絮絮叨叨:“江星漫这个女人居然想杀阿姐,幸亏这次薛师兄及时刚到,我都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恶毒。”
“我们已经把此事禀告长老了,想必那群老头子马上就会处置她了。”
沈书意一顿,抬起头“你...说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她想杀你啊,不过阿姐你放心,薛师兄已经给了她个教训了,她的伤口估计没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
她抿唇,不答。
沈鹤祁彻底失了耐心,急忙追问“阿姐怎么了?是哪里不对吗?”
心里似有一个答案要喷涌而出。
少顷,
她缓缓张开嘴,语气不明道:“她...并非想要杀我,反而是她救不了我。”
沈鹤祁的瞳孔猛地瞪大,语气不可思议:“阿姐,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我分明看见她...”
“你们当时的视角是从她身后看的,自然容易看错。”回忆起当时的一幕,沈书意眼神意味深长,语气格外认真:“总之我没有为她开脱的意思,当时那妖歧途在背后偷袭我,要不是她及时出手,我恐早已命丧九泉。”
门口谁都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顿然僵住的身影,悄然离开。